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雲進得艙房,初晨難得的沒有躺在床上,坐在窗前細細描眉,看見他進來,開口便是:「我不想吃他做的東西了,聞著味兒就噁心。你換一個人。」除此之外,再無多話。
蕭摩雲笑瞇瞇地:「過兩日就到了白蘭港,那裡熱鬧非凡,好酒樓,好廚師不少,我讓人去弄一群來,你挨個地挑。這是今天的線報,你看看,彥信一月前便收到羅二送去的信,現在還在前線督戰。如今已是只有半月了,他還沒有動靜,你猜他是不是要等到最後關頭才出現?」
蕭摩雲在彥信身邊安插得有人,而且這個人深得信任,長隨彥信左右,不斷地給蕭摩雲傳信通風。對於這個細作,蕭摩雲毫不隱瞞地告訴初晨,這個人就是左清。兩人怎麼勾搭上的,初晨不關心,她只是操心左清的受信任和寵愛到底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每當蕭摩雲得到關於彥信的消息,總要第一時間來與她分享。比如彥信收到她落入蕭摩雲手裡的消息時,淡淡的說了一聲:「知道了。」隨手就把信扔在了爐子裡,轉身繼續談兵佈陣;比如接著彥信又看上了誰,打算娶其做妾;比如彥信又給了左清什麼稀罕寶貝;比如朱彩陽又怎麼歷盡艱險逃出京城找到他了等等,事無詳簡,小到他的一個表情,大到他一天做了什麼,都詳詳細細地做成了邸報,擺在了初晨的妝台上。
初晨表面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心底卻是五味雜陳。明知道蕭摩雲是故意刺激她的,她還是忍不住要難過,要絕望。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她也越來越絕望,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是否值得。
她給彥信找理由,猜他那如流水一般地女人不過是為了混淆視聽,麻痺蕭摩雲。也猜他早就清楚左清的真面目,之所以這樣寵著她,是為了將來更加徹底地利用她。但一切都只是初晨自己在猜測,沒有誰來證明給她看她的猜想是對地,彥信沒有忘記她,更沒有放棄她。
此時,天色微亮,一絲光亮在海平面上探出頭來,撕破了蒼茫、霧氣環繞的大海,預示著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初晨歎口氣,放下窗上地木板,病怏怏地合上妝盒。那個洞已經被她鑿穿,每當夜裡,她就拿了自製的蠟燭在那裡點燃,若是有人真心找尋這艘船,肯定會在夜裡看見那一點光亮。但時間過去這麼久了,她自製的蠟燭燃了多少根,始終也不曾看見有人、或是船靠近過這艘黑沉沉的船,就連鳥兒也不在這艘船上落足。
「夫人,這是公子親手做的早點,請夫人嘗嘗味道。公子說了,您有什麼不滿意地,他馬上改進。」駝背送來一盤糕點,面無表情地等著初晨挑揀蕭摩雲的手藝。在他看來,這個女人對蕭摩雲的厭惡只怕還要大於他自己,這盤糕點的命運百分百也是要被掉的,那時候蕭摩雲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可惡。
碧綠的細磁盤裡,金黃色地糕點酥松晶瑩,被人用心地碼成了梅花,還用了不知名的綠葉作了點綴,看上去可愛清新。初晨的眼淚含在眼眶裡,抬手就要將糕點掃落在地,手已挨上了盤子,卻改了主意,淡淡地說:「你跟公子說,我早上不想吃甜食。」
蕭摩雲在艙外沒有聽見預料之中的砸盤子的聲音,又聽見初晨地話,暗暗鬆了口氣,輕輕走開。
不過片刻功夫。初晨面前又擺上了一小碗熱騰騰地麵條。不用說也是蕭摩雲親手做地。駝背把面送進去。就走了。初晨看著那碗麵條。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拿起筷子。和著眼淚。像吃毒藥一樣把面餵進了嘴裡。
第三天夜裡。船靠了岸。採購了大批精挑細選地食材。補充了淡水。又弄上來一溜高矮胖瘦不等。風味橫貫大江南北地廚師。有人來請初晨去選人。初晨不去。
來人也不勉強。自去回話。後來地結果是。所有地廚師都留了下來。也不知道蕭摩雲是因為兩月地期限要到了才如此放心大膽地留了這許多生人在船上。還是因為恰恰是因為小心謹慎。才不放這些人下地船。
這些新來地廚師。初晨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做出來地食物都經由駝背地手送到初晨面前。駝背自從不做飯之後。對初晨地厭惡少了那麼一點。因為每次初晨總能一針見血地現面前食物最欠缺地地方。一來二去。兩人形成一種奇怪地關係。駝背總是搶在初晨之前惡狠狠
一番之後。挑釁地等著初晨繼續點評。看她能不能找到地缺點。然後他跑到廚房無情地嘲笑一番做這菜地廚師。把前段時間初晨出在他身上地氣盡數撒在別人身上。
初晨點評歸點評。實際上對食物不再那麼挑剔。但她吃得越來越少。以往很珍惜地放風時間。她也不太在意了。總是一天到晚蜷縮在艙房裡。就連蕭摩雲在白天請她出來。她也不肯出來半步。
一段時間之後,經過駝背惡意地點評和他那伺候好了初晨,將來就是御廚的言論起了作用,廚房裡大大小小的廚師對駝背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有那臉皮厚的,硬拉著他要做他的徒弟。其中就有一個叫小魚的年輕廚師,雖然人是醜陋了點,但腦子好使,人也勤奮,在他牛皮糖一樣的纏功和不露聲色,高超之極的馬屁功夫之下,終於光榮地第一個被背收作了徒弟。
在駝背的指點下,小魚做的第一道菜人參滋補鴨被如願以償地送到了初晨的面前,初晨只看了一眼就皺著眉頭喊拿走。就連駝背破天荒地說了一堆好話,初晨也不肯嘗一嘗。
看著委屈的小徒弟,駝背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初晨是北地人,這道人參滋補鴨是北地名菜,就算是不喜歡吃,也不至於厭惡成了這個樣子。他不知道,這道菜,曾經是初晨的最愛,每每彥信討好她,就會吩咐廚房做給她吃。初晨一聞到這個味道,就會想起彥信來,如今她正在怨恨著他,又怎麼會願意吃那道菜呢?
那天晚上初晨什麼都沒吃,後來還是蕭摩雲親自煮了碗麵送去,她才勉強吃下。駝背收了空碗回廚房時,小魚正坐在地上看著蕭摩雲煮麵的那口鍋呆,看見駝背進來,他委屈地說:「師父,我嘗了這面,不比我做的好吃。」
駝背歎了口氣,拍拍年輕人的肩膀:「貴人煮的有貴氣。咱們做的,是永遠也比不上的。
你就想開些吧,多努力,啊,多努力。」
小魚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好好地做,讓那挑剔的女人啞口無言。」
駝背一聽樂了,「小魚呀,你師父我可是受了那女人無數的窩囊氣。你若能讓師父我出了這口氣,將來我喊你做爺,我是你孫子。」
小魚一聽,眼睛都亮起來,纏著駝背把血淚史講給他聽。聽完之後,他歎了口氣,說:「這個女人成了這個樣子,多半都是公子慣的吧?」
駝背掃了周圍一眼,悄聲道:「這個女人的心野得很。公子把她騙到船上,又關起來,變著法子這樣討好她,我看一點都不起作用。」
「不起作用?哼!不起作用,她會吃人家給她做的東西?」小魚不知為什麼有點生氣。
駝背以為他還在為他那道人參滋補鴨生氣,呵呵笑道:「你就不懂女人了吧。這女人狡猾得很,她那是怕公子,變相地討好他。我看見她偷偷在哭呢,你等著,這個女人遲早要弄出點事情來。依我看,這種女人就要打才打得乖。」
小魚呵呵笑起來:「我沒看見過這個女人,不過聽師父這樣一描述,是該打。」他停了停,好奇地說:「我看公子如此美貌,他所中意的女人必然也很好看的吧?」
駝背一聽來了精神,在那裡吹得天花亂墜,聽得小魚眼睛都放了光,不停央求駝背帶他去瞅瞅這個神秘美麗的女人。任他怎麼央求,駝背也不敢答應他。駝背很清楚,蕭摩雲那雙看似潔白修長的手掌,無情地劈死了多少人。
第二天駝背開始高燒,不能下床。在找不到人給初晨送飯的情況下,經駝背推薦,值得信賴,老實巴交,醜陋吧唧的小魚被帶到了蕭摩雲面前。
蕭摩雲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打量著小魚。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略顯佝僂的年輕人,像所有廚師一樣,身上有股濃烈的油煙味。小魚的長相有些醜陋,一大張包子臉,鼻子有些塌,皮膚粗黑,油亮油亮的,一雙大手上滿是皸裂紋,不安地絞著衣角,望著他憨傻地笑的時候,露出滿口的大黃牙。只有頭梳得還算整齊光亮,明顯是為了他的接見才精心梳整過的。
蕭摩雲微微一笑,「我聽說你做了駝背的徒弟?」小魚眼裡閃出驚艷的光來,張大了嘴傻呆呆地看著他癡,連話也忘了回答。蕭摩雲被小魚色迷迷的眼神看得噁心,一掌摑在他臉上,打得他飛出去,撞在船壁上又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