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沛縣西行,大約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就是一片大澤。
如今,這片大澤被稱之為泗水澤,因泗水花彫在此而產,所以得名。不管沛人是否願意承認這個現實,若沒有劉闞這泗水花彫出現,今日沛縣,也不可能變成如今的模樣。
如果從這方面去想,李放也好,雍齒也罷……
甚至包括許多土生土長的沛人,一邊喝著酒,一邊暗地裡詛咒劉闞,甚至算計劉闞,都不是沒有道理。無他,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此心同此理,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大哥,真的要這麼做嗎?」
粗壯的樊噲,撓著頭問道:「就算劉闞出手反擊,也不至於把咱們嚇的要做這種事情吧。」
劉邦細長的眼睛瞪得溜圓,「你這屠子,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小子既然出手還擊,說明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甚至一直都在偷偷的觀察我們。我們和雍齒聯手謀他家業,若換做是你,會怎麼做?那傢伙絕對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咱們必須要搶到先手。」
「我還是覺得,你把他看得太厲害了!」
「錯與對,現在已經不重要,過了今夜,沛縣只怕是要變天了。咱們如果不這麼做,來日勢必在沛縣無立足之地。只有把那老乞婆弄到手,到時候才有和劉闞講條件的資本。
否則,你我要麼遠走他鄉,要麼就等著他上門來殺了咱們。
屠子啊,這時候可不是講道德的時候,這好像兩邊打架,得先手的人。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劉邦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中透著無奈。
好端端的,眼看著那劉闞就要走投無路了。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來了個大殺四方呢?
小看了此人,真的小看了這劉家子啊!
劉邦一天都呆在安丘伯地酒肆中,到了傍晚的時候。盧綰從豐邑回來,臨時把他拉走。
周勃這兩天正好有點事,所以要過幾日才能到沛縣。
劉邦呢,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也快到吉時,這才想起呂文給他訂做了一身新衣服,是為晚上的送女宴準備。劉邦如今想地是怎麼收服劉闞……早先劉闞諷刺他不知禮數,所以他想著,好好的收拾一下。換個新面貌出現,至少能讓劉闞對他先改上幾分印象。
途中正碰到了悶悶不樂的樊噲,劉邦二話不說,拉著樊噲就走。
樊噲為什麼不樂?
呂……樊噲很喜歡呂,這兩年安心的在官署裡做事,就是想混個出人頭地,也好和呂門當戶對。可不成想,劉闞居然捷足先登。說不上對劉闞有多痛恨,但總歸不痛快。
本來想一個人喝酒地,卻沒有想到被劉邦拉住。
就在劉邦試新衣服的時候。彭越帶著人突然間闖入了沛縣,兵分兩路,襲擊雍齒。
當時街上大亂,劉邦一打聽,當時就嚇了一跳。他是個聰明人,怎看不出其中的玄機?
這是劉闞搶先動手了啊!
劉邦第一個念頭。就是和樊噲躲一下。
可沒想到。樊噲家周圍,出現了許多陌生人。看那樣子。分明是練家子,有所圖謀。
劉邦立刻就明白:劉闞找人來收拾他了。
他知道李放也牽扯在裡面,但是卻沒有見過李放。
劉闞既然動手了,想必連李放都要自身難保。劉邦二話不說,帶著樊噲和盧綰就跑走了。
這時候,城南大亂。
門卒也被收拾了,根本沒有人看守城門。
而曹參還沒有擅自做主,關閉城門,劉邦三人就趁著這個亂勁兒,偷偷的溜出了沛縣。
可出了城之後,劉邦也茫然了!
去哪兒呢?
城裡,恐怕不止一批人等著收拾他吧,回去肯定是死;不回去地話,回豐邑嗎?倒是能安生一下,可傳揚出去,他堂堂的赤龍之子,居然被個毛頭小子弄的如此狼狽,丟死個人!
而且,看劉闞這架勢,分明是要趕盡殺絕。
能躲得了一時,卻難躲得了一世……等劉闞穩住了沛縣的情況,掉過頭定會找他麻煩。
「大哥,咱們跑吧!」
別看盧綰平時詐唬著和劉闞誓不兩立,動輒就是:我誓殺汝!
可到了事兒頭上,也害怕了!劉闞這傢伙也太凶悍了吧。從哪兒找來了那麼一幫子凶神惡煞,居然直接闖進縣城裡好一番折騰。想想以前的出言不遜,盧綰這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跑?跑哪兒去?」
劉邦沉吟片刻,猛然頓足,「娘的,劉家子想弄死我,我偏生不能如他的願。今天我要是跑了,日後就別想在沛縣有出頭之日。一不做二不休,他大殺四方,咱們抄他老窩。」
盧綰一哆嗦,「大哥,你瘋了嗎?如果真殺了劉闞的老娘,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劉邦瞪了一眼,美髯飄飛。
「你這笨蛋,我何時讓你殺他老娘了?是請,懂不懂?請他老娘去一趟豐邑……劉闞是個孝子,到時候肯定要有顧忌。只要他老娘在咱們手裡,他就奈何不得我們。嗯,雉和那小子關係不錯,再讓她出面說合一下……嘿嘿,說不定咱們還能從中得些好處。」
也不得不說,劉邦的確是有幾分急智,而且反應也很迅速。
樊噲卻有些猶豫,「大哥,那可是劉闞的老窩,會不會有埋伏呢?」
「埋伏個屁!」
劉邦咬牙切齒道:「你沒看出來嗎?他今天的主要目標就是我和雍齒,所以他的人手都分佈在了城中。他又不是皇帝的兒子,哪有那麼多人手?此時他家中。肯定沒防備。」
盧綰在經過了短暫地恐慌之後,也恢復過精氣神兒來。
「沒錯,他家裡除了那老乞婆之外。還有就是賣酒寡婦母子……她娘的,早就看那賤人不順眼兒了。當初還不是求著咱兄弟,可自從傍上了劉闞之後,你看她那模樣……和人家武姬比比。簡直沒法比……老子這次抓住了,一定要好好地收拾那個小賤人。」
「綰,你給我住嘴!」
盧綰這個人,挺好。也挺忠心。
就是太賤,嘴賤!
「都啥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那小寡婦。你要是真動了王姬母子,到時候劉闞非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不可。你以為劉闞為何收留那小寡婦?這裡面。肯定是有不尋常處。」
劉邦惡狠狠地罵道:「記住,不許無禮!能騙則騙,不能騙,用強是可以,但不能傷了老乞婆和那寡婦母子。娘地,這劉闞還真是……我這輩子,都沒有被折騰地這麼慘過。」
說著話,劉邦居然笑了!
三個人趕夜路,急急忙忙往泗水澤奔。
劉闞家的院門口,掛著綵帶。一派喜慶地模樣。
院門沒有關,裡面非常的安靜。劉邦三個人來到院門口,盧綰伸著脖子喊道:「嬸嬸在否?嬸嬸在否?」
主屋裡的燈亮了,闞夫人走出來,「誰啊!」
劉邦連忙上前,「嬸嬸。我是劉季……呂雉的丈夫。阿闞兄弟突然病了。父親讓我來接您進城。」
「病了?」
闞夫人對劉闞地行動,並不是很清楚。
一聽劉闞病了。頓時就有些著急,「阿闞什麼病?正午時進城去,還是好好的,怎一下子病了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
劉邦心裡有些著急,可表面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很有禮數的樣子,「嬸嬸隨我進城,不就知道了?」
「那你等等,我這就讓人套車!」
闞夫人年紀大了,走夜路自然不太可能。
而劉邦心裡卻是一陣狂喜,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啊!正琢磨著怎麼把這老東西帶回沛縣,她倒配合上了……唉,那劉闞也真是個有本事的人,短短幾年,就置辦如此家業。
你看看,連車都有了!
劉邦心裡一陣酸楚,自己好歹也折騰了這麼多年,可到頭來呢,卻什麼都沒有折騰來。
這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姬,王姬……阿闞病了,去套一下車吧。」
闞夫人轉身回房,又叫喊道:「巨,巨啊!快點起來,你弟弟生病了,跟我一起進城。」
王姬正在後院廚房裡操持著明天的酒宴,王信蹲在門口,兩隻手油乎乎地,拿著一條炙肉狼吞虎嚥。雖然說家境好了,但老夫人還是很注重勤儉,而劉闞呢,對飲食結構也很注重,並非每天都有肉吃。王信是個絕對的肉食動物,肚子裡雖不缺油水,可對於肉食的那種已經刻在骨子裡的熱愛,卻不會改變。趁著王姬準備,他也過來蹭肉吃。
聽到老夫人的叫喊,王姬頓時也慌了手腳。
「信,別吃了,跟娘去把車子套上,你二主人病了。」
王信瞪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娘,二主人怎麼可能生病呢?」
只是很隨意的一句話,卻一下子提醒了王姬。
劉闞沒有把他目前的困境告訴闞夫人,是害怕老夫人擔心。可王姬卻經常出沒酒場,作坊裡發生的那些古怪事情,雖然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她還是覺察到了一絲不對。
是啊,阿闞兄弟出門時好好的,怎麼會生病呢?
王姬想到這裡,讓王信去套車,自己卻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前院,正好看見老夫人出客廳。
劉季?
王姬陡然生出一種不祥之兆,忍不住喊了一聲。「老夫人,別上當,那些人是壞人!」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但是王姬很瞭解劉邦的為人。好吃懶做型的。大半夜跑來報信?這顯然不符合劉邦的作風。
再說了,如果阿闞兄弟真出了事情,呂文派劉季前來,怎可能讓他們走路來?
呂家可不缺騾馬。至少也應該套一輛車才是啊。
王姬這一嗓子,是出於本能。可是在劉季聽來,卻如同五雷轟頂。
該死的臭娘們兒,壞了我的大事!
「屠子。動手!」
劉季說完,就撲向了王姬。一旁盧綰反應更快,「大哥,這臭娘們兒交給我,你把風!」
說著話。就衝了過去。
王姬驚叫一聲,扭頭就往後院跑,「信,快來救我……信,快來救我!」
闞夫人這時候正要走下台階,見這突如其來地變化,不由得一怔,旋即轉身就往屋裡走。
樊噲真不想跟一個老太婆動手。
可他也知道,不抓住闞夫人地話,就真的如劉邦所說。這些個兄弟啊,怕要跟著倒霉。
「老夫人,別害怕,我等並無惡意!」
樊噲大叫一聲,健步如飛,衝向了老夫人。
可他也不想想。都圖窮匕見了。誰還會相信他地話?這一嗓子,讓老夫人一哆嗦。腳下一個絆子,身子就往前倒。樊噲一見,縱身躍上台階。他那意思是,把老夫人攙扶住。
可就在這時,屋中突然傳來一聲巨吼,宛如霹靂炸響一般。
「誰敢傷我娘,我讓他死!」
那個死字猶在劉季等人耳邊迴響,一個巨大的身影,唰的就衝出屋子,一手扶住闞夫人,一手掄拳,呼的就砸向了樊噲。
樊噲沒看清楚來人,只覺眼前光線一暗。
一斗大地拳頭就轟了過來,嚇得他騰身錯步,同時一拳迎上。
蓬!
沉悶的聲響傳來,樊噲幾乎是被轟出去一樣,雙腳落地之後,連退了數步,臉色大變。
手臂好像沒了知覺一樣,對方這一拳,力氣大的驚人。
抬頭看去,只見一身高近丈的巨漢,髮髻披散,滿臉狂暴怒色,一雙環眼,瞪得溜圓。
「娘,你沒事兒吧!」
老夫人站穩身子,「巨,這些人是壞人,要害你兄弟!」
「敢害我兄弟?」
那劉巨張開雙臂,如同發瘋了地獅子一樣,仰天一聲咆哮:「你們都給我死,都給我死!」
劉邦懵了!
樊噲也懵了……
這傢伙是誰,怎麼感覺著,比那劉闞還要可怕?
「大哥,抄傢伙吧!」
樊噲心中苦笑,對劉邦說:「這傢伙不好對付,至少我一個人,不是他的對手!」
和樊噲認識了這麼多年,劉邦是第一次見到樊噲低頭。心知不好,卻也是騎虎難下了。
「屠子,動手!」
劉邦這邊目光掃了一眼,看見門後面有一根門閂,跑過去一把就抓了起來。
樊噲在官署當差,自然配有武器。抬手拽出寶劍,縱步衝出,朝著台階上發狂的劉巨撲去。
那劉巨,宛如瘋虎。
大步走下台階,看台階下有兩個石墩,是平日裡闞夫人和王姬曬太陽做活計時坐的。他雙目圓睜,彎下腰,一手扣住了一個石墩,呼的一下子竟舉了起來。這兩個石墩子,每一個都差不多有六七十斤地份量。當初為了方便移動,劉闞還請了石匠在石墩上鏤空出來一根石頭柱子。如今被劉巨給抓起來,儼然就是兩把大錘似地武器,呼的輪開。
樊噲一劍刺出,正砍在那石頭墩子上。
一股巨力,真的樊噲虎口破裂,忍不住啊的一聲,利劍險些脫手。另一邊劉邦舉著門閂跑過來,卻一下子僵住了。這傢伙還是人嘛?那怎麼那石頭墩子看上去很燈草一樣。
這一愣神兒的工夫,劉巨大步向前。左手掄起石墩,劈頭蓋臉的砸向劉邦。
本能的,劉邦舉起門閂想要封擋。
一旁樊噲可嚇壞了。「大哥,不能擋,不能擋啊!」
廢話,這一墩子下來。劉邦如果敢接實在了,非被劉巨砸成肉醬不可。劉邦聞聽,撒開手來。
這石頭墩子已經砸下來,蓬的落在門閂上。
兒臂粗細地門閂。被砸的粉碎。也幸好是劉邦得了樊噲地提醒,早一步脫手,否則連他一塊都要被砸死。這時候,後院又傳來一聲咆哮,雖不似劉巨這般地響亮。帶著一點童稚的味道,可猶自如瘋虎怒吼:「你個壞蛋,敢欺負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盧綰的身子,幾乎是飛出了,摔在地上,口中鮮血狂噴。
只見王信拎著一根一丈多長的毛竹,足有碗口粗細。這是他平日裡練功用地毛竹,聽到母親地呼救聲。順手就抄起來。正好看見盧綰把王姬推倒,騎在王姬地身上想要制住王姬。
王信對母親的崇慕,可絲毫不比劉巨對闞夫人地尊敬差。
眼珠子一下就泛紅了,掄起毛竹向盧綰撲去。盧綰一開始沒在意,可兩下子就知道不妙。轉身向要逃走,那王信一招橫掃千軍。很結實的砸在了盧綰的身上。把他轟飛了出去。
劉邦快要發瘋了!
這是***什麼事兒啊……
劉闞家裡哪兒來得這麼兩頭野獸?
王信他是知道一點的,可卻沒有想到。居然如此地瘋狂和厲害。盧綰好歹也是個遊俠兒出身,當年和劉邦一起在張耳門下當食客,多多少少也有些本事,居然,居然被……
搶過去一把抄起了盧綰的身子。
「屠子,撤,撤!」
劉邦背著盧綰就跑,樊噲跟在後面掩護。可到了這會兒,你想跑就跑嘛?
劉巨雖然奔跑並不快,可是手中還拎著那石墩子呢。想當初,他能把百多斤重的鐵椎,隔著幾十步的距離擲出去,力道絲毫不減。如今又怎可能放過樊噲這三個企圖害他老娘的人?
「狗賊,別走!」
劉巨舉起石墩子,呼的一聲就擲出去。
六七十斤的石墩子,加上劉巨那股子神力,力道可不止千鈞。樊噲雙目瞪圓,抬手舉劍往外一封。就聽嘎巴一聲脆響,利劍折斷。石墩餘勁未消,就砸在了樊噲的胸口上。
樊噲悶哼一聲,被砸飛出去,鮮血奪口噴出。
「屠子!」
劉邦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頭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認識樊噲這麼多年,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還是第二次。而且這一次地情況,顯然比上一次還要嚴重。
「大哥,別管我,跑!」
也真的是樊噲這身板兒結實,如果換一個人,哪還有力氣爬起來?
樊噲被砸的口噴鮮血,感覺著肋骨至少也斷了兩根。可仍咬著牙翻身爬起來,朝劉邦就追了過去。身後傳來蓬的一聲,另一個石墩子飛過來,正落在剛才樊噲倒地的地方。
媽的,以後見到劉闞,就躲著走!
劉邦這回是真地害怕了,一手攙著樊噲,背著盧綰撒腿就跑。
劉巨和王信在後面追出了院門,卻聽見闞夫人叫道:「巨啊,別追了,別追了……信,去把你娘扶過來,看看傷著了沒有。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那劉季不是大丫頭地丈夫嗎?」
闞夫人說著話,輕輕搖頭,「不曉得闞在城裡,究竟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