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三更天,但劉闞房間裡的燭火,仍舊亮著。
兩指多長的火苗子噗噗跳動,使得這斗室顯得格外明亮。呂正沉靜的坐在劉闞面前。
「阿,事情就是這樣。」
劉闞正色的說:「不是我心狠手辣,是有人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知道,劉季是大姐的丈夫,但這件事他也參與其中,更試圖拐走周昌。本來我以為,咱們都結親了,是一家人,彼此應該是幫襯著……如果不是周昌告訴我說,周苛讓他離開,我可能還蒙在鼓裡。
我承認,我做的也許過了!
但是這年月,雖說太平盛世,可凶險依然存在。
所以我借今天的機會,出手進行反擊……我自認,自我來到沛縣四年以來,為沛縣貢獻不少。四年前沛縣不足八千戶,如今已經有一萬兩千戶,商賈運集,比當年咱們來的時候熱鬧了百倍。可是沛人猶自不知足,竟妄圖坑害於我,我怎麼也不會束手待斃。」
呂是個很聰明的姑娘。
就算是一開始沒覺察到什麼,可靜下來一想,就會看出今晚這一齣戲中所隱藏的玄機。
說穿了,劉闞是借用這次喜宴來放鬆所有人的警惕,然後行雷霆一擊。
小女孩兒心中沒什麼機巧,但今晚是她的好日子,劉闞竟然借此機會殺人?多少有些糾結。
劉闞也很爽快,一點沒有隱瞞。
呂難過的快要哭了,不過倒不是怪劉闞,畢竟這件事裡,劉闞也是被迫還擊而已。
問題在於。劉闞要殺劉季。
這樣的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
遲早都會被揭穿,與其那樣,劉闞索性把話說明白。
我今天就是要殺劉季!你如果和別人一樣,也覺得我手段狠毒,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阿闞,能不能不殺劉季?」
呂哀求道:「如果劉季死了,姐姐就要變成寡婦……姐姐的女兒才兩歲。劉季死了的話,她該怎麼辦?這次劉季地確是做的不對,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饒他一次。好嗎?」
「大姐有孩子了?我怎麼不知道!」
呂說:「已經兩歲了!不過是個女兒,單名一個元字。」
劉闞唔了一聲,倒也沒多想什麼。他站起來,推開窗子。看著窗戶外面那幽靜的小院。
「阿,還記得我們剛來沛縣的時候嗎?」
「啊?」
「那時候我一無所有,和母親就住在這裡……那時候,我只有一個母親,什麼都沒有。
可現在。拋開那些產業不說,老唐、審食、老曹、灌嬰……我身邊有了很多的朋友。他們把我當成兄弟,在我困難的時候,一直不離不棄。我曾發誓,絕不會讓他們失望。
我今日放人一馬,他日會連累很多兄弟朋友。
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讓他們遭受無妄之災。阿,我現在只要軟弱半分,將來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明白嗎?大姐的事情。不是我無情。如今我和劉季,已經是不死不休。」
劉闞轉過身,「如果我倒霉了,劉季絕不會給我翻身的機會;同理,我也不能放過他。」
「真的不可以嗎?」
呂眼睛紅紅地。從小在父母,兄長、姐姐的呵護下長大。她又如何能瞭解。這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甚至比真刀真槍的拚殺更加凶險。見劉闞不點頭。心中升起一種失落。
劉闞點點頭:「絕不可以!」
「那我明白了!」
呂緩緩地站起來,猶豫了一下,又說:「你殺劉季我不管,但你絕不能傷害我姐姐。」
「你……」
呂露出笑靨,「等天亮了,拜見過嬸嬸以後,我就是你的人了。阿闞,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壞人,所以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不過記住我的話,不許傷害我大姐。
很夜了,我去隔壁休息。
天亮以後記得叫我,我們一起回家。」
劉闞忍不住也笑了,「那你就先去歇息……要不要我通知你父親,你今晚不回去了?」
「已經喝過了別離酒,回去作甚?再說了,我已經讓小豬告訴家裡了。」
小豬,是呂的弟弟呂釋之。
因其體型臃腫肥胖,故而綽號小豬。
劉闞送呂回房休息,然後又回到了屋中。
不一會兒,一名頭裹赤幘地青年悄悄的走進來,「東主,還是沒有找到劉季等人。外面開始宵禁了,我們不好再繼續尋找……您看,要不暫時停止?等明日再繼續尋找劉季?」
劉闞想了想,「到這個時候都沒有發現劉季的影子,估計也難找到他了。這傢伙屬耗子的,很會躲藏。弄不好已經不在城裡了……這樣吧,讓大家停止搜索,明日隨我回酒場。
留幾個人在城中,盯住幾個人,幾個地方。
一個是樊噲的住處,還有夏侯嬰地動向……另外,再盯住呂宅的動靜,找專人跟上蕭何。
特別是蕭何,絕不可放鬆警惕。」
青年點了點頭,「那我先告辭了!」
這青年,名叫陳道子,是陳義的弟弟,同時也是陽武有名的遊俠兒,箭術精絕,劍法超群。但凡一些大族,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才。特別是這種遊俠兒的培養,更加重視。
逢亂世時,這些個遊俠兒能迅速的組成一支武裝,保護家園。
如今大秦治下,倒也平靜。陳道子呆在家中也無事可做。於是陳義乾脆讓他到劉闞這裡幫忙。人非常的精明,而且做事也很縝密,心思細膩,是一個不可多得地好人才。
可是連這樣的人都找不到劉季地影子,這傢伙,難道真的是屬耗子的嗎?
劉闞伏在窗台上,看著皎潔的明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劉闞護著呂,趕著車回家了。
出城的時候。還和任敖開了兩句玩笑。任敖也是嘻嘻哈哈的說笑了兩句,還衝著呂指指點點,讓呂地臉羞紅。車仗先出城,劉闞留在了最後。被任敖偷偷地拉到一旁。
「阿闞兄弟,昨晚蕭先生找我,托我給你帶個話。」
「什麼話?」
任敖顯得有些尷尬,輕聲道:「蕭先生說。雍齒已經死了,事情也已經結束了……縣主現在很惶恐,得饒人處且饒人。他說,你可以繼續好好做你地生意,別再繼續折騰了。」
劉闞冷笑一聲。「你告訴他,只需州官點燈,不許百姓放火?如果這次是我倒霉地話,他會站出來這麼說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蕭先生對我的好意,我會牢記心中。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情,就要做好承擔什麼樣的後果。雍齒是雍齒,和我沒有關係。」
任敖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是這樣子……不過你既然決定了,我會把話轉達給蕭先生地。
阿闞兄弟。這件事情我不好說對錯,只是你注意好分寸,別把事情搞太大了。」
劉闞笑了笑,點頭表示明白。
拱手和任敖告辭,大步流星的追上了馬車。
看著劉闞離去的背影,任敖很無奈的搖了搖頭。
門房裡。曹參走了出來。
「你都聽到了?」
任敖笑道:「我早就說過。阿闞決不可能退讓。這種事情要換做你我,怕和他也一樣吧。」
曹參沉默了片刻後說:「蕭大哥這個人很不錯。只可惜啊,被這沛縣地城牆給圈住了。」
「管他呢?只要別把我牽扯進去就行。」
任敖說著哈哈大笑,但是那笑聲中,卻透著幾分無奈之氣。他的親隨李童盜走。
而李童自昨夜便不知所蹤。查遍了整個沛縣,也沒有找到李童的影子,這讓李放更加惶恐。
他甚至希望,李童已經死了。
死無對證,至少也能說得過去。可偏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想要發海捕文書,也有點難辦。抓到他又怎樣?萬一他把這事情捅出去,就算是不死,這仕途怕也就到頭了。
這是一個啞巴虧,李放就算憋了一肚子的火,也找不到人發洩。
而蕭何,在得到了劉闞地答覆之後,也只能搖頭苦笑。
此時的蕭何,對於天下大勢沒有半點興趣。那種生於斯長於斯的鄉土情節,讓他只想為沛人多做一些事情。劉闞造福沛縣,他不是沒有看到,否則也不會在那一天對劉闞示警。
但如果讓一個外鄉人控制住沛縣,蕭何就有點無法接受了。
可現在劉闞不肯放手,擺明了是要大開殺戒。偏偏李放被抓住了把柄,吃了一個啞巴虧,根本不敢再去得罪劉闞。如此下去的話,用不了多少時間,劉闞勢必成為沛縣主宰。
好事?壞事?
蕭何說不清楚……私心裡覺得,也許好事會多一些吧。
可這鄉土情節又在作祟,有點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蕭何整整一天,都懵懂茫然。處理完了公事,蕭何回到家中。
蕭何的住所並不是很寬敞,半人高的夯土牆,一座土宅子,分主副兩間。主屋有內外堂,副屋面積更小,也是蕭何每天讀書,思考問題的地方。才一進家門,妻子走出來。
蕭何剛成親一年,娶得的本地女子,還是任囂主持的婚事。
女方姓王,名閭,比蕭何小一歲。雖然大字不識得幾個,卻也算得上知書達理,賢淑溫良。
「夏侯在書房裡,等你半天了!」
夏侯,就是夏侯嬰。說起來和蕭何在官署做事,也算得上熟人,故而往來也挺頻繁。
蕭何眉頭一蹙,心中暗自苦笑。
這時候夏侯嬰來找他,目的非常地明顯。
有心不見?可都是在一起做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惱了他,日後也不好再打交道。
可是見了……
「閭,你且在門口盯著,有事情再叫我。」
蕭何說完,朝書房走去。王閭則從屋子裡拿出針線,坐在台階上,縫補著蕭何的衣裳。
「夏侯,你找我有事兒!」
進得書房,蕭何開門見山的問道。
夏侯嬰忙起身拜倒,痛哭道:「蕭先生,請您想想辦法,救救劉季大哥吧……不然,他死定了。「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劉季大哥從昨天城裡出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音訊。今天我發現,我家周圍也有人跟蹤……不禁是我,還有屠子家也是如此。而且屠子也不見了人,我擔心他會遭毒手。」
「你別急,別急!」
蕭何攙扶起了夏侯嬰,「如果屠子和劉季在一起,想必劉季不會出事。只是,只是這件事情,我也無能為力啊。誰讓劉季摻和進去這種事情?現在人家已經下決心要收拾他。我不是沒有勸過,可人家不同意……也難怪,換做誰遇到這種事,都不會善罷甘休。」
夏侯嬰不肯起來,不停的向蕭何叩頭。
「蕭先生,整個沛縣,怕也只有您能救得劉季大哥……我做兄弟的,說不好劉季大哥這件事做地對或錯,只懇請您救我哥哥。您如果不肯出手,那以後這沛縣,真地就要被外人做主了。」
這一句話,正中蕭何的軟肋。
怔怔地看著夏侯嬰,蕭何突然歎了口氣,「夏侯,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這個……」夏侯嬰一怔,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是大嫂,她說蕭先生一定有辦法。」
「呂大小姐嗎?」
蕭何閉上了眼睛,苦笑著沉吟不語。片刻之後,他輕聲道:「夏侯,你先起來……這件事,容我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