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解鈴還須繫鈴人
世間有些事情,就如同夜裡的曇huā,盛開的時候,燦然而美麗,而日頭一出來,便倏忽不見,更多的,是留在心底的一絲悵然,這悵然,彷彿傷疤,平日裡渾然不覺,一旦驀然揭開,便鮮血淋淋。
比如愛情。
我不知道,我和光子之間的這種感覺,算不算愛情。但是我知道,現在,我們相互凝望的這一刻,那傷疤便崩的一聲,裂開了。
「田中先生原來也在這裡。」我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一場酒會而已,蔣先生,給你介紹一些,這位是新任的日本駐上海領事館文官草將光子。光子,這位就是……」田中義久熱情地介紹,被光子微笑地打斷了。
「領事先生,我和蔣先生認識,你忘記了,我原來是演過他的電影的。」光子深吸一口氣,臉上lu出笑容,似乎和我只是一般的朋友而已。
「哦。有這回事,呵呵,倒是我的疏忽了。」田中義久有些複雜地看了看我和光子,呵呵一笑:「既然是遇到了故人,你們先聊著,我正好和弗裡德先生有事情談。」
說完,田中義久走開了。
「我也突然想起有點事情哩。」杜月笙對我使了個眼se,也壞壞地走開了。
剩下我們兩個,面對面站著。
誰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那個……」
「你……」
沉默了一會,我們倆同時開口,卻又都同時停頓下來,相互一笑。
「日本還有草將這個姓?」端著酒杯,我故作輕鬆。
「沒有。」光子轉過臉,看著窗外。
窗外,一縷陽光從雲朵裡面漏下來,照在一朵白薔薇上。隆冬季節,很是好看。
huā如是,人卻不同。便是東風暗換年華了麼。
「聽月笙哥說,你去年回日本了。」我覺得喉嚨很乾,幹得火辣辣地疼。
去年從好萊塢回來之後,關於她的事情,我曾經偶爾問過杜月笙。在我離開不久,她就離開上海回了日本,接著就是xiǎo林昭二被撤職。
「帶著父親的骨灰回了故鄉。後來軍部把我招了回去,陪同田中領事一起回上海,這半年都在東三省,上個月才到上海。」光子看著周圍:「你來這裡,有事吧?」
「xiǎ撓了撓頭,覺得這種談話幾乎讓人窒息,便轉移話題:「為什麼改名?」
「想做,一個重新的人。」光子說了一句有些語法不通的話,卻讓我微微一愣。
「過去的安伊死掉了,蔣先生,你面前的這個人,名為草將光子,還請多多關照。」光子對我很有禮貌地鞠躬。
這種態度,這種彷彿陌生人初見的態度,讓我有些適應不過來,我倒寧願她像以前那樣,對我亮出匕首,或者用槍頂住我的腦袋。
「蔣先生!」就在我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弗裡德等人走了過來。
跟在他旁邊的,有英國領事馬歇爾,美國領事賽德爾,葡萄牙領事雷納多,德國領事赫爾等人。
一幫人見面,又是握手,又是擁抱。
「領事先生們,我想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們商量。」我看了一下光子,然後對弗裡德等人笑了笑。
「親愛的蔣,我的朋友,我想我們都知道你為什麼事情而來。這樣吧,到我的辦公室裡去,我們那裡談。」弗裡德很聰明,知道我為什麼來,偏偏頭,一幫人走出大廳。
二樓的會客廳。一排沙發,七八個人分頭落座,有僕人遞上了茶水,弗裡德等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一句話不說,等待著我開口。
「先生們,我的電影要在十二月十二日首映,還請務必光臨捧場。」我點了點頭,杜月笙把準備好的請柬一一奉上。
弗裡德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並沒有馬上去拿請柬。
「蔣,這是好事情,祝賀。」馬歇爾笑道。
「不過,在昨天,我聽到了一個消息,各國租界要禁止我的這部電影在租界放映。我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謠言。」我瞇起了眼睛。
弗裡德等人依然是相互看了一下,弗裡德依然滿臉微笑,道:「哈哈,蔣,我必須承認,你的消息很靈通。」
「這麼說,是有這麼一回事情了?」
「這個,可以這麼說,我們現在正在商量。」弗裡德倒是很誠實,一點都沒有繞圈子。
「蔣,你要知道,sī下來說,我們都是朋友,你的電影,很有趣,你是電影大師,我本人就是你的忠實觀眾。但是,這一次,這部電影牽扯到各國的政治立場問題。所以……」馬歇爾有些吞吞吐吐,盡量說一些模稜兩可的外jiāo辭令。
「我不知道所謂的政治立場,指的是什麼。」我打斷了馬歇爾的話。
「先生們,我想,我們應該和蔣先生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弗裡德的話,讓一幫人都點頭。
我靠在沙發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親愛的蔣,本來這部電影,和我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我們當然願意看到你的新作品。可是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這部《辛亥革命》是在為孫文為國民黨唱讚歌,而眼下,孫文只不過是一個xiǎoxiǎo的……xiǎoxiǎo的maomao蟲。中國,是吳佩孚的天下,是直系的天下,是軍閥的天下。我這麼說,你明白嗎?」弗裡德比劃得有些費勁。
「作為外jiāo人員,我們必須要盡最大限度地維護本國的利益。我們不可能為了一個maomao蟲,得罪一隻老虎,不,是一群老虎。」弗裡德笑了笑,繼續道:「就在昨天,你們的淞滬鎮守使臧致平先生,召見了我們,向我們表達了他本人以及他的主子盧永祥的意思,當然,這其中,不僅僅有盧永祥,還有皖系和直系的一些重要的外jiāo文件。」
「哦,能說的清些嘛?」弗裡德說的這些,在我的意料之中。
「怎麼說呢,他們認為這部電影將嚴重損害他們的利益,給他們帶來很大的麻煩,所以,請求我們在租界禁止放映這部電影,當然了,作為報答,我們各國今後將享有一定的利益。」弗裡德嘿嘿一笑,lu出了一口的金牙。
周圍的人都聳聳肩,做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弗裡德肯定不會告訴我臧致平以及他背後的那些人給這些列強什麼樣的利益,但是我知道,這甜頭肯定不xiǎo。
「先生們,看來我要說一些讓你們失望的話了。首先,禁止電影在租界放映,是你們的自由,你們的確有這樣的權利。但是親愛的先生們,我不認為,你們這樣做,是在維護你們國家的利益,實際上,你們是在幹一件蠢事。」我笑道。
「這話怎麼講?」弗裡德睜大了眼睛。
「弗裡德先生,你剛才也說了,孫中山對於你們來說,是一隻maomao蟲,可我不這麼認為。相反,他和他的國民黨,是一頭獅子,一頭不就的將來就會統一這中國的獅子。這一次,你們站錯了隊。」
「哦,親愛的蔣,我們不這麼認為,孫沒有軍隊,沒有地盤,沒有實力。」弗裡德笑道。
「中國有句古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幾年你們一直在中國,中國的形勢,相比也比較清楚。如今革命langchao席捲全國,孫中山和他的國民黨備受支持,至於各派的軍閥,不管是直系、皖系還是奉系,雖暫時有一定的實力,但絕對沒有統一中國的實力。這一點,你們恐怕也想過。我拍這部電影,的確是在宣傳革命,而從你們的角度來說,一個統一的中華民國,一個和你們關係友好的中華民國,對於你們將有更大的利益。」
「蔣先生,實際上我不這麼想,我覺得一個分裂的中國,對於我們更有利。」田中義久笑道。
周圍的幾個人,也有點頭的,也有搖頭的。
「反正我的話說在這裡,這一次一旦禁止《辛亥革命》在租界首映,不管在孫文和他的國民黨那裡,還是在全國民眾那裡,你們的形象將會轟然倒塌,這種影響,將會是深遠而致命的。」我聳了聳肩膀。
弗裡達和馬歇爾皺著眉頭,似乎很痛苦。實際上中國的形勢他們也很清楚。
「蔣,我的朋友,跟你說句實話,這件事情我們已經通知了各自的總領事館,總領事館的意思是照著你們政fǔ的意思辦,這個政fǔ不是孫文的。如果想你的電影禁止,倒是有一個辦法……」弗裡德看了看我,然後看了看杜月笙,道:「那就是你們的政fǔ撤回這個要求,否則,我們也無權更改。」
「也就是說,如果臧致平和他背後的人,撤除這個要求,你們就沒問題了,是麼?」我聽出來了。
「是這樣。」弗裡德笑道。
「明白了。先生們,告辭。」我起身告辭。
話說到這裡,多說無益。
解鈴還須繫鈴人,目前的關鍵,的確在於臧致平背後的那幫人,在北京政fǔ,在直系,在皖系。
離開了法國領事館,車子緩慢地在街道上行駛。
我和杜月笙都不說話,臉se沉凝。
「五弟,看來這一次,麻煩了!」杜月笙苦惱道。
「是呀,很麻煩。」我也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