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雲覺得自己的手心裡油油的,彷彿沾滿了小魚臉上一邊取了手巾拚命地擦,一邊繼續問小魚:「你做菜如此用心是為了什麼?」
小魚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從嘴裡吐出一顆帶血的牙,不敢再看蕭摩雲,跪在地上戰兢兢地回話:「小人想做御廚。」
「想做御廚啊?」蕭摩雲扔掉手巾,淡淡的笑:「你做的菜我嘗過了,還是不錯的。我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今天的晚飯,能讓夫人多進半碗飯,我就留下你。」
小魚不吭氣。
「怎麼,你不願意?」蕭摩雲鳳眼一瞇,鋪天蓋地的殺氣向小魚壓去。
「夫人不喜歡吃小人做的菜,只喜歡吃公子做的麵條。」小魚抖成一團。
蕭摩雲呵呵笑起來,人參滋補鴨的事情他也聽說了。「算了,只要她今晚肯吃你做的菜,不管多少,都可以。你退下吧。」
小魚磕了頭退下,蕭摩雲對身後的陰影裡低聲道:「是他嗎?」
陰影裡的人回答:「是他。此人從小流浪,三年前才在白蘭港的萬福酒樓做了夥計,勤奮好學,對烹調有莫名的癡迷,先是討得了大廚的歡心,做了配菜工後,又成了大廚的幫手,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獨立做菜,有些菜甚至比他師父還要做得好。此人野心甚大,曾經在夥計中揚言,他將來要做一家薈萃天下美食地天下第一樓。」
「有野心好啊,盯緊他。」
小魚端了精心烹製地幾道海鮮給初晨送去。半路裡遇見蕭摩雲。他看見蕭摩雲。有些驚慌失措。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地缺牙。
蕭摩雲不動聲色地把他地小動作都看在眼裡。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瓶子遞給他。「把裡面地東西每盤灑上一點。」
小魚有些驚慌。還是接過瓶子。當著蕭摩雲地面。在每盤菜都灑了一些白色地粉末。然後把瓶子還給蕭摩雲。弓著腰敲響了初晨地艙門。
他看見坐在桌旁呆地初晨。眼裡散出驚訝狂熱地光芒。身後傳來蕭摩雲地冷哼聲。他抖了抖。摸摸自己地缺牙。低下頭把菜放在桌上。偷偷瞅著初晨小巧精緻地腳。
初晨看都沒看他一眼。每樣菜略略動了一筷子。才說:「駝背呢?」
「他病了。」
沉默,初晨漱了口,淡淡地說:「拿走吧,下次不要做海鮮了。我不喜歡。」
小魚低聲答應了,收拾了盤盞,正要退出去,就聽初晨說:「你是從白蘭港新來的廚師?」
「是。」
「白蘭港離蘭若有多遠?」不等他回答,初晨又說:「你可曾聽說過關於蘭若的什麼事?」
小魚有些為難地說:「回夫人地話,若是前幾年,您問的問題小人沒有答出來的。這幾年都躲在廚房裡專心學菜,什麼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明日不必來了,我不喜歡你做的菜。還有,你以後服侍人時,記得把臉和手洗乾淨點,再換件乾淨地衣服,弄得一屋的油煙味。」初晨冷冰冰地拋下一句,再不肯看他半眼。
小魚眼裡一抹怒火閃過,垂下眼皮乖巧地問:「那夫人可想吃公子做地面?」
初晨回答:「也行,來半碗。幾天不吃,真還有些想吃了。」
小魚黑著臉出去,迎面撞上蕭摩雲似笑非笑的眼神,嚇得一哆嗦,討好而委屈地說:「公子,夫人瞅不上小人。」
蕭摩雲笑道:「沒事,明天還是你給她送飯。」他明白初晨那點心思,她嫌小魚沒有有用的消息,想另外換一個廚師,打聽些彥信的消息。
他轉身往廚房裡走,「小魚,你是叫這名字吧來給我打下手。」
兩個月期限只差十天的時候,根據邸報,彥信已經攻到了蘭若京城的附近,蘭若只剩下三分之一地國土和不到五萬的軍隊還掌握在瑞帝和彥敏手裡。彥信地勝利,指日可待。羽池得到了初晨向他許諾的金銀,正式向安貴妃和十五皇子宣戰,白老爺子勒令萬龍島所有船隻躲進港灣裡,保存實力,不得出海。
又過了八天,夜裡,初晨把自己辛辛苦苦鑿穿地那個洞徹底堵死了。蕭摩雲站在艙外,看見她艙房裡透出來的那點火光終於消失不見,不由得微微一笑。她這算不算是對彥信徹底失望,對現實完全屈服了呢?
第二天天要亮地時候,小魚看見初晨站在船頭上怔怔地望著遠方。晨風將她披散的頭吹得漫天飛舞,雪白的衣衫獵獵作響,讓人覺得她隨時都會隨風而去。
他有些膽戰心驚,大聲喊道:「夫人,你要做什麼?」
初晨回過頭,臉上有淚,「小魚,如果有人讓你在江山和我裡面選,你要哪一個?」
小魚為難地摸摸頭:「夫人,小人做夢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江
是不可能得到的,夫人,是天上的仙女,小人也只能而已,看多了,公子都會挖了小人的眼睛,就是做夢,也不敢想。」
初晨歎了口氣:「是呀,我問你這樣的問題,自然是為難了你。」她指著遠處,「那裡是我的家鄉,我前兩天還在魂牽夢縈地想回去。可是現在,我永遠也不想再踏上那塊土地了。」
小魚道:「可是那裡有人傷了夫人的心?」
「是我自己傷了自己的心。
如果自己不抱奢望,任何人也無法傷害我的心。」
「公子對夫人不夠好嗎?夫人愛吃他做的面,他又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與夫人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啊。」小魚有些迷茫。
「他麼?」初晨苦笑起來,「他對我,是再好不過了。我為了一個人,曾經險些讓他喪命,他居然不計前嫌,只一心想討好我。比起某些人來說,真的是不能比。我是應該滿足了。」
「讓夫人傷心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小人想像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比得過公子去。」小魚好奇地追問。
「呵呵,你倒是個膽大的,什麼都敢問。等你跟上我幾年,保證你再沒有這樣大的膽子。那個人,是這世間最英武的男人,卻也是最冷酷無情的人,他是個騙子啊。」初晨歎了口氣,然淚下,身體緩緩向船舷靠去。
「夫人,你不能想不開啊。」小魚大驚失色,油膩膩的手緊緊抓住初晨又嫩又滑的手,在她身上亂抱一氣,大聲喊:「來人啊,來人啊,夫人想不開啦!」
他一挨近初晨,一大股油煙味直往初晨的鼻子裡沖。初晨厭惡地推他,他的手臂堅硬如鐵,她居然推不開,豎眉怒斥道:「走開!你娘才想不開了呢!放開我,大膽的奴才,你作死麼?」
小魚緊緊摟住她不放,嘴裡亂七八糟地喊:「夫人,您饒了小人吧。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公子會要了小人的命的。」
初晨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一掌向他揮去,手掌剛挨上他的衣角,還沒打在他身上,小魚極其淒慘地叫了一聲,就勢滾落在地,吐出一口血來,哭喊著:「公子救命。夫人要殺了小人。」
蕭摩雲聞聲出來,衝過去拉住初晨,嘉許地看了小魚一眼,吩咐:「你去準備早膳,這裡有我。」
初晨憤怒地指著連滾帶爬的小魚,惡聲道:「你給我殺了這個狗奴才!」她雖覺小魚身上多有蹊蹺之處,但也以為是蕭摩雲弄來監視她的。
蕭摩雲擁住她的肩頭,嬉皮笑臉地道:「好好好,我等會兒就剁了他給你燉湯。」一邊向小魚使眼色,讓他快走。
蕭摩雲連哄帶勸地把初晨送進艙房裡,看她睡了,才去尋小魚。
小魚正拾了一塊破鏡子,把嘴張得大大的,照著他那口黃牙。
「牙齒又被打鬆了?」一個聲音在他身後問。
「可不是?那日被公子打落了一顆,今日又被夫人打鬆了牙床。小魚沒了牙齒,蝦是不能吃了,今後真的是只能吃泥了。」小魚晃晃牙床,愁眉苦臉地,「怎麼好看的人,脾氣都那麼糟糕。」
他回過身,猛然看見站在身後一臉微笑的蕭摩雲,嚇得臉都白了,忙扔了鏡子跪在地上磕頭。抖抖索索地說:「公子,小人剛才只是拉了夫人的衣襟,沒有碰著夫人一根寒毛,公子要剁,只剁了這個手指就好,就是它碰著夫人衣服的。」
蕭摩雲呵呵大笑,「你起來,跟我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說得公子高興,我不剁你手指。」
小魚愁眉苦臉地說:「公子怎樣才叫高興呢?」
蕭摩雲冷哼一聲,嚇得他忙一五一十地把剛才的事情都倒了出來,又說了一句:「夫人說小人膽子大,又說只要小人跟上她幾年,膽子就會變小。」
見蕭摩雲沒有說話,他又補充了一句:「公子,小人的理解是,夫人其實已經答應讓小人跟著她老人家了,她讓您剁了小人,其實是氣話,是不是?」
蕭摩雲冷冷地瞅著他,見他嚇得眼珠子亂轉,額頭都冒出油汗來,方才說:「公子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你記好了?」心中卻已想著,只等上了岸,第一個便要把這小子給剁了。
蕭摩雲走出老遠,小魚還站在原地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大聲說:「謝公子賞。」
「噹」的一聲,他的頭挨了一鐵勺,駝背瞪著他說:「你傻了?公子賞你什麼了?」
小魚也不生氣,摸著頭呵呵地傻笑:「師父,公子賞我跟著他了呀,我要做御廚了。」
駝背呸了一口,不屑地說:「傻人有傻福,好事怎麼都讓你碰上了?」
小魚插著腰道:「我爹給我取這名兒的時候,就說了,名字賤才壓得住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