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光裡鎮。
當初回到上海的時候,是五月份,而今,已經到了仲夏七月。南方的天氣,終於開始炎熱起來。
驕陽似火,烘烤著這片灰突突的大地。
原本安靜窄小的鎮子,如今變得人仰馬翻,喧鬧無比。
光裡鎮不大,主要的街道也就那麼一條,不過一百來戶人家,但是我們呼啦啦擁進了幾百號人,頓時讓這個鎮子徹底變了模樣。
大中華電影公司的人馬,包括皮特手底下的人,足足有一百來號人,此外,因為上一次嚴老九的事情,杜月笙十分擔心我的安慰,親自調撥了百十號青幫弟子,名義上是做群眾演員以及幫助劇組做劇務,實際上是為了保護整個劇組的安慰,此外,阿榮和阿山也帶著七八十號十六鋪的窮兄弟駐紮了下來。
劇組一進駐鎮子,馬上就分為幾撥分別開工,鄭正秋帶著阿山等十六鋪的兄弟開到了山上,按照劇本中手繪的分鏡頭場景,開始著手佈置、搭建《倩女幽魂》中蘭若寺的內外景,張石川則帶著青幫弟子,負責鎮子裡的內外景搭設,汪仲賢既是主演之一,又擔任著服裝和化妝的總指導,開始進行細緻的準備工作,而皮特一幫傢伙,開始調試機器和各種各樣的設備,他們都是行家裡手,幹起來得心應手,根本用不著我操心。
至於我,可能是最閒的一個,也可能是最操心的一個。
我的工作只有一項內容:給演員講戲,把這些之前的話劇演員或者是根本就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群眾演員,打造成達到我要求的真正的電影演員。
鎮裡的人大多數都姓李,在鎮子中央那個巨大的祠堂裡,這項極其賦有挑戰性的工作就爭分奪秒的進行了。
距離正式開拍,還有將近一周的時間,這一周的時間,是不可能徹底地把戲排練出來的,而且電影和話劇不一樣,必須得到正式拍攝的時候,在具體的環境語境之中,才能夠真正出效果。所以我給他們進行的指導,更重要的是把他們的觀念給扭轉過來。
原本以為,自己在指導演員方面已經十分有經驗了,覺得這活幹起來不難,可真到了動真格的時候,我就快要崩潰了。
這幫人,基本上分為兩派,一派以張靜秋等人為首的所謂的學院派,不管你怎麼苦口婆心,他們總是會有意無意地在表演中帶著話劇的成分,不管你怎麼說,都很難改掉,尤其是張靜秋,平時看著八面玲瓏的,可指導起來完全就是個豬腦子,你說了八遍,到了該犯錯的時候,她照樣會犯錯,氣得我直拍桌子,有的時候破口大罵,張靜秋睜著眼睛看著我,鼓著嘴,委屈得直掉眼淚。
至於另一派,就是以我爹為代表的典型的純潔派。一點經驗都沒有,有的就是熱情。熱情固然好,可是熱過了頭了,就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五兒,來來來,我告訴你,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宿,賣畫這場戲,我琢磨出了四種表演的方式,這四種表演方式呢,每一種又有三個不同的層次,每個層次呢,又有五個階段……」我爹穿著一身長衫,額頭上貼著兩片狗皮膏眼,走到我跟前,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
看著爹那滑稽又正經的樣子,我哭笑不得,他說什麼我是一點都沒聽得進去,只看見他的嘴皮子嗶嗶啵啵在動,除了他之外,劉振聲這傢伙更氣人,滿臉貼的大鬍子,背著一把特大號的鐵劍,滿院子耍,虎虎生風,搞得人們也不排練了,圍著高聲叫好,媽媽的,簡直把自己當成賣藝的了。
看著我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皮特那狗日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找這樣子下去,我看你這電影實在是太危險了!哦,上帝!」皮特衝著天空祈禱。
這麼搞了兩天,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把所有人召集在祠堂的大院子裡,開會。
「這兩天,我對你們的所謂的表演,只能有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屁都不如!」我翻著眼睛,哪怕我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得這麼說。
所有人都不說話,院子裡一片安靜。
「你們,包括我爹,你們都不是笨人,你們都是有些生活經驗的有思想的人,我需要的,不是你們去表演,不是去表演,懂嗎!?我需要的,是你們融入到你們分攤的劇本中的角色的世界中去,你就是角色,你感受著他的歡樂和痛苦,只要你能夠把他的內心世界完美地表現出來就行了,至於怎麼表演,是這樣還是那樣,那是你們的自由,明白嗎!?」我大吼著。
說完,我下了台階,走到大門外:「來人,把大門給我鎖了!」
兩個青幫弟子走了過來:「師爺爺,鎖門裡面的人都怎麼辦?」
「怎麼辦?所有的人都給我呆在裡面,吃喝拉撒睡,全都在裡面解決,好好給我想一想你們的角色!要琢磨!等到開機的時候,再放出來!」我一擺手,兩個青幫弟子把大門鎖了起來,裡面頓時傳來了一陣鬼哭狼嚎。
「慕白,你可真夠狠的,幸虧我不在裡面。」剛回來的鄭正秋看著我,又看了看院子,吐了吐舌頭。
我一屁股坐在了台階上,無奈地搖了搖頭。
「景搭得怎麼樣了?」我沉聲道。
「四天,頂多四天,就完成了。」鄭正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笑道。
「好極了。」我很是滿意。《倩女幽魂》雖然場景並不是很多,可任務量也不小,這幫傢伙就用這麼一周的時間就搞定了搭景工作,速度很是不錯。
「慕白,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情。」鄭正秋喝了口水,從兜裡掏出來一張報紙,塞給我。
我接過來,掃了一眼,上面的新聞,讓我心頭一顫。
媽媽的,可真夠熱鬧的!
《直皖大戰不可避免,戰事一觸即發!》《張作霖入關調停,暗中直奉聯合》……
看來這場直系和皖系的打仗,就要開打了。
五月初,我回來的時候,直系和皖系之間就開始磨刀霍霍了,這兩個月裡,雙方調兵遣將,吳佩孚在漢口聲稱要揮戈北指,實際上就是要對段祺瑞宣戰,阿鬍子張作霖應北洋政府徐世昌的邀請,到北京調停,表面上是當和事老,實際上是要與吳佩孚合作,對段祺瑞下手。而段祺瑞也不是好惹的,立刻組織了定國軍,討伐直系曹錕和吳佩孚,吳佩孚隨即與張作霖通電討伐段祺瑞。段祺瑞的兵力七萬人,曹錕和吳佩孚三萬人,張作霖兩萬人,雙方的主力集中在北京、天津和保定三角地帶,隨時都又可能開打。
日本人資助段祺瑞,曹錕和吳佩孚要求外交制止,美國人英國人同情直系,日本人也忌憚不已。吳佩孚更是在報紙上大罵段祺瑞「認賊作父,實乃民國之漢奸」,稱自己是「為救國而戰,為中華民族而戰」,慷慨激昂,甚得民心。
「老鄭,打仗歸打仗,管我個屁事。」我放下報紙,嘿嘿一笑。
儘管三個蔣振武現在在吳佩孚手下,但是對於這場戰爭的結果我沒有任何的擔心,歷史上,段祺瑞是肯定敗的,而吳佩孚這一戰後,便成為中原的霸主,二哥只能是水漲船高。
「我擔心的有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雖然這場仗在北京天津一線開打,距離我們很遠,但是每次打仗,各地都會騷動,治安大亂,那些亂兵游勇,還有那些土匪好漢,都會伺機搶劫滋事,我們在這裡,這麼多人,這麼多的設備,說不定早就成為人家的目標了,可不能不防。」鄭正秋小聲道。
他的提醒,讓我點了點頭,果然是拍過戲的,考慮就是周到。
「這事情,我給大師兄說一說,讓大師兄派人給師父講一聲,他是通海鎮守使,在沿海一片說話還是管用的,讓他和當地的軍政主腦打個招呼,安全問題,應該沒事。」我點了點頭。
「那就好。」鄭正秋長出了一口氣。
「第二個擔心呢?」我問道。
鄭正秋看了看周圍,湊過來,聲音顫抖:「慕白,我看,我們可能是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