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金錢莊」的小額銀票現在成了搶手貨,雖然利息很低,又不能在異地兌換,可總比讓銀子在家裡放著強,不能下崽兒,還容易招賊。一大早,門口又是排起了長龍。
一個四十歲左右年紀的男人風風火火的跑到錢莊門口,無視排著的隊伍,從人群裡徑直衝了過去,還撞了幾個老大媽,小媳婦,引得人們不住聲的咒罵,可他理都不理,對著門板就拚命的砸了起來。
裡面看店的夥計昨天夜裡盤點,睡得本來就晚,聽見有人砸門,心裡格外的不爽利,叫道:「敲什麼敲?離開門還有半個時辰呢!」
外面人叫嚷道:「快,快通知欽差大人,出大事兒了,前方急電!」
夥計一聽,也不敢耽誤,急忙道:「你等著,我給你通報去。」
外面人焦急道:「趕緊的,誤了軍情,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夥計也被嚇住了,披件衣裳,急忙就把門板卸了下來道:「這位爺,我帶你找大人。」
那個中年男人一個箭步就竄進屋裡,直接就沖了二堂,然後看著幾十個房間,又回頭看看踢拉著鞋跟著跑的夥計道:「大人在哪間屋呢?」
莊虎臣看見電報,登時就是一陣天旋地轉,腦袋都要炸了。急忙讓人把楊士琦、趙馭德給叫來。楊士琦是個文人,對軍事也不能說不懂一點,但是偏於戰略,對於具體戰爭發展的細節那就是倆眼一摸黑了,趙馭德可是打了十幾年仗的老行伍,一看電報就手腳冰涼。
趙馭德急切道:「少爺,咱們被人端了老窩了!」
莊虎臣在大軍也有些日子了,那裡的佈置都是自己的手筆,可謂是門清。現在就從這簡短的電文裡就可以知道娘子關的險情。而且他比趙馭德和前線的劉光才、方友升等人更知道這些偷襲的廓爾咯人是何等厲害!
前些日子總是碰見些傻鬼子,戰術還停留在拿破倫時代。就知道大炮、步兵陣列和不怕死的衝鋒。所以莊虎臣幾乎是輕描淡寫地就打了兩場大勝仗。
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人打了七寸!估計偷襲的廓爾咯人數量不會太多,可這些人一個個那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啊,英軍山地戰的王牌!和他們比起來,前些日子進攻自己的德國、法國、日本兵那簡直就是垃圾。更別提自己手下地那些豆腐渣了。
莊虎臣原本算不得正經的軍事迷,但是英軍中的廓爾咯部隊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多少看過幾本軍事雜誌想不知道他們都難。這些人是天生的山地戰專家,性格沉靜,但是上了戰場,「不是戰死就是戰勝」是他們的唯一信條。穿越前,莊虎臣對他們手裡的格格裡彎刀曾經很入迷,刀背又厚又鈍,刀刃卻鋒利的可以刮鬍子。這些人本來是蒙古人的後裔,後來在尼泊爾定居。一八一四年地時候,尼泊爾和英國人打了一仗。在卡倫加戰鬥中,六百手裡只有弓箭、格格裡彎刀和極少量的老式火繩槍的廓爾咯戰士讓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先進武器地英國付出了傷亡軍官三十一名,士兵七百五十人的沉重代價。總共只有一萬多名戰士的廓爾咯人。讓三萬多英軍頭疼不已。而到了二十多年後的道光年間,幾千英軍就把擁有百萬大軍的大清朝給打的找不到北。由此可見這些個子普遍不到一米六的矮子有多可怕。
英軍和他們打了幾仗,有感於這些廓爾咯戰士的英勇,就用高薪僱傭他們。這些廓爾咯人平日裡安靜,而且非常的聽話,長官如果說今天不許吃飯,他們就能什麼都不說的坐一天,直到有命令說可以開飯,才會又興高采烈地去吃飯,不會有半句怨言。而在戰場上。即使是最不利的局面,他們也會有心情開玩笑,視生死為尋常事。
莊虎臣曾經看過一篇報道,說戰場上一個受了重傷的廓爾咯士兵,胳膊已經被炮彈炸掉了。在半昏迷的時候,嘴裡說的話居然是:「我是廓爾咯人,我不能叫疼。」這些人不但英勇善戰,而且對僱傭者地忠誠難以想像。幾十年前,很多廓爾咯人因為長期駐紮在印度。已經娶了當地人做老婆。而且廓爾咯信仰的也是印度教。可當印度教徒在德裡起義的時候,他們曾經天真的認為廓爾咯士兵會因為信仰和家庭的原因投入他們這一方。當德裡地土王大叫:「來吧。廓爾咯人,加入我們地隊伍吧!」這些廓爾咯的回答是:「好地,我們來了!」然後就衝向印度軍隊裡,和他們撕殺。八千印度兵反覆衝擊,四百九十名廓爾咯人傷亡三百二十七名,居然沒能動搖他們的陣地。一般的部隊傷亡三分一就可以認為是喪失戰鬥力了,可他們已經是傷亡大半了,竟然還可以繼續拚殺,而且戰鬥力不減。
這些故事曾經讓大學時代的莊虎臣熱血噴湧,這些廓爾咯人真是天生的戰士!當年在大清全盛的時候,廓爾咯人入侵西藏,連班禪大師駐錫的扎什倫布寺都被他們給洗劫了。結果惹的乾隆大怒,派大將軍福康安和著名的悍將海蘭察統帥八旗禁軍和川、陝各路綠營,幾乎是以傾國之力才打敗了他們,然後越境追擊,兵鋒直指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正當清軍志得意滿的時候,前鋒營就被伏擊了,死傷慘重,一場大敗。但是尼泊爾王也明白了,以他的國力要是長期和大清抗衡肯定是不行的,就藉著勝利求和,成了大清的藩屬,由此成就了乾隆的十大武功之一。
直到二十一世紀,這些腰上還和他們祖先一樣別著狗腿狀格格裡彎刀的廓爾咯士兵依然是英國最精銳的陸軍,絕對的山地王牌。
想到這些故事,莊虎臣的心冰涼冰涼的。就憑自己手下的那些廢物點心,能是他們的對手?這些廓爾咯人出手真是准啊!一打就是七寸,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原本以為兩條山路都是斷頭路,是沒人能攀登上來的,可是這所謂的懸崖峭壁對於這些從小在喜瑪拉雅山長大地人來說,那和平地恐怕沒任何的區別。如果炮台被他們佔領。那下面自己佈置的什麼鹿砦、拒馬、鐵絲網、戰壕都成了笑話,直接就用城樓上清軍的大炮隨便轟幾下,就能把山下的守軍打乾淨。
莊虎臣想起這些廓爾咯士兵地可怕,就想罵人,這大清的皇帝都他娘的是廢物!這尼泊爾王國原本就是清朝的藩屬。而且廓爾咯士兵對僱主的要求只有一條,那就是給足銀子。如果大清的皇帝和朝堂上的大人多少有點腦子,花錢僱傭這樣的一支部隊,不比養什麼八旗、綠營那些廢物強百倍?
但是現在可不是發牢騷的時候,這些廓爾咯兵歷來就是當山地特種部隊用地,他們出手過後,就是常規陸軍的大舉進攻了。莊虎臣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苦笑道:「這洋鬼子還真瞧地起我,連精銳都使上了!」
楊士琦雖然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樣的大事。但是看著最近什麼事情似乎都是智珠在握的欽差大人和打了半輩子仗的趙馭德都是一腦門子汗,就知道肯定是大大的不妙,急忙道:「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莊虎臣深深呼吸了兩口早晨清涼的口氣道:「現在什麼也不說了。趕緊往前線去。」
然後他對趙馭德道:「趙叔,你去俘虜營,把甘肅綠營和武衛軍的騎兵都給我調到娘子關去!」他又看著楊士琦道:「杏城兄,前方萬分的危險,你老哥是文人,就別去了。」
楊士琦淡然一笑道:「我已經上了你欽差莊大人的賊船,怕是輕易下不來了,我就陪大人走一遭吧。」
莊虎臣也不想再勸,對著院子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親隨道:「備馬,立刻去娘子關。」
一臉迷糊相。好像沒睡醒地李貴問道:「大人,您不是明天結婚娶媳婦嗎?現在走了,少奶奶怎麼辦?」
莊虎臣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結婚?結黃昏!快走!」
趙馭德看著王天縱,叫著他的表字道:「旭九。少爺的安危就看你的了!別一上了戰場就發瘋,保護少爺要緊!」
王天縱還是一副高傲地樣子道:「老東家放心,有我在,大人傷不了一塊油皮。」
一個親兵把高大的西洋戰馬牽了過來,莊虎臣飛身一躍就跳了上去。也不管別的。直接就穿堂從鋪面裡,騎著馬衝了出去。把外面的人嚇的半死,都紛紛躲避,等幾匹戰馬全都跑到大街上走遠,才交頭接耳地議論道:「這莫不是前線出了什麼事兒吧?」
正當莊虎臣拚命打馬,心都飛了時候,娘子關這裡劉光才更是膽寒。他倒不是怕死,而是現在地局面已經幾乎失控了。剛才莊虎臣說洋人真給他面子,他是說對了一半,洋人不僅是給他面子,並且是給了個十足。
幾個僥倖沒被廓爾咯人發現的暗哨源源不斷地發來消息,大隊的聯軍打著各式各樣的軍旗,還拖著無數門大炮,向娘子關進發,由於不能跟蹤偵察,暫時判斷不出來有多少人,但是估計起碼不下兩萬。劉光才看見情報,當時就覺得頭開始發昏了,乖乖,感情洋人把多一半的兵力都開過來了,這是準備一口就吞下娘子關了。這麼多的洋兵,怎麼打?本來按照欽差大人的佈置,靠著山體的炮台和地面的交叉火力,是能抵擋一陣的,可是剛才又有人來報,健銳營也已經快拼乾淨了。難道這些尼泊爾來的山猴子就真的如此厲害?大營的援兵離這裡有十多里,等他們集合完畢,再準備好武器到娘子關的時候,怕是夠戧了。自己的兵自己心裡有數,光集合起碼也得小半個時辰,更別提再跑個十多里到這兒了。原來聽評書的時候說福大帥征尼泊爾,那都是宵小聞風喪膽,天兵一到犁庭掃穴,蠻夷哭著喊著上表稱臣的!可這四百多健銳營才上去接火了一刻種多點,居然都快被打光了?當年在西藏打敗這些山猴子的就是八旗禁軍啊,尤其是健銳營功勞最大。這怎麼過了百十年,就成了這個樣子?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馬福祥一看劉光才的臉色不對勁。他也聽說了洋兵大隊來了,一旦炮台出了問題,那這仗就不用打了,不光是不用打,下面的弟兄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他對劉光才道:「劉軍門。我帶人上去吧。」
劉光才搖頭道:「雲亭啊,炮台這裡是最關緊的,你們回回營又是最能打的,好鋼用在刀刃上,都拼乾淨了,才能輪上你們。」
劉光才苦笑了一下道:「忠毅軍的山西弟兄,跟老子走。」
忠毅軍地親兵都跑到他跟前,馬福祥一把拉住他道:「劉軍門,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啊!你去不得。劉光才掙了一下。可力氣沒他大,掙不脫,歎口氣道:「雲亭。現在的局勢危急萬分,我不去誰去?說什麼也要拖到援兵趕到。」
馬福祥還是面無表情:「我答應過李鎮台,不能讓軍門少了一根毫毛,我們回回說話,一句是一句,真主在天上看著我們,答應過的事情必須做到。」
劉光才眼睛冒火道:「馬福祥,你混蛋!你想造反啊?鬆開我!」
馬福祥對著自己的幾個親兵道:「快,把劉軍門捆起來。」
幾個回回上去就把劉光才綁了個結實,馬福祥拱手道:「劉軍門。等仗打完,你就是砍了我,兄弟沒二話,但是現在不能讓你往前衝。」
劉光才又氣又急,大罵道:「馬回回。你個混蛋!老子要宰了你。」
馬福祥還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對著忠毅軍地親兵道:「你們看好了劉軍門,萬一有什麼不對,保護軍門撤退,這裡我守著。」
忠毅軍的幾個參領、守備之類的小軍官看著馬福祥。都是眼眶裡濕潤。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拱了拱手。
馬福祥對著自己手下的兵叫道:「回回弟兄們。跟我上!」
城關上的人是越聚越多,大部分都是充當了民夫的義和團,一個用白布把腦袋包得嚴實的男人擠到馬福祥跟前,攔住他怯生生的道:「大人,您看我們行嗎?」
馬福祥疑惑得看著他道:「你們?」
這個人馬福祥是認識的,就是莊虎臣剛到娘子關地時候,帶著團民要衝轅門,被王天縱兩槍削了耳朵的義和團二師兄,他深吸了口氣道:「大人,我們有很多人都會放槍,讓我們去吧。」
被捆得結實的劉光才突然眼睛一亮,怎麼把這些人給忘了?原本在娘子關地義和團有三萬六千多,後來莊虎臣從裡面挑選了八千精壯當了民夫,其他人就給發了路費攆回老家了,這些人有了工錢,也早就忘了什麼無生老母、太上老君了,安安生生的幹著苦力。他們就一直住在附近,光娘子關的城關裡就住了三千。
二師兄看著馬福祥猶豫,又道:「大人,俺知道你們瞧不上俺們這些人,可俺們也是中國人啊,頭上頂著的也是大清的天,咱不能讓洋鬼子過來禍害咱們這些老百姓吧?俺們行,起碼能頂一陣!」
馬福祥看著被捆的結實的劉光才,問道:「劉軍門,您怎麼看?」
劉光才道:「給他們發槍!」
二師兄跪下道:「謝大人。」
然後對後面的團民道:「走,殺鬼子去。」
一個三十多歲的團民道:「方師兄,你做個法吧?」二師兄一楞,苦笑了一下道:「好。」然後從一個親兵那裡要了把刀,割破了手指,把血抹到刀上,然後大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這就算作完法了,忠毅軍的親兵打開了武器庫,幾千人一人隨便揀件兵器就又回到城頭,居然有人有把兩面「扶清滅洋」地大旗給弄出來了。
三千人同時高叫道:「扶清滅洋!」聲震山谷。
忠毅軍的一個副將也是眼睛充血,對著那個二師兄道:「你和我各帶一半人,分兩邊支援。」
二師兄點點頭,揮手高叫道:「神拳的弟兄,給我來!」
三千人分兩邊,各打著一面「扶清滅洋」大旗,步伐堅定的向兩側山路走去。
「扶清滅洋」、「刀槍不入」的口號喊地震天響。
劉光才看著這些自己從來瞧不上眼的邪魔外道,只見他們都是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實在是忍不住了,眼淚淌了滿臉,喃喃自語道:「都是些好百姓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