雷成房間內所發生的一切變故,無人察覺,無人知曉。更無人有興趣窺探獵奇。在這個充斥著死亡威脅的世界上,怎樣才能活下去,已經成為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認真思索並為之掙扎的目標。按照軍政府的通令:所有將級以下留守軍官,均可在電腦判定後,自動晉銜一級。這可不是軍方籠絡人心的特殊舉措。而是在缺乏管理者的情況下,不得不為之的一種應對措施。成都基地的作戰部主官王振東,在上校這個位置已經徘徊了整整十四年。就在昨天,他剛剛接獲軍法處的通知:將在明天,為他舉行晉陞准將的授銜儀式。
晉銜,是所有軍人都熱切盼望的光榮。只是,在他看來,肩膀上閃閃發亮的將星,現在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誘惑力。基地最高司令官莫遠章中將已經下令,更改生物車間現有產出標準。在聚集足夠的強效濃縮光氣後,對基地外圍的平民居住區進行全方位投放。按照計劃,所有龜縮在其中的叛民,將被集體毒殺。新的高級複製人已經開始生產。他們將填補死亡平民留下的巨大人口空間。與廉價的複製士兵相比,這些高級複製人與正常人類完全一樣。他們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立思維,可以單獨創造製作物品。甚至還有完善的生殖系統。發育週期也遠比普通複製人要漫長得多。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們都是與自己製造者無所異常的同類。「聯邦只需要全力擁護並維護它的公民。任何想要顛覆並取代聯邦政權者,從加入反叛者行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所有權利。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法則。我們只要順民,不要叛逆者。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國家的絕對安全。」這是軍政府最高聯合會議,對莫遠章遞交清剿計劃的回復。
依靠食物進行招降的工作,已經進行了三天。也許是出於對軍政府的抗拒心理,也許是叛民內部的看管問題。儘管招降的傳單散落在居住區外圍的各個角落。願意接受改編,放棄民主與自由的平民仍然不多。寥寥無幾的他們,偷偷摸摸打著並不明顯的白色小旗,小心翼翼進入軍事警戒範圍,無比猶豫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在內心世界經歷一番痛苦的劇烈掙扎後,終於開始朝著已經選定,無法回頭的道路,戰戰兢兢地邁出了自己充滿驚恐的步伐。他們很快就發現:與舒適潔淨的床鋪和豐盛充足的飲食相比,用虛幻的民主和自由為代價進行的這場交易,實在太划算了。後備人員,屬於軍方內部的最低等級。他們必須每天進行高強度的訓練與勞作。以此換取必要的食物和其它所需。以戰爭爆發前的觀點來看,與其說他們是平民,還不如說是一群在嚴密監管下服役的勞教民兵。
但是,與那種被人驅趕,衣食無著,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子彈打穿腦袋的可怕日子相比。這樣的生活,已經好得太多。莫遠章相信,叛民中有相當部分屬於無辜的被脅迫者。這些人並不想與政府為敵,甚至想要脫離反叛者的控制。可他對此無能為力。他沒有足夠的兵力對他們給予幫助或拯救。也不可能把僅有寶貴士兵浪費於這種自殺式的進攻。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系統警戒範圍盡量擴大。幫助那些真正的平民擺脫身後的危險,得以重新回歸聯邦的轄制。王振東負責此項工作的所有細節。雖然他已盡全力,可是幾天下來,投誠者的數量,也不過僅有千餘。這還不是最令他頭疼的問題。
幾小時前,一個剛剛通過安全檢查的投誠叛民,給他帶來了一份特殊的情報。這份情報非常隱密。其中的內容,用針刺的辦法,紋繡在他的背部皮膚。以無色藥水塗抹表面後,外觀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只要使用特殊的弱效激光處理後,就能在紫色冷光的映照下,清楚地顯現記載的文字。情報內容很長。但在審閱者看來,通篇數千字中,僅有其中兩句微末的話,最具實際價值。「查實,反叛者確為「真理與信念」教派。平民區內部儲有兩枚K-6式小型元素彈,隨時可以引爆。」早在移民團撤離地球以前,軍方就已經得知,叛民手中掌握有相當數量的元素彈頭。由於潛伏在叛民內部的特工人員慘遭殺害,送出的情報並不完整。最高審核機關也只是憑借該情報員臨死前,在自己屍體表面衣服上留下的隻言片語推斷而出。至於元素彈頭的具體所在位置,卻絲毫沒有任何相關線索。
K-6式元
素彈,是利用SG5903號元素的可聚變特性,添加相關促發裝置而成的一種宇宙戰術兵器。與傳統的核彈相比,元素武器沒有輻射擴散的遺留效果。卻能在瞬間產生倍數於核彈的爆炸威力。因此,在研製成功後,全面取代核彈成為聯邦軍武庫中的戰略儲備力量。只是鑒於國際負面影響,和限制大範圍殺傷性武器條約的限制,這種武器僅為少數聯邦高層人員得知。按照當時的武器管理條例:元素彈屬於最高國家機密。任何洩露者將以叛國罪論處。如果是在基地外部引爆,十枚K-6也無法對基地構成任何威脅。如果是在內部引爆,整個基地將被瞬間產生的高溫包裹。雖然爆炸的衝擊波無法穿過軍事區的內壁,但是那種爆發後必須釋放的可怕力量,卻會將整個基地從地下直接炸飛。事關重大,王振東也不敢自作主張。經過整理後的情報全文,第一時間出現在了莫遠章的辦公桌上。送交情報的平民,也被同時帶入了將軍的房間。
「你是李承志的什麼人?」中將毫不客氣地打量著眼前的平民。「我是他的第八個兒子。」年輕的被訊問者絲毫沒有掩飾,哀聲道:「求求你們,救救我的父親吧!」「血液樣本檢查的結果出來沒有?」頭髮花白的將軍沒有睬他,直接轉向了旁邊的警衛官。「半小時前出來了。」滿面嚴肅的軍官打開手中的文件夾:「基因、蛋白質構成、生理適性均符合對比標準。與比較模塊符合率為百分之九十九點六。」「這麼說,你真的李承志的兒子。」面色冷俊的莫遠章點了點頭:「先下去吧!我們會對你父親有所安排。」望著面色惶恐,被警衛帶出房間的年輕人。將軍只覺得一陣疲倦。用拇指輕輕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後,這才輕歎道:
「看來,這兩枚元素彈,應該就是叛民手中最大的籌碼了吧!」「原定計劃,是否還要繼續執行?」侍立在一旁的王振東問道。「繼續執行。沒有我的命令,不得以任何借口擅自中止。」望著面前經過整理的情報,莫遠章猛然生出一股怒氣:
「毒販就是毒販,李承志這個混帳。好不容易送出一份情報,除了這麼幾句有價值的話,其餘全都是叫苦叫累的求救。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吃的,如果他能在上次叛民進攻前有所預示,我們也不會遭到那麼大的損失。現在可好,弄個兒子送出來求救。他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這都是氣話!」王振東上前一步:「將軍,當務之急,必須盡快解決元素彈的威脅。」「我考慮一下。」怒氣未消的中將點了點頭:「你先回去,以加密頻道和李承志聯繫。讓他提前準備對應毒氣的相關防範措施。必須保證其他潛伏人員的絕對安全。否則,不但他活不成,他這個送情報的兒子,一樣要給他陪葬。再有,順便警告他,以後有任何情報必須及時傳遞。給他的通訊器經過特殊加密,沒有衛星接受,信號無法監聽破解。用不著大動干戈以這種方式送出來。」聽到這裡,王振東心中一動:「司令官,李承志這次如此動作,會不會……他在通訊方面出了什麼問題?」「不可能!」莫遠章慍怒著揮了揮手:「就算有,我也會知道。好了,你先下去準備吧!」半小時後,呆在房間內陷入沉思的雷成,忽然收到太空指揮中心的特別通訊。根據新的命令:未來四十八小時內,十七小隊將接受第六集團軍統一節制。所有行動指令均以該軍司令部下發為準。
臨時改換所在編製,對於雷成來說並不陌生。他很清楚,自己的岳父在這個時候獲得十七小隊的指揮權,只可能是用於對付那些拒不投降的叛民。就在此時,手臂上的個人電腦,又連續傳來兩條新的指令。「十七小隊休整時間縮短為六小時。待命級別提升至紅色。兩小時後,開始進行相關物資的補充。」「軍編號:00010154持有者,特勤准將雷成。請於半小時內,趕至基地司令官辦公室報道。」小隊待命,雷成可以理解。不過,老丈人在這個時候召見自己。他卻猜不透究竟是為什麼。「距離你出發還有近六個小時。回家和我一起吃頓飯怎麼樣?」瞟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雷成,神情負責的莫遠章一面徵詢著對方的意見,一面根本不予他任何回答的機會,逕直大步走出了房間。
就這樣,當雷成無奈地坐在將軍私人住所餐桌前的時候。他仍然沒
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被邀請?還是被岳父用強權脅迫?
同桌吃飯的人不多。除了他們,還有一位年紀與莫清相仿,看上去外表頗為清婉的女人。對於雷成的到來,她表示出足夠的客套。除了必要的問候,其餘的時間,都在默默為左右兩旁,同為將軍的男人夾菜。桌上的菜餚不多。僅是尋常的四菜一湯,卻顯得遠比軍官餐廳的同樣菜式更為精緻。只是在雷成口中,卻有些淡而無味。莫遠章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悶頭撥拉著面前的那碗米飯。
整個房間裡的氣氛,顯得尤為壓抑。如果換在平時,雷成早已起身離開。但是,他卻不能不給自己岳父足夠的面子。就在他思索著是否應該結束這種尷尬的場面時,沉默已久的莫遠章,終於開了口。「等你這次任務回來,到軍籍管理中心去一下。把你和清清的事兒辦了吧!」話雖突然,雷成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明白岳父話裡的意思。那是讓自己去申報並辦理與莫清有關的婚姻登記手續。只有這樣,才是被聯邦法律所認可的合法夫妻。「你是清清自己選擇的男人,也就是這個家裡的成員之一。」說到這裡,莫遠章的臉上,顯出一種淡淡的頹色:「我不會反對清清的任何決定。從她接受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我的女婿。也是莫家的一份子。」雷成機械地點了點頭。他實在不明白對方究竟想要說些什麼。「清清……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回過家了。現
在……也應了她的那句話。永遠也不進這個家門……」一聲歎息,使將軍原本蒼老的面容,顯得越發孤寂。對於莫清的家事,雷成多少的並不多。尤其是這種時候,他只能充當一名合格的聽眾。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馮珍。」忽然,中將輕輕握起身旁女人的手。慢慢撫模著:「也是清清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說到這裡,雷成已有幾分明白。卻也無法有所表示。自己的同學、朋友,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母親。這種事情,換作自己也無法接受。「清清的母親,死於一場空難。」陷入回憶中的將軍,顯得有些憂鬱:「很小的時候,清清就一直在軍營裡生活。我本想,這輩子不會再找第二個女人。畢竟,我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受任何人的委屈。就這樣,直到清清上了大學。」「那一年,清清和她的同學去登山。不慎失足摔下山谷。等到救援人員感到,將她送進醫院後。這才發現,她的腎臟已經在撞擊中完全損壞。就算強行維持,也不過能夠延續幾天的生命。那個時候,我幾乎完全瘋了。我帶著手下的衛隊,直接包圍了學校。如果不是軍法處的人及時趕到,我當時肯定把組織登山的那幾個學生會成員,直接拖出來槍斃。這件事鬧得很大,後來,還是老王亢出面才得以擺平。」「後來呢?」雷成來了興趣。
「那個時候的醫學技術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人工腎臟也還在開發當中。」說著,滿頭花白的將軍,深深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馮珍:「如果不是小珍把自己的一隻腎器捐給清清,這丫頭早就不在人世了。」原來如此!雷成恍然地點了點頭。他已經有些明白:將軍的忘年結合,其中應該有相當的報恩成份。「你可以想像,那個時候的我,對小珍是如何的感激。在得知她的孤兒身世後,我當即就把她收做養女。」雷成面色有些古怪。從養女到老婆,這樣的身份轉變,也太……
「對於小珍的加入,清清覺得很奇怪。為了不讓她背上心理負擔,我和小珍都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她。就連受傷,也被說成是普通的意外。就這樣,清清開始離我越來越遠。我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冷淡……」說到這裡,中將忽然顯得有些頗難為情:「那個時候,只有小珍和我一塊兒住。你也知道,時間一久,感情這種東西……嗯!怎麼說呢?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當然,我沒有強迫小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雙方自願。」大概是想要證實將軍的話吧!坐在一旁外表恬靜的女主人,也輕輕地點了點頭。面對此景,雷成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