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丹霞山的蔡經道人,從始至終都未發一言,只是冷眼旁觀,調勻心神感應週遭,注意著氣機變化,想要從這滿山修行者之中找出那天啟的下落。
適才大雪山縹緲宮白眉道人拚死一搏,殺了那金昊道人,自己也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這場變故自然也讓蔡經心頭一震,然而白眉道人那等人到底不會放在他的眼中,在他看來,便是這裡的修行中人都死光了,只要能找到天啟下落,奪得那木經法門,也是值得。是以,他那心神轉瞬之間便恢復了先前清冷,依舊默默注意著週遭,搜尋氣機變化。
是以,冷英道人手上剛扣了乙木雷符,蔡經當下便察覺了,只是蔡經卻不動神色,心神更是敏銳,監控週遭,暗道:好機會,若那妖孽親人受創,不怕他不出來!
蔡經心頭這念頭剛起,便看得冷英道人身形疾閃,到了雲琅身後,厲喝道:「今番定要除去你這妖女!」
說話間,那乙木雷符已然打了出去,雲琅適逢大變,心思尚沉浸在悲痛之中,哪能反應過來?只聽得耳畔一聲厲喝,接而背後便有雷罡之氣傳來,卻是來不及躲閃了,心頭暗道:我命休矣,好不甘心。
便這當兒,一個人影撲上前去,打出一道晶亮的白蛛網,正對上那乙木雷符。
卻是提前一步發現不對的朱雲靈及時擋在雲琅身後,祭出了幻冰罩,抵擋那乙木雷符。雷符打在幻冰罩上,吱吱嘎嘎就一陣脆響,化作了一團青色雷罡,辟里啪啦炸響開來,當下就將朱雲靈那幻冰罩炸得焦黑,沒了靈氣,落在地上,殘餘的雷罡爆竄,朱雲靈早知幻冰罩抵擋不住乙木雷符的雷罡之氣,早便催動飛劍,化作劍光護在身邊。
饒是朱雲靈早有準備,又藉由幻冰罩這寶物擋了雷罡銳氣,然而她修行到底還是太弱,等乙木神雷威力消減下去,她已然受了創傷,面色通紅,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冷英道人眼看就殺了那雲琅妖女,卻被朱雲靈攪了局面,對這朱雲靈自然越發痛恨,直想食其骨肉鮮血,當下厲喝:「三番五次護那妖女,先擒了你,去與你門掌教分說!」
話在口中,人已撲向朱雲靈。
冷英道人修行本與朱雲靈相差無幾,都是精竅境小成,此時朱雲靈受創,又丟了法寶,哪裡抵擋得了冷英道人?
靈光道人上前相助母親,卻被冷英道人身上法衣擋住劍氣,未能成功。
有心算無心,冷英道人只鬥了兩個回合,那飛劍就搭在了朱雲靈的脖頸之上。
冷英道人擒了朱雲靈,總算消了一口惡氣,此時雲琅身前已然站了啖魂道人,正冷臉看著她,她自知不可能擒得雲琅,只能抓住雲靈道人的身子向回折返。
待得返到刁莫老祖身側,冷英道人恭聲道:「祖師,門下已擒了大衍宗雲靈道人,日後好去大衍宗山門問個明白,可還妥當?」
刁莫道人不置可否,心頭卻也想到是否要從雲靈道人這兒套問一番那妖孽天啟之事,看到底是有甚隱秘,值得蔡經與三地羅漢分身那死鬼大費周章。
朱雲靈雖然被擒,面上卻未變色,揚聲笑道:「笑話,我乃大衍宗坤殿殿主之妻,承襲朱氏一族的血脈,怎能被爾等這幫小人所辱?」
「靈光我兒,日後若能見到你那命苦的弟弟,告訴他,為娘的要他心狠些!」朱雲靈厲喝一聲:「天道不仁啊!」而後脖子向冷英道人那劍上一抹,便落了一個香消玉損的下場,內裡道體元胎隨之自爆,將身軀炸成一攤碎末,當下就隨風散了開去,連屍骸都未留下半點。
事出倉促,冷英道人怎及提防?儘管刁莫道人察覺得稍早,將她拉了開去,然而冷英道人卻也被炸斷一條臂膀,半身染血,哀嚎不已。
自冷英道人猝然發難,到朱雲靈自爆身亡,前後不過幾個呼吸的光景,內中變化著實令人難以想像。
能站在這玉台之上的,都是一方高人,也大都與朱雲靈相識,他們怎能想到?這平日裡溫柔賢淑的雲靈道人心底卻是這般的剛硬,寧折不曲!
靈光道人看著前方那隨風而去的煙氣,心神便飄飄乎乎飛到了無窮高際,眼前一切都模糊起來,忽然便癲狂一般得自雲琅身邊衝了出去,追著風兒伸手抓那煙氣,大聲呼喊:「母親,母親!」
五行宗上下也都沒想到朱雲靈會如此剛強,竟然自爆身亡,形勢急轉直下,自刁莫道人而下,五行宗門下都是面上無光,異常難堪。
靈光道人抓了半晌,卻是絲毫抓不到那煙氣流雲,眼看清風煙氣,眼看便要自懸崖墜落,東崑崙的紫罡道人與道元交好,先前朱雲靈自爆身亡,他早將腸子悔青了,此刻見靈光危險,當下便要去救。
然而便在他之前,玉台中央的雲琅道人見情況危急,也顧不得什麼聲名,早已快步上前,將靈光道人一手抓住,攔了下來。
靈光道人身子被雲琅拉住,掙扎幾下掙扎不脫,恍惚的心神也終於猛然自半空墜落,在那雲爽玉台懸崖之畔跪倒,哭嚎:「母親!」
這片刻之間,異變連連,先是大雪山曾外祖父白眉身亡,而後母親忽然現身護佑自己,最後竟然連母親也魂飛魄散了去,靈光道人不過二十餘歲,怎能受得了,這番哭嚎當真辛酸無比。
雲琅道人在旁拉著靈光,受著哭嚎之中的辛酸,想起適才老祖拼去性命為她父女報得大仇,又想起她幼年時隨老祖學劍,心頭悲苦,當下也跟著哭泣起來。
場中還另有一人哭泣,卻是蜀山藍玉,只聽她眼角帶了淚光,喃喃自語:「昨夜我便勸您莫要來此,莫要來此,卻沒想您果真還是來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該為你保守此秘,若是我早些稟明掌教真人,許也不至有這般結局,悔不當初,悔不當初!」
然而此時玉台之上頗為混亂,這接連變故讓各門修行高人也都心思沉浮,浮躁不安,是以自然無人在意藍玉道人。
便這時,山門之外的接引弟子揚聲報道:「北海七星海府,九首前輩!」
那接引弟子的聲音打破了丹霞山秘境之中的那份沉寂,大日老祖看了一眼週遭,上前兩步,向著丹霞蔡經道:「蔡真人,今日變故連連,此時此刻,想來你我無心思再比試切磋了,不如另立時日,再行約鬥,如何?」
蔡經一直全身關注周邊氣機,然而直到朱雲靈魂飛魄散,也未見得周邊有甚異動,大失所望,心頭惱怒,當下也沒心思比試了,聽了大日老祖之言,便點點頭。
蔡經剛要說話,忽然一股張狂妖氣衝上了玉台,他心頭一動,暗道何方妖物,竟有天沖之境,了不得!要知妖物修行自來艱難,大多是自行修行,無人傳授,即便得了前輩真經,也是劫難重重,不比人道眾,是以能修得大乘境的妖物少有,然而卻也比尋常同等境界的人類修士要厲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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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九首道人仗著水火玲瓏峰傷了那東海巨章王,而後一路向內陸遁去,當他便要到得海岸之際,忽然命竅內靈光震顫,卻是有大事即將發生的預兆。
九首道人命竅之內真靈乃是天啟所化,這命竅靈光抖動也正是應在天啟身上,天啟自然知曉,當下便讓九首道人入得海面之下,尋了一處海溝盤膝坐下。
而先天靈龜殼內的天啟閉了雙眼,左手捏離印,右手掐指推算,只見周邊龜靈衍生金光纏繞,內裡天啟面上卻是沉靜如水,推算運數。
過得片刻,只見衍生金光抖動,忽而向著龜殼上下洞壁退縮而回,散在了週遭,那天啟已然睜開雙眼,看著掐指的右手,面上神情變幻不定。
他一番推算,只覺心神前方有一片陰雲遮天蔽日,內裡驚雷震震,電蛇狂舞,狂風大作,主大凶之兆,然而那狂風卻將陰雲向遠處帶去,似乎只要自己一步退後,就沾不得身,這狂風陰雲在左右環繞,讓人心神不定。
「莫不是我那家人有事?」天啟心頭生出一念,猛得一驚,任他心涼如水,獨尊天道,卻又怎能割舍下那份親情?
究竟應當如何取捨?
天啟推算所得的大凶前兆讓他心神不寧,他向來尊天數,順因緣,趨吉避凶。當日他在大雪山縹緲宮推得運數,甘願以已身被啖魂道人擒了去,好隨之附應天數,其後在廬山淨土宗因著推算出運勢內佛光閃,更是冒了大凶險去赴七苦禪師之招,遭了大難,心頭卻是半點都不曾後悔。
此番天啟推算到這般古怪運勢,雖然明知退後一步便能躲開那遮天陰雲,也算尊循天道,然此番事關乎親人,他卻是割捨不下,不知怎生取捨才好。
天啟閉了雙眼,面上神色變幻不定,額頭滲出層層冷汗,身子不斷顫抖,卻是猶豫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去,還是不去?
若是去了那便是自陷因果,趕赴劫數,非順天避凶之行為,然而若是不去,萬一親人當真出事,他又以何為人?談甚尊天求道之說?
猶豫得一個時辰,天啟終究定下心思,此番不去,心不能安,日後怎生求天道?
「九首,我們這便去吧,那丹霞約鬥想必已然開始!」天啟呼出一口氣,言道。
九首道人乃天啟分身,自然明白天啟心思,也不言語,化了一團火光,週遭便是水汽大盛,接而那火光沖天而起,頃刻就出了海面,向丹霞山的方向去了。
因為天啟的干係,九首道人自然識得丹霞山,他火遁法門迅速之極,片刻光景就到得丹霞山門,心頭漸漸生出一絲絲的寒氣,週身皆涼。
九首道人剛剛入秘境便察覺氣氛不對,天眼一掃,卻看到靈光道人正在雲爽玉台的懸崖邊沿哭泣不已,口中不斷呼喊母親。
天啟在九首道人天靈寶竅的先天靈龜殼內屏息凝視,見得此景,當下就是通心涼,腦門一震,雙耳轟鳴,雙目失光,氣機也是一團紊亂,冷汗嗖嗖得自後背冒出來,九首道人與天啟本就同源,自也是一般感受,當下便竄向了陷空島一行人,哪裡還顧得上收縮妖氣,自然妖氣縱橫。
「老爺——」
七星夫人看九首道人安全歸來,自然欣喜,連忙迎了上去,不過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九首道人打斷:「發生了什麼事?那懸崖邊上為何有人哭泣!」
九首道人面色猙獰,聲音發顫,雙目通紅,七星夫人何曾見過九首這般模樣?
然而她雖然心頭驚奇,卻也連忙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從頭至尾講了一遍。
天啟在先天靈龜殼內渾身顫抖,週身元氣亂竄,黑藍色的巽風木靈火焰呼得一聲便熊熊燃燒起來,噴出米許焰苗,將他那身子包裹其中,猛烈地灼燒。他未曾施展戰魂法門,是以那巽風木靈火直接灼燒在本體之上,肉身上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保持著心頭最後那一絲清明。
「不能出去,否則今日必死於此,萬萬不能出去!」天啟在那熊熊巽風火中發出呼呼聲響,一遍遍對自己呼喊著,雙目卻是通紅,在藍黑火焰之內劇烈喘息著。
九首道人乃天啟分身,此刻自然也一般心境,只覺眼前一黑,周邊一切都虛幻起來,只餘得懸崖之畔的那抹流雲殘煙。
「那大衍宗女子看似溫柔,實則卻是如此剛烈!」七星夫人也略帶唏噓:「便自殺之前,她還叮囑那靈光小輩囑托其幼子狠心些,天道不仁!」
先天靈龜殼內,天啟雙目血淚長流,然盡都被那巽風木靈火燒作飛煙虛無,聽了那母親予他的遺言,再也忍耐不住,仰首向上狂喊道:「我要殺了他,我要滅了他五行宗滿門!」
「嘎——」九首道人眼前那幻境恍若鏡子一般瞬息破裂開來,身上妖氣越發張狂,雙目隱約顯出黑藍之色,卻是本體天啟運了法門,一點真靈通透,此時此刻,九首言行盡都同本體一般。
他雙目通紅,向著靈光道人那懸崖方向最後一瞥,抹去殘煙一卷,猛然取出水火玲瓏峰,向著五行宗那方向當頭便砸了下去。
水火玲瓏峰轉眼便成十多丈高低,狠狠砸向五行宗諸人,卻被那刁莫身後的丹風子出手擋了住,這玲瓏峰乃封神寶物,一經施展,便是重若萬鈞,沒想到丹風子竟然有如此修行,能抵擋得住。
忽然又生此變故,眾人心思再亂,那蔡經心頭正有火氣,還未曾回應大日老祖訂來日之約,當下大喝一聲:「你是何人,竟敢來我丹霞山撒野!」
說話間,蔡經便要出手對付九首道人,這當兒,陷空島極光老祖上前一步,嘿嘿笑著,盯著蔡經道:「月前在東海燭龍島,那五行宗刁莫乘我妹婿渡天雷火劫,竟突施偷襲,差些害我妹婿魂飛魄散,此般仇怨,自然是非報不可,蔡真人還是莫要插手才好!」
極光老祖也是地仙大乘,蔡經心頭忌憚,再聽聞極光之言,曉得那兩人仇深如海,算計一番,也不願參與,木然點點頭:「那便讓他二人去別處相鬥,我這丹霞秘境乃世外桃源,怎容他等如此放肆!」
極光老祖嘿然笑了幾聲,沉聲喝道:「九首道兄,不妨另尋去處報此私仇!」
半空之中那九首道人劈頭砸了幾記卻未曾見功,本體分身盡都是怒火竄天,本體天啟苦苦壓制著即刻顯出本體搏殺刁莫的念頭。他曉得此處道門高人甚多,要殺刁莫難於登天,是以聽聞了極光道人言語,自無不可,指了刁莫道人厲聲喝道:「刁莫小人,你可敢隨我一行?」
「怕你不成!」刁莫被水火玲瓏峰砸了一記,便知道眼前這妖物正是燭龍島上那頭九首七星玄龜,想起此人奪了自己寶物,心中也是怒火滔天。
九首道人收了水火玲瓏峰,化作一道遁光當先行去,刁莫道人自然尾隨其後。
兩道遁光出了山門,便向著東海方向遁去,遁光極快,瞬息千百里。
經此變故,場中眾人心思自然都隨了那兩人而去,蔡經轉身對著大日老祖:「下次約鬥時日地點,便由道友來定!」
大日老祖點頭,略微思索便道:「半年之後,中原靈寶鎮內鄧木山,黑木林!」
蔡經面上神色一變,死死盯著大日老祖,半晌,這才點了點頭。
定了時日地點,大日老祖自然不會在此逗留,當下便偕同了陷空島幾人散了去,自然也將雲琅攙扶而去。
等這一行人出了山門大陣,東崑崙的紫罡道人趕忙上到玉台邊沿的懸崖之畔,將跪倒在地的靈光道人拉起來,硬是從懸崖之畔拖了回去,接而心頭不快的玄明道人向那丹霞蔡真人幾人不鹹不淡地告辭一番,也便帶了東崑崙眾人離去了,對那地仙蔡真人也失了先前的恭敬。
各宗各派都緊隨其後,告辭離去了,片刻之間,那丹霞山秘境之內的修行人士便散了一空,只餘得滿山清風殘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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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首道人駕了遁光,一路遁入東海深處,一個時辰之後方才停了下來。緊隨其後的刁莫道人自然也停了遁光,他懸於半空,轉目一看,只見下方紅火煙氣繚繞,正是燭龍島。
刁莫冷笑道:「早便猜到,你這妖物定然是想引我來此,我又怕你怎得!」
九首道人早便雙目噴火,哪有功夫與他囉嗦?怒罵道:「你這小人匪類,今日定然取你性命,你可敢隨我下去?」
刁莫嘿嘿冷笑半晌:「有何不敢?」
九首沒再說話,身形一閃,便竄進下方那火焰蒸騰的燭龍島。
等九首先入了燭龍島,刁莫道人並未立刻跟上,卻是冷笑幾聲,捏碎了一枚玉符,接而方才跟了下去。
兩人都是絕頂修行,且先行帶路的九首道人又對燭龍島瞭若指掌,是以並非費甚周折,便到得燭龍島天墟之境。
對視一眼,同時踏入了那天墟幻境之內,二人神念氣機相鎖,自然便被那陣勢旗門送入了一處所在,正是天啟上回進入此陣所在的廣闊荒野。
抬望眼,週遭大地盡都火草滋生,整片天空密佈著紅鉛愁雲,連一絲風都沒有,讓人心頭煩悶難耐,直欲將這天地捅出一個窟窿來。
旗門轉換之間,刁莫道人還未站定,便覺眼前顯出一峰,頂噴熔岩火焰,底纏飛瀑流泉,青草綠樹,峰體生碧,透出幾分玉色。
那峰剛入眼時,方才不過丈許,眨眼之間就成了十多丈高下,劈頭蓋臉向著刁莫砸了下去。
「你這妖物當真卑鄙無恥,竟偷襲與我!」刁莫道人知道那玲瓏峰水火合一之後厲害無比,自然不會硬拚,卻是施展五行法門,借由週遭的濃厚火氣使了火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