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翻雲覆雨 第二卷 三戰娘子關 第一百二十四章 犯我中華者!殺!
    李永欽帶著晉威營上去的時候,山上已經是打得很慘了。一百多守衛這個簡易陣地的忠毅軍除了派出來報信的那個人以外,全部陣亡,好些屍體竟然是沒有了頭顱。武功營的親兵現在能戰鬥的不超過一百人了,其他的非死即傷,大部分是被格林炮的十一毫米口徑子彈撕碎了的。幸好這金陵機械製造局生產的山寨版質量不怎麼樣,再加上平日維護的也差,廓爾咯兵奪過來以後沒響多一會兒,槍管就不會轉了,只好棄之不用,否則在狹窄的山路上,就這一門格林炮封鎖道路,就能讓進攻的一方來多少死多少。當然,如果操作格林炮的炮手是清軍,那就另當別論。

    這些廓爾咯士兵,簡直就是鬼魅,前一眼還見他在樹後開槍,打倒了武功營的一個棚目,再一轉眼,他已經爬到樹上放倒一個參領,這邊還沒把死人拖開,他已經又從樹梢上跳下來,揮著狗腿狀的格格裡彎刀砍翻了一個正在舉槍瞄準的清軍。眼見武功營的人越來越少,就連方友升都受了槍傷,肩膀上和大腿上滿是鮮血。一個親兵正用白布給他包紮。

    道路實在是太狹窄,前面都打亂套了,晉威營的兵硬是被堵住上不去。李永欽大叫道:「武功營的弟兄們,我們來換你們,先撤下,讓開道路。」方友升因為失血而顯得慘白憔悴的臉浮現一絲笑意道:「等我們都打光了,你們再續上吧。」然後他狂怒的對著圍在他身邊的一群人道:「都守著老子做什麼?還不去殺賊!」

    幾十個圍在他身邊的人基本上都是官了,年紀也都不小,差不多全是四十歲左右。遲疑的看了他一眼,都站了起來,一個個脫了赤膊,端著上好刺刀的步槍,揮舞著戰刀就衝了出去。這些武官人數不多。但是凶悍無比,而且還滑的很,藉著樹木和突兀的山石做掩護,沒多會就和廓爾咯人短兵相接了。

    李永欽平時覺得自己手下地親兵也算是從幾千人裡挑出來比較勇悍的,但是和這二十多個人比,那就差太遠了。這些人個個都是把辮子咬在嘴裡。著著都是一命換一命的架勢,有一個人腿上中了一槍,單膝跪在地上,半爬著往前,後來嫌慢,乾脆就滾著過去了,在脖子被格格裡彎刀砍中的瞬間,手裡的馬刀已經插進了對方的小腹,全是兩敗俱傷地招數。

    一個武功營的小兵大叫道:「他們是竿軍!」

    武功營的兵現在也楞了。平日裡這些高興了可以和手下一起喝酒逛窯子,不高興就又是皮鞭又是軍棍的上司,這些剋扣軍餉。喝起兵血眼睛都不眨的湖南蠻子,上了戰場竟然是如此的悍不畏死。現在被人叫破「竿軍」二字,才恍然大悟。這些上司的胳膊上都紋著「威武常勝軍」的字樣。

    李永欽也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年在鎮南關和法國人打仗的時候,方友升能在法軍地重重包圍下,殺出一條血路,也明白了為什麼他手下五百親兵能被打得只剩下二十七人還不投降。原來這老傢伙手裡有這麼一張王牌。自打曾國藩平長毛的時候「無湘不成軍」就喊的震天響,可是在湘軍中喊得更響地是「無竿不成湘」。「竿軍」是湘軍中的一段傳奇。

    湘西鳳凰古稱「鎮竿」,這裡男人最有出息的職業就是參加「竿軍」用敵人的人頭換銀子娶媳婦。從道光二十年到光緒元年,小小的鳳凰鎮就出了二十個提督。二十一個總兵,參將、副將、游擊這樣的三品以上的官更是出了好幾百。這裡的娃娃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舉一下城門口那把百十斤重的鎮城刀。「虎威營」是竿軍裡最早出名地,跟著曾國藩轉戰十餘省,大小二百餘戰,居然無一敗績。被稱呼「威武常勝軍」,從此竿軍兵勇都在胳膊上刺上這五個字。被這些當官的一刺激,本來縮手縮腳的武功營也有了戰意,都紛紛在樹木、沙包的掩護下開槍,一時間本來一邊倒的戰局竟然打了個旗鼓相當。晉威營地山西兵也湊了過去。隨便找個掩體就開槍射擊。雖然槍法還是一如既往的爛,可是也讓那些廓爾咯人多少有了點顧忌。不敢過於逼近。

    但是均勢沒有保持多一會兒,訓練水平的差距不是憑血氣之勇就可以抹平的,轉眼間,二十多個軍官就沒剩幾個了。有幾個被冷槍打倒,還有些死在彎刀之下。他們這些人雖然凶悍,但是畢竟年齡不小了,身手不夠靈活,又一個個抗著大肚子,多年來醇酒、美人的享樂,雖然沒有磨乾淨骨子裡地血性,但是讓這些湘西大山裡長大地人,在山路上已經不像年輕時候那麼步履輕盈了。最後就只剩下一個活的了,他苦笑著看了看前面躲在樹後、石頭後面,甚至是爬到大樹上開槍地廓爾咯人,他哈哈大笑起來,扯著嗓子高叫道:「竿軍不敗,中國不亡!」說罷,舞著戰刀就衝向前方,還沒跑出兩步,就被幾發子彈同時擊中,栽倒在地上。

    方友升看著他們一個個的倒下,老淚縱橫,高叫道:「好,好,沒丟我們蠻子的臉!」

    武功營的湖北士兵看見自己的長官一個個躺下,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去他娘的,拼了!」剩下的七、八十人都是端著刺刀就衝了出去。這些平日裡以狡猾、好算計著稱的湖北九頭鳥,現在竟然成了一群瘋狂的野狼,「嗷嗷」叫著找洋兵拚命。

    「竿軍不敗,中國不亡!」的叫成此起彼伏。

    方友升的眼淚一直就掉不幹,大叫道:「好,都給我去死,都給老子死出個人樣來!」

    李永欽也是熱血充頭,把頂戴花翎一扔,辮子在脖子上繞了一圈,也把官服撕了下來,扯著嗓子。脖子上的青筋暴的老高道:「和洋鬼子拼了!跟我衝!」說罷,頭一個跳出掩體,舉著手槍衝向前面。幾百晉威營的兵現在個個眼睛血紅,紛紛扔了大帽子,光著腦袋就猛衝出去。

    狹窄的山道上,四、五百人擠在一起。前面的人被打倒,後面的踩著袍澤的屍體往前衝,看見受傷地,就給抬到路邊。武功營的人齊聲高喊著「竿軍不敗,中國不亡!」,然後一個個的被打倒,晉威營的也開始跟著他們喊,上牙咬著下嘴唇的湖南話和軟糯的山西話最後就匯聚成了一個聲音:「竿軍不敗,中國不亡!」幾百人地叫喊聲壓住了槍聲。最後震徹山谷。

    方友升的眼睛裡現在流的已經不是淚了,而是殷紅的血,他對著天空叫道:「左相爺。!您聽見了嗎?這還是咱們的楚軍,小升子沒有丟你老人家的臉!」

    然後他吩咐兩個專門看護他兵丁道:「抬著我,老子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

    兵丁看著他還在流血的肩膀,為難道:「大人」

    方友升把眼睛瞪到極限,目眥欲裂道:「抬上我!」

    兩個兵把他架了起來,他高聲叫道:「犯我中華者,殺!」

    兩個兵丁含著熱淚跟著喊道:「犯我中華者,殺!」

    正在衝鋒的晉威營和武功營士兵也聽見了,現在也開始跟著喊:「犯我中華者,殺!」

    一時間。殺聲震天。

    幾百人悍不畏死地衝鋒並沒有帶來什麼好的結果,在這麼狹窄的道路上擠成一疙瘩,只能是一群活靶子,一排排地人倒在槍下。實際上廓爾咯兵人數並不多,前面的戰鬥讓他們也有了些傷亡。但是在這樣的環境裡。人數的優勢根本就體現不出來,只能讓對方的瞄準變的更加容易,自己的傷亡就更大了。還沒多會兒的時間,已經有一百多人被打倒。山路上滿是血跡。廓爾喀士兵有意識的邊打邊緩慢的後退,刻意和清軍保持一定地距離。就像鬥牛士挑逗著狂暴的公牛。然後伺機給予致命的一擊。

    又是一刻鐘過去了。短短的時間,已經三百多人倒在衝鋒的路上。口號聲已經不是那麼響亮了,但是人們地眼睛裡的血光更盛,發瘋一樣的往前跑,希望能縮短這段死亡距離。再次付出了幾十條生命作為代價以後,廓爾咯兵的破綻終於顯露出來,畢竟是要翻山越嶺,所以每人攜帶的彈藥都不多,現在雖然殺傷了很多地清軍,可以說戰果顯著,但是也沒有太多地子彈可以消耗了,兩軍終於像兩群發狂的野獸一樣撞到一起。

    現在一切地花俏手段都不再起作用,彎刀和刺刀的碰撞,血漿的噴湧,兵器進入身體的悶響才是主旋律。

    本來清軍是佔有人數上的優勢的,可是剛才的戰鬥讓清軍只剩下了二百多人,其中還有幾十個是帶傷的。廓爾咯人這次派出來的是精銳中的精銳,色目爾營,這個就是在印度德裡以四百多人擋住八千印度士兵衝鋒的那支部隊。這次偷襲,色目爾營四百八十人全部出動,分了兩路,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結果被幾聲莫名其妙的槍響驚動了清軍,設想中的偷襲變成了強攻。這一路二百四十人,剛才的幾番戰鬥以後,損失了五十多人,還有一百八十多人,數量和面前的清軍基本相當。但是一對一的搏殺,清軍那是差的太遠,這些人身經百戰,又被英官按照當時最先進的手段訓練了多年,別說槍法,就是肉搏戰,三個清軍能對付一個身材矮小的廓爾咯人就算不錯了。

    很快,清軍就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而廓爾咯士兵才僅僅又傷亡了不到二十人,現在差不多可以二打一了,就連李永欽差都帶了兩處刀傷,要不是幾個親兵死命護著,恐怕早就被格格裡彎刀給分了屍。

    李永欽看了一眼被兩個兵架著,才勉強能站穩的方友升,苦笑道:「看來,咱們哥倆都要報銷在這裡了。」

    方友升也皺著眉道:「希望這些孩子都拼光的時候,援兵來得及趕到,這樣,咱倆和這些好孩子都算沒白死。」

    兩個親兵見勢頭越來越不妙,對李永欽道:「鎮台,你和老軍門撤吧,弟兄們頂在這裡,掩護兩位大人。」

    方友升怒道:「老子要是死了,就埋在這裡!現在逃了,死了都沒臉進祖墳,管我們做什麼?還不去殺賊!」

    兩個親兵互相對視一眼,都是歎了口氣,又端著刺刀衝到前面。

    眼看清軍人數越來越少,李永欽苦笑了一下,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對著方友升道:「兄弟先走一步,奈何橋上等著哥哥。」

    方友昇平靜的道:「也好,你幫哥哥探探路,我馬上就找你去。」

    李永欽正準備摳動扳機,一個親兵托起他的槍道:「大人,你聽!」

    遠處一陣叫嚷,仔細聽聽,居然是「扶清滅洋」的口號。

    李永欽精神一震,大叫道:「弟兄們,援兵到了,殺鬼子啊!」

    剩餘的幾十個清軍本來已經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反正這條命能給孩子、老婆換幾十畝地,夠值了,現在一聽援兵來了,當時就來了勁頭,喊殺聲也響亮了許多。

    方友升苦笑著搖頭道:「想不到,居然最後救命的竟然是他們?」

    一千多義和團的到來,徹底改變了戰局,雖然這些團民槍法奇爛無比,又沒什麼組織,而且大部分人都拿的是長矛、大刀,但是人數比廓爾咯人多了十倍,。這些廓爾咯人槍法雖好,但是每人都沒幾發子彈了,就是站著讓他們打,也殺不多少。一百多人和一千多人肉搏,不管是什麼樣的交換比,也是這些廓爾咯人無法承受的。這些義和團一但喊起了「刀槍不入」的口號,好像是被集體催眠了一般,根本無視呼嘯的子彈和身邊不時躺下的袍澤,還是用同樣節奏的步伐前進。

    色目爾營的營長一看,實在是無法完成預定的計劃,只得打了聲口哨,一百多名廓爾咯士兵轉頭就跑了。義和團和清軍追著他們屁股放槍,但是槍法實在是太差,也沒打倒幾個,本來想追,看看這些山猴子逃跑的速度,還是作罷了,只把一些被丟棄的廓爾咯傷兵剁成了肉醬出氣。

    一個小兵楞了半天,突然把槍往天上一扔,抱住一個團民叫道:「咱們打勝了!打勝了!」

    李永欽長舒了一口氣道:「是啊,打勝了!」

    幾個小兵都蹦到一個高高的石頭平台上,扯著嗓子叫道:「犯我中華者!殺!」

    所以人都跟著叫喊:「犯我中華者!殺!」

    方友升不顧七十的年齡,也跟著大叫,突然,頭一昏,載倒了。

    李永欽急忙跑到他身邊,對著還在發呆的親兵吼道:「發什麼傻?趕緊把老軍門抬下去。」

    士兵們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一時間義和團和清軍也不發彼此了,見面就是擁抱:「犯我中華者!殺!」成了唯一的聲音,餘音迴盪在空曠的山谷,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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