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徒 第一部 潛龍勿用 第九六章 樓倉鎮
    任囂突然來到沛縣,究竟是什麼原因?

    聽說沛縣所發生的事情了?所以來勸解?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何至於帶著兵馬來?

    真要勸解,任囂只需要派一個人來,一切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李放不敢亂動,劉闞更是要投鼠忌器。帶著五百秦軍……那可是五百秦軍,所為何來?

    是彭越?還是因為劉巨?

    劉闞這心裡有鬼,不由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嚥了一口唾沫,額頭上頓時滲出細密的汗珠子。如果是為彭越,還好說一些。了不起死鴨子嘴硬,打死不認賬。後世那句話說的挺好: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只要任囂沒有證據,劉闞一口咬死與彭越無關,這件事就還有回轉的餘地。

    可如果任囂是為劉巨來的話……

    那可真就完蛋了。現有的基業倒是小事,這所有的人,怕都有危險。

    任囂的秦軍在門外侯著,劉闞忐忑不安的跨上了一匹駑馬。

    呂的小紅馬不在家,被灌嬰騎走了。殺雍齒那一天,劉闞讓灌嬰騎著小紅馬先隨隊離開,而後在半途中折回沛縣。車隊繼續緩慢前進,灌嬰在協助彭越幹掉了雍齒之後,再連夜騎馬追上車隊……如此折返,普通的馬匹肯定不行,必須要有寶馬良駒方可。

    而呂的小紅馬,是一匹來自西域的汗血寶馬,日行千里不在話下,正好能配合行動。

    所以。家中現在只剩下兩匹套車的駑馬,還是當初從宋子買來。

    劉闞騎在馬上,隨任囂地親兵往兵營方向走,一邊思忖著任囂來沛縣的真正意圖。

    應該不是劉巨出了問題!

    否則的話。任囂帶兵直接把他家一圈,一個都別想逃走。可不是因為劉巨。又為什麼呢?

    劉闞這一路上,心裡面七上八下。

    這五百秦軍不同於一般的秦軍,應該是來自於老秦地精銳人馬。不管是從裝備還是從儀容來看,這支秦軍的面貌都和劉闞早先見過地秦軍不太一樣。當然了,和鐵鷹銳士那等精銳相比,自然是有所不如。不過一個個身強體壯,膀闊腰圓,透著一股子殺氣。

    沒有上過戰場,沒有殺過人。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精氣神。

    往那裡一站,就給人一種威壓。膽小的人,說不定會因為那股殺氣,而嚇得尿了褲子。

    劉闞抵達兵營的時候,正見到李放出來。

    不過不是走出來的,而是被抬出來,正往馬車上安置。

    李放顯然是沒有看到劉闞。被下人們放上馬車以後,有車士駕車,往沛縣急馳而去。

    李放這是怎麼了?

    劉闞心裡越發忐忑,有點猜不透任囂的來意。

    兵營之中。戒備森嚴。

    中軍大帳前有一個豎起來的架子,好像門框一樣,下面鋪著一張白絹。一名親兵正在收拾白絹,但是劉闞可以看到那白絹之上,沾染的斑斑血跡,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蒯徹和灌嬰在大帳門口,見到劉闞。輕輕的點點頭。

    這兵營中。充斥著一股子肅殺之氣。彷彿所有人都是啞巴一樣,靜悄悄地。讓人發怵。

    「啟稟大人,劉闞帶到!」

    親兵在中軍大帳外稟報,只聽裡面傳來任囂的聲音,「讓那小子給我報門而入。」

    所謂報門而入,就是走一步,要報上一次自己的名字,是現世一種用來羞辱人的手段。

    由此可以看出,任囂對劉闞是何等的不滿。

    劉闞猶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蒯徹和灌嬰。見兩個人並沒有什麼提示,心知這事情不大。

    深吸一口氣,「頻陽東鄉人劉闞,拜見郡守大人!」

    說著話,邁出一步。

    從這裡到中軍大帳,約有十幾步的距離,劉闞一步一報,來到了大帳門口,這才聽見任囂說:「進來吧。」

    天氣挺熱,大帳門口掛著一張行軍竹簾。

    劉闞挑簾走進帳中,發現大帳裡並沒有什麼人。任囂獨自跪坐書案之後,目光炯炯的看著劉闞。

    「怎麼不進來了?這幾天,你小子不是挺威風嘛……又是成親,又是殺人,這動靜鬧得連相縣都傳開了:沛縣有個能人,殺人不眨眼,是個了不得地人物……你可真出息啊!」

    任囂越說越生氣,倒最後忍不住排著桌子咆哮起來。

    按道理說,劉闞應該害怕。可不知為什麼,任囂這麼一咆哮,他反而心裡安寧下來了。

    前世出生於軍旅世家,對於軍人,劉闞是有些瞭解的。

    似任囂這樣的咆哮,在大多數時候是出於愛護之心。恨鐵不成鋼?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如果很平靜的說話,反而會有麻煩。前世劉闞地老子,也時常是這樣咆哮劉闞的。

    「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

    任囂瞪著劉闞說:「聽說你那天晚上牙尖嘴利,把李大人說的是啞口無言。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

    劉闞卻嘿嘿的笑了!

    「笑,你還敢笑!」任囂怒道:「別以為我沒有證據就奈何不得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頭?」

    「信,小民當然相信!」

    劉闞連忙說話:「只是一晃一年多,未曾聽大人的訓斥和教誨,猛一下子,讓小民感覺,感覺……大人。這一年來,您一向可好?小民幾次想去拜訪,但又總覺得不合適。」

    任囂是真想臭罵劉闞。

    可聽了劉闞這番話,到了嘴邊的話。卻不知道為什麼,罵不出來了……

    原本點著劉闞地手。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頭。許久,任囂說:「你這混小子,為何不能安分一點呢?」

    說完,忍不住笑了!

    「坐吧!」

    任囂又坐下來,示意劉闞在一旁落座,「其實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已經聽蒯徹說了……也怪不得你,小人作祟。只是你地手段太過於毒辣,就算是自衛。也不能……唉,這件事到此為止吧,莫要再鬧下去了。否則的話,李放不會有好下場,你也是一個樣。

    剛才,我已斥責李放,並處以刑罰。

    在出發之前。我還派人親往咸陽,呈報奉常,從今以後這杜陵老酒地名號,歸你劉家所有。你死了。你兒子繼承,你兒子死了,你孫子繼承……什麼時候你後繼無人了,朝廷才會收回杜陵老酒的名號。任何人再擅自打你家業地主意,都將被朝廷予以重罰。」

    劉闞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大人……」

    任囂擺手,示意劉闞不要插嘴。

    沉吟了一下。他接著說:「總之。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也消停一下吧!陛下即將自琅琊返回咸陽。途經魯縣,命我等前去接駕。你再這樣鬧騰下去,傳到陛下的耳中,沒好果子吃……記住我的話,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節外生枝……阿闞,聽明白沒有?」

    劉闞面頰一抽搐,心中老大的不情願。

    可也知道,任囂這是出於一番好意。對任囂,劉闞是發自內心的尊重。和自己非親非故,過往幾年中,卻給了他許多的照顧。能有今日這份家業,任囂可說是功不可沒。

    「我這次來沛縣,一共有兩件事。」

    任囂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劉闞心裡咯登一下。兩件事?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第一件,就是阻止你繼續折騰下去;第二件,和你也有關係!」

    任囂說著話,站起來拍拍手。兩名親兵抬著一卷牛皮從帳外進來,在大帳中央懸掛起來。

    是泗水郡的地圖!

    劉闞茫然的看著任囂,有點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百越之戰,有些不太順利!」

    任囂沉聲道:「隨著戰線拉起來之後,我軍輜重糧草地供應,出現了一些問題。阿闞,你應該清楚,泗水郡和泗水郡以南各郡,曾經是故楚的治下。楚國雖然已經不存在了,但總是有一些不肯安分的傢伙,在各地搗亂……今年陛下在博浪沙遇刺,也是如此。

    由泗水郡而南,淮水以南,楚人的力量就越是強大。

    反賊多匿於淮水以南各郡……九江、衡山、會稽、廬江各郡,楚人雖不敢明目張膽和我大軍抗衡,但同時也不配合我大軍行動……而且,我們也不能使用過於暴烈的手段,以免激起暴動,為反賊所乘。為保障百越戰事糧草輜重的正常運轉,陛下將著手修建糧倉。

    泗水郡將設立三個糧倉,以中轉各地運來的物資。

    其中,靈璧(今安徽宿州市靈璧縣)、下城父兩地,已經開始修建。但相對而言,位於泗水郡、東海郡之交,淮水北岸地倉廩,卻最為重要。因其位於樓亭,故而名為樓倉。」

    劉闞不明白,任囂和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任囂說:「丞相已下令,在各地倉廩設立曹官,名為倉令,秩比三百石,由各郡郡守任命。

    阿闞,當年蒙內史曾想讓你入藍田大營歷練。

    可是這幾年來,我卻發現你的才能,並不至於兵事。如果真的入了藍田大營,著實有些可惜了。於私心而言,我也希望你能留在我身邊,多歷練一下,他日成就未必就比入藍田大營差。

    樓倉的地理位置很微妙,涉及地方面也很多。

    本來,我一直在為這樓倉令的人選而煩惱,不過你這次處理危機的手段,倒是讓我心動。

    非常之地,需非常之人,行非常手段。

    阿闞,你是老秦人後裔,對陛下的忠心我自然不會懷疑。所以,我希望你能接手樓倉。」

    劉闞瞪大了眼睛,看著任囂,腦袋有點發懵了。

    樓倉令?

    秩比三百石?

    如果我當了這個樓倉令,豈不是說,我早先在沛縣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功夫嗎?

    樓倉,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到了那裡,一切將要從頭再來,甚至還要拋棄了在沛縣的產業?這筆帳,似乎划不來。

    任囂沉聲道:「阿闞,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和你說清楚。樓亭如今是一塊荒地……東北是僮縣,東南是成子湖,南邊是徐縣,西面是垓下。再往東,過成子湖是淮陰所在。

    過徐縣,就是淮水周折之地。

    人口不足兩百戶,環境可能比不上沛縣優越。

    不過丞相已報奏陛下,自關中和三川郡遷八百戶至樓亭,加上原有居民,共一千戶為樓倉治下。同時,朝廷還將在樓亭築城,名為樓倉鎮……可組建鎮衛八百,由朝廷依照戍衛裝備,進行配給。大致地情況就是這樣,你考慮是否要接手,立刻給我個答覆。」

    八百鎮衛,按照戍衛裝備配給?

    聽上去似乎很誘人,但實際上也說明,那裡地情況有多麼的糟糕。

    劉闞不禁陷入了沉思……

    答應,還是不答應?

    一千戶局面,差不多也有四五千人。八百鎮衛,似乎也很令人心動……問題是放棄沛縣這邊已有地基礎,跑去樓亭開荒?劉闞撓了撓頭,沉吟片刻之後,一咬牙,點了點頭。

    「小子聽從大人的調派。」

    任囂那張臉,露出了一抹笑容。

    擺手示意親隨取過一卷黑絹,展開來沉聲念道:「頻陽人劉闞,獻臨陣急救之法,使我大秦南征將士多有功勳。此次百越之戰,因劉闞所獻之法,我將士活命者近萬人余……經太尉府和議,劉闞提軍功一爵,是為三等爵簪裊。賞良田三頃,宅三座,配隸奴三人。

    另賞六轡輕車一架,蒼組馬首……」

    組,就是絲帶的意思。蒼組,就是可以將黑色的絲帶纏在馬頭上,以顯示自己的爵位。秦二十等軍功爵中,一環連接一環。

    單純以生活而言,級別越高,可享受的福利、待遇就越高,甚至能夠以爵位抵消刑罰。

    正因為這麼爵位裡好處甚多,所以老秦人拚命的想要奪取軍功爵。

    劉闞張大了嘴巴,腦袋還有些發懵:這就提爵了?怎麼一不小心,就提成三等爵了嗎?

    任囂說:「依照你的年紀和爵位,擔任樓倉令有點勉強。不過我相信你能做好,莫讓我失望才行。另外,你在沛縣的生意,可以交給你的同伴來做……就是那個審食其,想必你也能信他。至於李放,被我鞭二十記,想必也會印象深刻,不敢再找你的麻煩。」

    劉闞一揖到地,「小民劉闞,多謝大人關照。請大人放心,小民絕不會讓大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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