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琦在上海裝病,而北京的李鴻章則是真的病了,而且病的很重。這下,那些原本連見都見不到的各國公使都著急了,走馬燈一般去賢良寺探望。現在公使團壓力空前,上海租界的大班和駐上海的各國領事都紛紛來電報催促盡快結束和談,恢復上海的治安。上海道楊士琦雖然很配合,而且確實動作不小,抓了上千人,還派了七、八百的綠營兵保護租界外圍,但是效果不佳,越抓租界越亂。
公使團現在都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議和沒有結果,混亂的局面就不可能得到控制,而且最終很可能演變成一場全中國的反對洋人的行動。如果四億五千萬人都行動起來,那不是任何一個國家所能對抗的,這裡不是印度,也不是非洲或者南美,這個國家擁有一個綿延了幾千年的思想和價值體系——儒學。而一個擁有統一價值觀的民族是不會隨便就被人征服的,即使是作為征服者的韃靼人,他們最終也只能向這個價值體系低頭,接受並融合進這個價值體系裡,任何試圖消滅這個思想系統的努力肯定會是徒勞的,並最終被這個看起來軟弱的思想吞噬的連渣滓都剩不下。
目前看來唯一有能力控制局面的,居然是那個在列強眼裡都不入流的滿清朝廷,現在就算公使團想不議和都不可能了。現在李鴻章一病,公使團就真急了。滿清朝廷派出是三個議和大臣。慶王爺,公使都是很熟悉地,他管總理衙門多年,公使們提起他,都是連連搖頭,他是個三棍子打不出個屁地。問他什麼都是一句話:本官做不得主,此事要請旨意。
莊虎臣通洋務,但是他首先官卑職小,而且又是個好戰的,幾句話說的不中聽,就張口閉口整軍備戰,而且動不動就拿手裡的一千多聯軍俘虜說事兒。偏偏報紙上都還替他說話。如果一但開戰,那麼這些俘虜肯定就都沒命了,而且報紙的說辭,不用想都知道內容。輿論導向必然是莊虎臣是被這些公使們逼的萬般無奈才殺了俘虜,那公使團回國後樂子就大了,俘虜地家屬不把他們都宰了就算客氣了。
病榻上的李鴻章一下子就被公使們圍了起來,一個個你前腳走,他後腳來。美國公使康格是頭一個來的,他先是問候了李鴻章幾句。然後就很直接的告訴莊虎臣,要求他態度一定要強硬,對任何侵犯到中國領土完整和主權獨立的要求都要給予最直接的反擊!甚至暗示,如果公使團以武力威脅,讓莊虎臣不要害怕。打就打了!美國駐紮菲律賓的艦隊將給他做後盾。
李鴻章最不待見地康格。這個聯軍中地「叛徒」剛一走,奧匈帝國公使就來了。他也是先說了幾句客套話。安慰李鴻章放心養病。李鴻章剛表示了謝意,他就打開了話匣子。先是表態支持美國的「領土完整、主權獨立、門戶開放」外交照會,然後就是苦口婆心的勸說李鴻章不要害怕英、法的威逼,維也納的皇帝陛下將會旗幟鮮明的站在清國政府一邊,然後又開始大談中國和奧匈帝國的傳統友誼,然後又誇獎李鴻章當年大批量訂購奧匈帝國的武器如何明智,並詢問莊虎臣,這些奧匈帝國產的曼利夏洋槍是不是很好用?說來說去,最後地意思很明白,就是希望清國政府不要答應法國和俄國的領土要求。
莊虎臣不禁感歎,這傢伙的口才真不錯,有點當個政工幹部的潛力。這哪裡像個侵略者,似乎是最好的哥們見朋友被人欺負,怕自己慫了,過來打氣鼓勁地。聯軍裡地「奸細」可不是一般的多!
等奧匈帝國公使走後,辜鴻銘興奮道:「中堂,紛卿兄,你們看到了嗎?公理自在人心啊!這些強國都支持咱們!這天下還是有道義地!」
李鴻章對辜鴻銘一向是不待見,躺在病榻上還搖頭道:「湯生見事見的淺了,紛卿,你說說看法。」
莊虎臣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們中國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中國的事情了辜鴻銘皺眉道:「哦,紛卿兄,你說明白些。」
莊虎臣圍繞著李鴻章的病榻邊踱步邊道:「現在日本、俄國、法國是打算在中國切一刀的,而美國、德國、奧匈帝國是希望保持東亞均勢,不希望誰在中國做大,說到底是利益,對這些洋人來說,哪裡有什麼道義可言?不過,這也正是咱們可以利用的機會
李鴻章打斷了他的話,搖頭道:「紛卿的意思,我是最明白的,以夷制夷嘛,可是對付洋人如喂虎,飽則遁去,餓則嗜人,這個度不好拿捏啊!」
辜鴻銘激動道:「難道這個世界就沒有公理和正義可言了嗎?」
莊虎臣冷冷道:「公理和正義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辜鴻銘聽完,嘴唇蠕動了半天,這個能言善辯的傢伙,頭一次被人憋的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莊虎臣很清楚,在力量極度懸殊的情況下,什麼陰謀詭計都是扯淡。眼下美國和奧匈帝國的態度是很明確,美國連幫大清朝廷動武的話都差點說出來了,巨大的貿易利潤對於大財團誘惑太大了,他們是敢於冒一切風險的。可是美國畢竟是個後起之秀,現在力量和歐洲強國比起來,還是差的太遠,儘管莊虎臣知道美國的戰爭潛力是無限的,可是奉行孤立主義的他們怎麼會為了遙遠的太平洋東岸的戰爭去孤注一擲呢?政治上的表態唱唱高調和軍事上的行動是不能劃等號的。
奧匈帝國已經江河日下,就看他派到聯軍的幾十個人,根本就是個跑龍套、搖小旗的貨色,讓他去和法國、英國死磕,哈布斯堡王朝怕是還沒這個膽量。奧匈帝國討好清國朝廷的目的,怕還是當年從它那裡進口了大批的軍火,讓它覺得既然不能在中國切一塊下來,那還不如裝個好人,將來在貿易上弄點好處。
莊虎臣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緩緩道:「關鍵還是英國,就是英國!」
李鴻章在病榻上歎了口氣道:「這英國人不知道被小日本下了什麼迷魂藥,和小鬼子越走越近,今後怕是心腹大患啊!」
莊虎臣心裡暗自感歎道,要不是您老人家在甲午年仗打的太爛,英國看在您的北洋水師面子上,早就和大清結盟了,還輪到東洋小鼻子去舔英國人的屁股?甲午戰爭以後,特別是「三國干涉還遼」的事情過去,朝廷的親俄態度一天比一天嚴重,就連張之洞、劉坤一都喊著「接強援」,李鴻章更是把俄國當了救星,要不是滿清朝廷對俄國這麼親近,英國也不會急於和小日本勾搭。可是這話也只能在心裡說,和李鴻章說俄國的野心如同對牛彈琴!李鴻章也知道俄國不是什麼好鳥,但是日本是紮在李鴻章心裡的刺,只要能有人幫他把這根毒刺拔了,哪怕是要他的老命,他也答應。
莊虎臣道:「現在英國的態度至關重要,只要英國人能答應不要那麼高的賠款,其他國家就好辦了,我估計,現在最想從咱們中國弄大筆銀子的,就是俄國。」
李鴻章強打精神道:「紛卿,怕是你分析的有誤啊,我國需要俄國幫助,俄國何嘗又不需要我大清幫它抑制日本?何況這些年,我國和俄國交情甚好,俄國索要巨額賠款,把咱們大清朝廷弄垮了,對它怕是也什麼什麼好處?」
莊虎臣苦著臉道:「中堂,咱們大清現在還有能力抑制日本嗎?」
李鴻章蒼白的臉變的更加沒有血色了,開始劇烈的咳嗽。
莊虎臣看著這個衰朽的老人,心裡感覺酸酸的,忙忙碌碌一輩子,到老了,淮軍、北洋什麼都沒了,只落得個「李二先生是漢奸」的名聲。雖然甲午之敗,李鴻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尤其是他這個護短的習慣,弄的淮軍北洋上下腐朽不堪,都曉得李中堂不會對自己下死手,所以一個個都是膽包了天,軍艦都敢拿來走私,還有什麼是不敢幹的,但是如果把甲午之敗全算他頭上,也難說是公允啊!李鴻章保艦制敵,誘敵深入,遷都持久抗戰的建議,確實不算是見識差,可是光緒能同意嗎?翁同和這些清流又如何能容他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幾個下人見李鴻章咳嗽的厲害,急忙倒水,把藥拿來,服侍他吃了藥,李鴻章躺在床上,一副心喪若死的表情。
莊虎臣走到床前,輕聲道:「中堂,您就先歇幾天,議和的事情就緩緩再說吧。」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戈什哈連滾帶爬的就跑了進來。莊虎臣輕聲訓斥道:「你急什麼?火上房了?驚擾了李中堂怎麼辦?」
戈什哈滿臉焦急道:「回大人的話,宮裡太監來報,鑾儀殿走了水了!」
莊虎臣楞了,怎麼,鑾儀殿被火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