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路迢迢 第三卷 獨行於野 第504章
    說到這裡,老頭把目光轉到傅全和臉上,說道:「有的同志年輕,又是才來的,對我們縣的情況不瞭解,領導經驗不足,做錯事出點錯誤,這都情有可原。但是,我們在座的其他同志呢?不會不瞭解這二個紙廠的光榮歷史吧?不會不瞭解這二個紙廠是如何建起來的吧?你們就這麼忍心把它們全破產、全清算了,對那些為國家做了一輩子貢獻,奉獻了所有精力的老幹部、老工人就這樣不管不理了?過去的榮譽就這麼一筆勾銷了?難道市場經濟時代就不講政治,就不講人情,就不要社會穩定,就要鑽入錢眼裡?」

    政協主席是傅全和前任的前任,傅全和是在他提撥下才走到目前這個位置的,所以老頭說話幾乎沒有什麼顧忌。

    傅全和解釋道:「老書記,我們不是不管啊。這裡不是說了我們會安排工人的後路嗎?」

    政協主席冷笑道:「哼,這算安排了後路?就是給他們一個月幾十元的補助就打發了?難道他們的榮譽就只值幾十元一個月?你看看,按這個方案,二個蘆葦場劃出去不說,還要把紙一廠撤銷,將紙一廠的工人和設備併入紙二廠。看起來不錯啊,二個廠合併,力量壯大了,形成了一個拳頭,大家不用搶佔市場了。可是,你們想過沒有,紙二廠本身人就多了,讓紙一廠的人進去他們能容納得下來?那不等於就是把紙一廠的人拋棄了?再說,沒有了蘆葦場這個優良資產,今後的紙二廠還能生存?還不馬上就會死。這樣一來。二個廠都沒有了。嘿嘿,我們二個廠都沒有了,還談什麼改革?劉書記,你是抓黨務地,你說說你的態度。」

    劉平良副書記心裡真是爽快,這個老頭把他心裡想說的話都說了,比自己說得更加理直氣壯,有些話自己還真不敢這麼說出來。

    聽他要自己說話,劉平良清了一下嗓子,喝了一口水。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方案,這麼厚一疊。」他舉起文件揚了揚。

    「不管這個方案是不是最佳的,我都覺得我們薛縣長花了大量心血,是真正在為我們紙廠找出路。=君子堂首發=是一個認真為民的好領導,值得我們學習。我,作為一個從紙廠出來的,對紙廠抱有很深的感情,在這裡,我代表紙廠全體幹部職工和從紙廠裡出來的同志,對薛縣長和調研組的其他同志表示真心的感謝。」說著。他還鼓起掌了。政協主席一愣,也跟著鼓掌,其他地領導包括傅全和也只好跟著鼓掌。

    只有薛華鼎冷眼旁觀的態度,臉上依然是不慍不火的笑容。心裡則在想:靠,你是誰啊?大言不慚地說代表紙廠的全體幹部職工,你能代表得了嗎?

    劉平良笑著看了薛華鼎一眼,又說道:「首先我要說這個方案是符合當今潮流的,是緊跟形勢走的。現在報紙、電視到處在喊對國營企業進行改造。要進行股份制改造,要搞所有權和管理權分離,還有到處都是工人下崗。等等這些都能在我們這個方案裡體現出來。只要我們把這份方案公佈出來,我想我們的上級領導一定會肯定我們的改革,宣傳機構也會為我們唱讚歌。是不錯。」

    劉平良的言外之意就是說薛華鼎是在譁眾取寵,是在向領導討乖賣好。

    他的話比政協主席那個老頭地話陰多了,不但讓薛華鼎心裡不高興,就是傅全和心裡也是煩躁。而且劉平良這種說話的口氣已經有點越權了,可以說是用一種總結的口氣在說話。而這個總結應該是傅全和這個一把手當然的權力。劉平良也是一個在官場上打滾多年地人。不可能不明白這些潛規則,但他之所以還這麼做,是因為這個方案觸動了他心裡的某根神經,他必須在其他人發言之前定下基調,防止那些搖擺者站到傅全和、薛華鼎一邊。

    傅全和對劉平良說道:「平良書記,你說重點。直接說說你對這個方案的態度。」劉平良很大度地笑了一下。說道:「我的態度就是要實事求是。做什麼事都要考慮我們的縣地實際。要考慮紙廠幾百名幹部職工的情緒,要考慮紙廠在我們心目中的地位。它們不是一個死的。不是一件破爛。想怎麼扔就怎麼扔,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這是不應該的。我們應該把它們的價值充分發揮出來。\\如果就這麼把它們拆成七大塊、八小堆,我反對。另外,我們縣馬上要換屆選舉了,這是我們全縣的一件大事,開好這次會議是一件頭等的政治任務。如果因為我們一個不合理的方案搞得全縣人心惶惶,讓工人上街遊行,上訪,到處是喊冤訴苦地人,我們的換屆就不可能穩步進行。到時候上級組織會批評我們,人民群眾也會看我們的笑話。再說,我們的眼光要看長遠一點,不要只盯著那些蘆葦能賣錢。還要看到我們的群眾是不是生活安定。」

    薛華鼎見劉平良住了話,就問道:「劉書記,你說完了吧?」

    劉平良點頭道:「我說完了。我們都想聽聽你的意見。」他地話無形中把其他人也劃入了他地***。

    薛華鼎也笑了一下,說道:「我的意見其實已經在方案中體現出來地。因為張主席和你對這個方案不是很認同,我就再說一下我們的意見,以回答你們二位的質疑。」薛華鼎的話則把劉平良和政協主席單獨剔出來。

    薛華鼎說道:「春節的時候,我們在座幾個常委都先後到過紙一廠、紙二廠慰問過吧?大家看到他們擁擠的住房、陳舊的電器、破爛地家具有什麼感想?當我們送上一袋米或者一瓶油,或者一個二百元紅包,他們真誠向我們感謝的時候。你們的心裡真的好受嗎?你們真的覺得你們做了一件好事嗎?」

    大家都一愣,想不到薛華鼎會從這個方面說起,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就連政協主席眼裡也是一層不忍:紙廠的工人確實太苦了,一家三代擠在一間十二平方的房子裡住著,誰能想像?

    只有劉平良不以為然地撅了一下嘴巴,靜等薛華鼎的下文。

    薛華鼎說道:「我相信只要各位不是鐵石心腸,不是木頭菩薩,都會可憐他們。都會在心裡產生自責:他們生活苦,是我們的失職。是我們在座的各位愧對他們。」

    劉平良笑著說道:「薛縣長,這話似乎有點不對吧。這是多年造成地事實。也是全國大環境造成的。怎麼可能怪到我們大家的頭上。就說你吧,你才來我們瀏章縣幾個月,能攤上什麼責任?」

    幾個人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在紙廠的問題上一點責任也沒有。

    薛華鼎道:「你說的不錯。如果把在座的領導一個一個地對照、分析,也許大家都對紙廠目前的困境沒有任何責任。甚至各位還能舉出某年某月某日幫助紙廠購買了機器,幫助紙廠銷售了一車產品,還能說在某次考察的時候,你們沒有在紙廠吃飯,為他們省了一餐飯的開支。這麼一算,大家不但沒有責任還算是紙廠的有功之臣呢。」

    說到這裡。有地人小聲笑了。

    薛華鼎反問道:「但是,我請各位想想,作為我們整個班子來考慮呢,將我們縣委縣政府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呢?他們到目前這個地步難道我們能推卸掉我們集體的責任?難道你我就不是班子裡的一員?」

    政協主席首先點了頭。說道:「是啊,薛縣長說的對,我們在座地都有責任,都欠紙廠一份情。不過,薛縣長。你這麼把紙廠給毀掉就是幫他們嗎?他們的生活就能改善嗎?」

    薛華鼎說道:「首先,我們絕不是要把二個廠毀掉,或者說毀掉這二個廠的不是這個方案,而是事實本身。嚴格來說這二個廠已經不存在了,如果不是縣裡免費給他們提供蘆葦,早在幾年前就破產了。各位不知算過沒有,如果我們把蘆葦賣出去,不要這二個紙廠,我們的工人也基本能得到現在的收益。甚至還要稍微高一點。那麼,我就請問大家,這二個排放大量污水地工廠還有存在的必要嗎?為了保住他們的榮譽,為了讓二個本不應該存在的廠生存下來,讓全縣甚至周圍各縣的人民接受被污染的湖水,值得嗎?」

    薛華鼎說道:「紙廠的榮譽只能屬於過去。我們。我們紙廠的幹部職工不能因為這個虛有的榮譽而承擔不應該承擔地責任。退一步講。就算我們不顧紙廠工人的死活,不顧我們縣的經濟。我們能保住紙廠多長的時間?現在國家對環保問題越來越重視,敞排敞放的日子越來越短了,如果不投入巨資購置污水處理設備,不投入巨資改造我們的生產工藝,不要幾年,這二個紙廠也要被關閉。到時候你們又怎麼說?也許大家會說我們都退休了,只要不是在我們手裡死掉地,我們用不著操心。可是,你們就忍心看著那些紙廠地工人繼續過著當前這種日子?」

    薛華鼎說道:「市場經濟是講錢,但也不是單純講錢,或者說錢不單單會腐蝕一些人的心靈,讓人粘上銅臭味。錢一樣可以做好事,可以讓我們地生活水平提高,可以讓紙廠的職工能過上好一點的日子。現在紙廠職工的生活很苦,比街道上很多賣小菜、做小生意的人家還要苦得多。他們為什麼比賣小菜的人家還苦?」

    薛華鼎突然提高音量說道:「就是因為他們有這個工作、有這個崗位!他們的苦就是紙廠這個工作給害的!你們很驚訝吧,會說我在胡說八道吧?我可以說,沒有這個半死不活的工作,很多人會生活得更好。」

    劉平良冷笑道:「我不敢說你是胡說八道,但事實是現在紙廠的職工肯定不願意放棄目前的工作。如果有賣小菜的人跟他換工作,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賣小菜的人願意,而紙廠的職工不願意。」

    其他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薛華鼎笑道:「我也百分之百地可以肯定他們不願意換,不願意去賣小菜。為什麼?一是紙廠職工有榮譽,紙廠職工是國家職工,而且紙廠職工有退休金,能夠報銷部分醫藥費,只要認真工作就沒人找他的麻煩。而賣菜的呢,沒有地位,沒有榮譽沒有退休金,不能報銷醫藥費,還要跟稅務、市場管理員搞好關係,還要給顧客陪小心說好話。第二呢,紙廠的職工心裡還有一個夢,夢想紙廠還能回復過去的輝煌,還能獲得過去那樣比其他企業職工高得多的收入。因為有這些盼望,所以他們不願意跟賣小菜的交換。可是,他們這些盼望有實現的可能嗎?或者誰能告訴我他們有實現夢想的那一天嗎?又怎麼實現,讓他們把天上吊著的那個餡餅拿到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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