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字,是中庸二字吧?」鄒難端著茶杯認真的說道。
「是,中庸……鄒社長對此二字何解?」安然微笑,可態度很是鄭重,這兩個字盤旋在他心中已有一陣子了,卻總不能確定自己能猜透那位首長書寫這兩個字給自己時,想告訴他的是什麼。
「中庸之道,本就博大精深,我也說不好。不過陳總理倒是告訴我過一些秘辛,也是讓我轉告你的。」鄒難輕輕說道,這件事的確是陳跡雲對他說的,而且是讓他在和安然交流時遇到挫折之後再從這邊重新入手。
「那麼,我洗耳恭聽。」安然放下茶杯緩緩靠在沙發上,面色如常。
「老首長一直對你很關注,多年前那開始,他便一直都在關心著你的成長。陳總理說你移民的那件事,還是老首長的指示下才辦下來的,可能你並不知道這個內情。當時,有些同志不同意通過你的移民申請,內部還有一些爭論。」鄒難忽然揭開了前些年的某件不為人知的秘密。
安然笑笑:「哦,不過移民這種事似乎不需要有關部門的同意吧,只要我取得了另一個國家政府的批准,加入外籍之後就會自動脫離中國國籍。按照正常的理解,不該這樣的嗎?」
「呵呵,這世界的事情不能都按照字面上的理解的,你應該懂得這個道理。」鄒難搖了搖頭,他知道安然是明知故問,這麼做是為了避開自己接下來最後的要求。無緣無故的欠人情,誰也不樂意。
「好吧,那中庸二字又是……」安然也不糾纏移民的問題,接著問道。
「你在94年回國之後,可是做了不少的大事情,這些事老首長都看在眼裡,送這兩字給你,也正是因為這個。」
「你是說在我剛回來的時候,在深圳、上海發生的事情?」
鄒難呵呵一笑:「不,那些不算什麼事,年少氣盛的時候誰都會有一點衝動。我說的大事,是95年的南美洲和去年的東歐,和這些事比起來,那點男孩子的衝動有能算什麼?」
安然沒有說話,靜靜的等著鄒難的下文,老首長送中庸二字給自己,真是因為未來基金過去兩三年裡的做下的那些?這一點安然談不上信或者不信,對面的這位鄒社長肯定是會有合理解釋的,也許他最後要談到的還是那個問題,這一切不過都是帶出他來意的鋪墊罷了。
「這兩年你的未來基金很是威風霸氣,先是征服了南美洲,然後引發東歐四個國家的經濟動盪,就連美國人德國人都無可奈何,但盛世之下總有危機潛伏,老首長在給你寫中庸二字時,還提到了對你未來的擔憂。剛不可久、柔不可守,未來基金現在看似勢不可擋,從未有過失敗的經歷,可越是這樣你反而越要小心。沒有人會看著你的這個套利基金越滾越大而無動於衷,未來基金已經逐漸成為世界經濟的不穩定因素。我們中國因為金融監管嚴格,人民幣還沒有放開的緣故,對這種套利基金還沒有太大的牴觸,那些金融市場開放程度高的國家,相信已經把你的基金列為了最危險的範疇,這一點想必你還不知道吧?」
「過度的剛強最後導致的結果必然是折斷,老首長給你中庸二字,就是要提醒你要懂得剛柔並濟,不要真的認為能夠某些規則一定是不變的,在觸及到深層利益的時候,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則。政治這個東西你還沒有摸透,前兩次未來基金大獲成功的基礎,最根本上還是政治上的博弈造成。南美洲的金融危機,有美國人的政治需要,雙方僵持不下這才讓你趁虛而入。至於東歐,也是因為美國的利益需求,他不希望看見歐盟力量擴張得太過迅速,同樣俄羅斯也不願意歐盟擴張影響到本國的核心利益。如果不是美國人和俄國人的牽制,你真的認為以歐盟幾個主要成員國的實力,真的對東歐金融危機毫無辦法嗎?」
鄒難侃侃而談,他雖然不是經濟專家,但卻是目光獨到的政治家。安然揉著眉間仔細的聽,鄒難說的道理他多少能夠明白,因為十年之後這些東西早就被人剖析得再透徹無比。可正因為他明白這些,卻更要念對方的人情,因為這些話等閒是不會說的,特別是以鄒難的立場,能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謝謝您的提醒,我明白老首長的意思了。」安然心裡一鬆,起碼老首長送給自己這兩個字背後隱藏的並不是他猜測中的最壞結果。他真的擔心那位首長看出了自己準備做的事情,那關係到他心中隱藏得最深的秘密,那個不能為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明白就好,其實這些道理也是國務院的智囊團,在你們取得成功之後根據各種情報分析出來的,現在告訴你,只是希望對你有所幫助,對未來基金未來的戰略也有所借鑒。雖然你的國籍已經改變,但我相信你始終是一個中國人,血管裡還留著炎黃子孫的鮮血。這幾年你為國家做過不少的貢獻,我也略有耳聞,同樣也要替全國人民感謝一下你的付出。」鄒難的語氣很鄭重,這些話他並非為了讓安然開心隨口而出的。這些年來的事情已經證明,安然對政府的重要性已經不能用單純的詞語來解釋了,單單是他對遠東的控制能力,就能抵得上十個師。
「謝謝。」安然笑道。
這句謝謝同樣不是客套,鄒難的話很真誠,安然覺得很欣慰。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可,再大的大人物也一樣。做了事可以不求回報,但要是連認可都得不到,那就太可悲了。
「這次東南亞蠢蠢欲動的金融危機,你是怎麼想的?」鄒難終於拋出了這個話題,這件事情他勢在必得。它太重要了,已經不是金錢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一個國家的臉面的問題。尤其是對中國這種最在意面子的國度,更發顯得重於一切。
香港,說到最後還是香港,安然歎了口氣,這件事情他不想透露,但是……
猶豫著,安然看著面前的茶杯,緩緩整理自己的思路,他需要找出一個既不會洩露秘密,又能夠讓對方滿意的答案。
「怎麼想?這個問題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只是一個看準時機去獲得利益的人,那些政治上的事情我是不願意碰觸的……」安然慢慢說著,一邊思考該用怎樣的方式回答。「鄒社長,我是一個商人,商人的準則就是追求利益最大化。」
「不,商人也應該有自己的底線,更應該有祖國。」鄒難反駁道。
安然沒有立即回復,而是沉默一會才接著說道:「這次東南亞的風波,你們看到的是危險,但是卻忽略了其中的機會。機遇通常會從風險中獲得,你覺得呢?」
「機遇?」鄒難目光一閃,悶聲追問道。
「是的,很大的機遇。」安然找到了說辭,這方面他早先的確忽略了,現在彌補也不遲,任何一次危機出現後帶來不都不僅僅是毀滅,隨之而來的還有重生:「這個世界有三種貨幣,美元、歐元和日元。美元是世界通行的硬通貨,歐元雖還沒有正式啟用,但是它將成為美元之後另一種區域性貨幣是不容置疑的。至於日元……日元是亞洲現在的區域貨幣,它的地位在亞洲僅次於美元。為什麼會有東南亞金融危機?要說根本性的原因,第一個是東南亞各國貨幣包括港幣在內,採取的都是緊盯美元的匯率,在十數年的經濟發展中,美元逐漸走強的今天,那些貨幣早已被估值太高,貶值將成為勢在必行的趨勢。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這件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提前,或者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罷了。」
「有第一的話,那第二呢?」鄒難知道安然剛才的話並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點在後面。
「第二嘛……正如你剛才所說,這裡涉及到一個國家利益的問題,日元的走強,美國人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不會允許任何貨幣有衝擊美元地位的可能,日元雖然只是亞洲諸國的外匯儲備,但誰能說得清將來的發展呢?這也就是美國政府默許我們對東南亞動手的原因,東南亞對日元的依賴愈來愈強,這是他們不願意看見的。另外,東南亞諸國從二戰之後一直是美國的勢力範圍,十幾年來由於經濟的回升,擺脫美國控制的呼聲越來越高,我所充當的角色不過是一個馬前卒,就算沒有我,沒有未來基金,也會有其他人和別的基金出現。」
「那你所說的機遇是……」
「當金融風暴肆虐各個國家的時候,各國政府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本國的經濟被我打回到十年之前,他們必然需要幫助。世界銀行和美國政府將會及時的出現,提供貸款或者援助,可不論怎樣的幫助都是有條件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貸款和援助的條件嘛……」安然忽然停下,有些話不需要說的太直白,大家心裡都很明白。
「嗯,老首長說的沒錯,你的目光總能看見別人視線範圍之外。」鄒難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說道,安然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了他極大的啟發。是的,中國不光要準備抵禦金融危機,更應該做的是在金融危機中取得自己的國家利益。
「還有,在這次金融危機之後,日元的影響力一定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但是亞洲又迫切的需要一種貨幣來取代日元的地位,在這一方面,或許也是一個機會。一個國家的影響力不是靠花錢買來,更不該是祈求別人得來,而是靠自己爭取而來的。」安然知道人民幣目前還不具備成為區域貨幣的可能,但是面臨這種天賜良機,他願意提醒一下有關的領導,抓住這次機會。
「嗯,我會向有關領導匯報你的意見,謝謝。」鄒難正色答道,安然雖然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可這個思路能帶來的東西卻非常多。
「不過香港的問題……」鄒難堅持的詢問著,這是他今天來這裡最重要的事情,不把這件事弄清楚,他無法向即將來到香港的首長交差。
「香港的事情,其實你不需要問,這個不是由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安然繞了一個圈,把這件事推開,依舊不肯給出明確的答覆,可這個答覆已經大概表達了某種可能。鄒難一皺眉:「一定要來香港嗎?」
安然無奈的聳聳肩:「你說呢?」
他是真的很無奈,倒不是他真的做不到避開香港,但是這麼做必然會付出代價。未來基金是一家美國公司,一個華人老闆就足夠引人矚目了,如果這個老闆在商業行動中還出現種族差別的傾向時,也許立刻就會被有心人推上風口浪尖。
「那好吧,我明白了。」鄒難當然能夠聽懂安然的言下之意,對安然的這種解釋他沒有表示出質疑,「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控制自己的行為,記住中庸這兩個字。中央政府保護香港經濟的決心非常大,你不會有機會。」
「我做我該做的,你們做你們該做的,戰爭不存在正義和邪惡,都是為了各自的利益罷了。」安然的回答很果決,他無法接受鄒難的善意,要想完成既定的目標,不僅要欺騙敵人,更要騙過所有人。
「那好吧,我先告辭了,希望你能在東南亞獲得成功。」鄒難瞇了瞇眼,站起身來。
「我送送你吧。」
「哦,對了。」即將拉開房門的那一剎那,鄒難彷彿想起了件事般回頭,笑吟吟的說道:「你對老首長給你那兩個字的用意,是不是猜了很久?」
安然愣了愣:「沒錯。」
「呵呵,老首長說了,你這些年一直故意躲著他,這種做法讓他很不高興,所以要讓你頭疼半個月,算是他對你的報復。你現在明白為什麼直到今天,才由我來告訴你的緣由了沒?」
「咳咳咳……」安然頓時無語,被鄒難的一句話說得長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