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手中的火箭筒,雷成默默地將准尉的身體翻了過來。他的兩條腿幾乎被碾成了一張薄薄的肉紙。連帶腰部的臟器一起,完全變成了一堆夾雜著骨片碎渣與腥紅髒血的爛肉。
准尉已經無法說話。劇烈的疼痛與身體機能的迅速喪失,使得他僅僅只能在臨死前做出一些無用的舉動。儘管如此,雷成還是從其嘴唇翕張的形狀和顫抖的手勢中,看出了其中所代表的含意。
「走,離開這兒。去南面的基地。那裡,會更加安全。」
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重傷下存活。幾分鐘後,隨著一口從破裂肺部湧上的鮮血噴出,准尉的眼中也永遠失去了生命的光采。
不知什麼時候,雷成的身後已經聚起了人群。他們都是從巨人攻擊下散亂逃開的倖存者。沒有人說話,似乎,除了雷成手中准尉血肉模糊的屍體,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們注意的東西。
一把工兵鍬,挖出一個不大的淺坑。把屍體放進去,再堆起一個冒尖的土丘……
連雷成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死亡和殺戮他實在看得太多了。自從女友死後,他甚至覺得,自己早已沒有了任何感情。除了生存所需的必要動作外,其他人的生死與自己根本無關。
也許,就好像教授自己心理學的老師所說:人類的感情,永遠都是一種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東西吧!
大概是受了雷成舉動的影響,圍站在其身後的人們,也紛紛將散落在四處的屍體一一聚攏,收埋完畢之後,又重新回到准尉的墓前,默默地看著呆站在那裡的雷成。
「我們……該怎麼辦?」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他的背後響起。轉身看時,卻是一個年紀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
「離開這兒。」雷成深深地吸了口氣,冷冷地問道:「這裡並不安全。留下來,只能是死。」
「能帶我們一起走嗎?」一個戴著眼睛的中年人分開人群站了出來。
「帶你們一起?我?」雷成不覺有些好笑,自己不過是個二十一歲的大三學生,但是聽對方頗有些惶恐的口氣,儼然已經將自己當作了唯一的領導者。
「你比我們強。」中年人頗有些尷尬地將手上的突擊步槍背到肩上:「我們都看到了,如果沒有你,恐怕,在這裡所有的人都得死……」
實力,在很多時候,其實就是一種權力的象徵。更何況,能夠獨自走出怪物橫行的城市,殺死可怕強悍的獨眼巨人,這樣的年青人,本身已經具有了領導別人的完全資格。
既然所有人都這樣認為,雷成也不再多說什麼。一個人再強,也比不上兩個或者更多人的力量。這個道理他懂。
從巨人口中活下來的人共有二十二個。幸運的是,他們當中並沒有重傷者。
「現在,我把所有人分成五個四人小隊。大家分頭去收集武器和食物。剩下的兩個人和我一組,去集合地下室裡那些女人和孩子。兩個小時後就出發。」
武器倉庫的旁邊有一道不大的小門。這裡就是女人們的庇護所。
雷成的出現讓聚集在這裡的人們頗為意外,從其口中發佈的轉移命令也更加令她們感到緊張和不安。只不過,她們並不知道,這個外表看上去有些冷漠的年輕人,內心的感覺其實和自己完全一樣。甚至,其中還多了一些焦急和憂慮。
一百二十四個人。其中不但有二十多個年紀僅為七、八歲的孩子。甚至,還有兩個年逾古稀的老人。
南面基地距離這裡其實並不遠,只有不到兩百公里的路程。以正常人的步行速度,頂多幾天就能到達。然而,在孩子和老人的拖累下,能走這麼快嗎?
有些事情,不試試永遠也無法得知結果。更何況,雖然衰老無力,可他們一樣是人。
雷成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按照順序指揮地下室的人們離開這裡。他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定要把兩名老人活著帶到目的地。
當然,如果他們成為整個團隊面臨危險時候的累贅,自己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親手殺了他們。
「除了一套必須的衣服外,扔掉所有的東西。每個人都得帶上足夠的武器和食物。」
這是雷成向女人們下達的命令,也在所有人當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幾乎所有人的身邊都有一兩隻沉重無比的箱子。裡面裝滿了各種被她們所珍視的物品。
與家人的合影、各種不同類型的紀念物、極其貴重的首飾、銀行存折……
「我再說一遍,扔掉所有不需要的東西。如果有誰拒不執行,那麼我只能把她獨自留下。」
人手一隻的軍用背包代替了沉重的皮箱。接過它們的女人絕望地發現:裝滿了食物與子彈的背包,根本無法再容納多餘的物品。她們只能從隨身物品中選擇出最珍貴的東西,帶著滿是無奈與悲苦的心情,將它們放進了背包的最底。
「不,你不能這樣。這是我一生的積蓄,一生的積蓄啊!」
一個女人撲到在自己已經打開的皮箱前號啕痛哭。她已經把背包裡的空間擠了又擠,最終卻悲傷地發現:剩餘的空間,僅僅只能放下幾張薄薄的紙片。而自己打開的皮箱中,卻是一疊疊整齊碼放的鈔票。
「我不逼你,你自己選擇。」雷成冷冷地說道:「你可以帶走這裡所有的錢。但是絕對不要指望路上會有人分給你一塊餅乾和一口飲水。」
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所有的人都能聽出其中所代表的意義。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想法,雖然在這種時候,個人意志不得不服從於絕對的命令。然而,抱著那種潛意識中一直存在的僥倖,還有出於對這個發號施令年輕人的懷疑,很多人偷偷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了大量的物資,轉而放進了那些原本就屬於他們,現在卻不得不被迫放棄的東西。
雷成不是傻瓜,自然清楚這些名義上服從自己的人究竟在做什麼。可是他並沒有加以阻止。在他看來,自己所說的已經夠多。任何清醒的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既然說了不聽,那麼後果也是咎由自取。更何況,這些人非親非故,自己不過是因為準尉的關係對他們產生了那麼一點點責任感。實在沒有必要像幼兒園的阿姨那樣照顧到底。
幾小時後,在一群全副武裝的男人護衛下,這支完全由老弱婦孺構成的逃亡隊伍,終於走出了第四民兵連的駐紮地。
南面基地是昆明軍分區的一處後勤保障點。按照正常編製,那裡駐紮著一個乙級戰力的步兵團。從現在的民兵駐地出發,其間必須經過環繞城市而建的多個村鎮方能抵達。這也是唯一一條通往那裡的可行路線。
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員之外,只有三個剛剛編成的戰鬥小隊混雜在隊伍之間,催促著女人們加快前進的速度。尤其是那對年逾古稀的老人,如果沒有旁人協助的話,恐怕早在出發後幾分鐘,就已經遠遠落在隊伍的最末。
逃亡,永遠都是一件充滿艱辛與苦難的事情。因為怪物攻擊而倒塌的樓房隨處可見,大量散落在街道上的碎石磚片也增加了行進的困難。尤其是對於平時缺少活動的人們來說,沒有任何交通工具代步的遠途跋涉,更是令他們難以想像的噩夢。
雷成帶著自己的小隊走在前面,已經和大隊拉開相當的距離。一旦發現任何情況,他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合併。
女人,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奇特的一種生物。有些時候,從她們身上爆發出來的忍受力簡直強得驚人。而有些時候,在字典中女人又是弱小的代名詞。
這樣的特徵,在男人面前體現的尤為突出。
按照標準,一隻軍用背包的正常負重應為十五至二十公斤。這樣的重量在大多數人看來其實並沒有什麼。然而在遠距離行進過程中,哪怕就算是五公斤的重量,也會對人的心理造成一定影響。就這樣,在隊伍出發後不到一小時,雷成就反覆聽到女人們的多次哀求與埋怨。其中的內容也很簡單——要求休息。
「是誰要求休息?」從隊首返回的雷成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的一干女人,冷冷地問道。
「我實在走不動了。」一個面容嬌好,看上去保養不錯的女人憤怒地叫道:「都一個多小時了,我的腳底都起了水泡。就算是逃命,也多少讓我們休息一下啊!」
「還有誰要休息?」雷成下意識地看了對方腳上那雙滿是泥漿的高根鞋一眼,沒有理睬。轉而問向了其它人。
提出同樣要求的還有四個人。都是年紀尚輕且衣著較為貴重的女性。雷成注意看了一下,那些懷中抱著孩子,肩膀上還背著大包的女人,儘管腦門上已經滲出點點汗珠,面色也已經有些慘白。卻從未叫嚷過半個「累」字。
「繼續走,加快速度,半小時後再休息。」
說著,雷成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一雙軍用膠鞋扔給說話的女人,又抱起旁邊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孩子,大步走上前去。
「哎!你什麼意思?站住!站住!」
「給老子閉上你那張鳥嘴。」
雷成猛然轉身,伸出強壯有力的胳膊,照準喋喋不休的女人臉上狠狠甩了個巴掌,全然不顧女人臉上那道幾乎快要滲出血的指印,惡狠狠地低聲罵道:「你是不是要把附近所有的怪物都引過來?如果你想死,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可是如果你要因此連累這裡所有的人,那麼我絕對會把你一個人扔給那些怪物,活活撕成碎片。」
傍晚,隊伍終於抵達了城外一處村鎮的所在。與繁華的都市一樣,這裡也遭到了怪物的襲擊。街道兩邊整齊的房屋已經變成了廢墟。破碎的瓦礫與荒涼的田地之間,還不時能夠看到幾具早已腐爛的屍體。
村公所的禮堂相當寬敞,足夠容納所有的逃難者。簡單地安排了輪流警戒的人手之後,雷成這才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從背包中取出飲水和餅乾,一點點掰碎放進口中,慢慢吃了起來。
按照正常的程序,應該首先對這個村莊廢墟全面搜索一番後,才能帶領隊伍進駐。可是連雷成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潛意識裡似乎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告訴他,這裡很安全,沒有任何怪物出沒。
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這種獨特的能力,應該是在幾個月以前。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雷成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隨著與怪物之間的戰鬥在慢慢變強。也許,這就是瀕臨生死之間才能被激發出來的人類潛質吧!
單就身體素質而言,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強。只是知道,今天在背著兩隻重達數十公斤背包的情況,仍然抱著那個孩子輕鬆地走了很久……
雷成吃的並不多。半塊壓縮餅乾下肚,他便紮起了塑料乾糧袋的開口。對生理學頗有研究的他知道,半饑半飽的情況下,其實能夠刺激人體各種機能達到最佳狀態。那些原本應該參與到消化中的細胞,可以轉而進行更多的供氧和循環。大腦反應也避免了因為吃得太多產生的惰性。對於時刻處於危險之中的人類來說,保持必要的警惕,比什麼都重要。
禮堂的水泥地面寒冷而堅硬。和衣躺在上面,絕對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然而,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絲毫沒有顧忌這些。在簡單的吃過東西後,疲憊不堪的他們枕著鼓鼓囊囊的厚實背包,很快進入了夢鄉。
睡眠,是解除疲勞的最佳方式。更何況是以負重狀態下長途跋涉了整整一天。雖然佈置在禮堂外圍的警戒人員可以輪流休息,可是在柔和安詳的夜風中,望著周圍寂靜無聲的曠野,那根在大腦中時刻繃緊的神經也會不由自主鬆弛下來。再加上身體對食物消化作用產生的舒適感覺,所有的這一切,都使警戒的人們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解脫。當然,必須隨時睜開,注視著周圍所有異常的眼睛,也在沉重眼皮的擠壓下,將其中的空間縮得越來越小。最終,在心底那一絲自我認同與疲勞的聯合攻擊下,徹底閉合成了一個緊密的整體。
雷成的輪換值班時間是下半夜。現在,他必須抓緊時間讓自己的大腦和身體獲得充分的休息。
就這樣,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的情況下,沒有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平民警戒者,紛紛抱著懷裡的武器縮在各自的哨位上,愉快而危險地進入了沉睡之中……
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在熟睡的時候,某些微小的響聲,往往會被自己當成夢境的一部分。比如老鼠的嚙咬、旁邊某人的鼾聲、以及室友下意識的磨牙……都會被攙雜成為睡夢中的組成部分。這其實正是大腦在非正常意識狀態下,對於外來信息的一種變相接納。
雷成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總會聽到陣陣輕微的咀嚼聲。這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畢竟,禮堂裡有上百人在休息。說不定是誰半夜覺得餓了,爬起來弄點東西吃。想到這裡,雷成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兩點半,距離自己接崗還有半小時。
「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雷成這樣告訴自己。同時也小心地翻了個身,以更加舒服的姿勢躺了下來。正當他即將合上雙眼再打個盹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那種若有若無的咀嚼聲竟然來自禮堂外面。而且,其間還明顯攙雜有數道微小而清脆的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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