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爪哇碼頭,桃姑看著載著艾麗莎的船遠去,心裡感慨萬千。那日去了總督府才知道,艾麗莎母親兒時玩伴不是這裡的總督,而是佛朗機在呂宋的總督,呂宋此時的情形還是不明朗,林二爺找了佛朗機的客商讓艾麗莎寫了封信帶去,上面還押了個徽記,聽艾麗莎說這是他們的家徽,就算流落這麼久都不敢扔掉的。
在等呂宋來信時候,艾麗莎日夜焦慮,林二爺也好不到哪裡去,陳知隆這邊沒有消息回去,難保林大爺不會親自前來爪哇,那時艾麗莎可就難走了。
況且呂宋總督未必會賣艾麗莎母親的面子,那時候別說艾麗莎想回去,林家兄弟之間也會生波折,雖說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但為了好看衣服砍斷自己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到時林家兄弟之間真生出齷齪,艾麗莎心裡也會不好受。
在這思慮重重之中,呂宋終於有了來信,不光是信,同來的還有士兵,說是總督派來接裡森姑娘的,看了信林二爺才知道艾麗莎的舅舅並不是沒有來尋過他全家,只是隔著茫茫大海,來回一次也要年餘,每年有船要往這邊來的時候,她舅舅都托人尋找自己姐姐全家的消息,呂宋總督那裡也接過信,一有裡森家的消息就帶回去。
這次收到艾麗莎的信,呂宋總督一來覺得沒有負了朋友的所托,二來還記得當年艾麗莎的娘,派人帶了船就來爪哇接艾麗莎。
知道了前因後果,林二爺不由額手稱慶,收拾起東西送她上船,艾麗莎除了高興之外,還覺得有些惆悵,此一去,就再見不到軒懷,桃姑同是女子,能看出她的惆悵,只是現在自己身著男裝,情感之事也不好多勸。
倒是艾麗莎笑著問她:「楚爺是男子,肯隨陳爺天南海北的走,定是對陳爺情深意重才會如此。」桃姑只是笑而不答,艾麗莎也習慣了,看著遠方大海,過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重新聞到家鄉的味道。
林二爺遣人把給艾麗莎的東西裝上船,不過就是絲綢,茶葉和瓷器,還有些寶石,香料,船小,東西多,差不多一個貨艙全都裝滿這些東西。
艾麗莎嚇了一跳:「二爺,這些東西也太重了,要不了這麼多。」林二爺的笑容是半點沒變:「再怎麼說你也做了我一場嫂嫂,再說你回去也要生計,手裡有些東西,就算依著你舅舅說話也要響些,況且這些在你們國家是值錢的,我們卻是看的平常,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嫂嫂?艾麗莎輕輕重複了這句,無論怎麼說,軒懷對她是極好的,桃姑見了,想了又想,從腰間拿出那串項鏈來:「我許多東西都落到海盜手裡,只有這東西還放著沒動,你就拿去,休嫌輕鮮。」
艾麗莎行禮接過,東西已經全裝上船,林二爺又塞給她百來兩銀子,讓她這一路上好花,士兵催了幾次,林二爺和桃姑這才對艾麗莎道聲珍重,下船別過。
桃姑收起感慨,和林二爺一起回去,看著明顯有些惆悵的林二爺,桃姑明白他對艾麗莎不只是憐惜,但能夠把心愛的人放飛,這等事體,也是少有人能做的出來,想到這裡,桃姑不由對林二爺生起一股敬佩來,誰能想到一向看起來不過是紈褲般的林二爺也能有這樣胸襟,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在爪哇住了幾日,當日陳知隆在林家還存了有幾萬兩銀子,此時就全拿了出來辦貨,桃姑這才知道,雖說陳知隆出身富家,但這海外的東西可全是他一手一腳自己打下來的,包括當日和林家兄弟的相識也是如此,否則這走海路也不會這樣順當。
看見陳知隆辦貨,桃姑也動了心思,徘徊幾日,和陳知隆說出要借他的銀子辦些貨去,陳知隆聽的眉頭一皺,接著就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我的東西你拿了就是,怎麼還要提一個借字?」
桃姑的臉霎時又紅了起來,陳知隆見她這樣,沒有說旁的話,寫一條子讓她去和林二爺支一千兩銀子買貨,桃姑急忙謝過,就拿了條子走,剛走到前面就看見一群人過來,仔細一看,當頭的竟是林大爺,他竟然追來了?
桃姑心裡叫聲不好,林二爺已經走了出來,看見兄長林二爺急忙行禮下去:「大哥是幾時到的,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就匆匆來了?」
林大爺看見兄弟,登時就一片鐵青,恨不得當時就把他撕碎了好些,只是兄弟之間為個女人翻臉,說出去也是不好聽的,那鐵青的臉色總算放柔一些,只是哼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林二爺跟在後面,不過問些大哥怎麼來的這麼迅的話,家裡還好,有的沒的在說,桃姑一顆心卻像有十五個吊桶在打水,就算艾麗莎已經走了,萬一林大爺一怒,派船追上去,海盜可不怕什麼官府,怕官府的就不會做海盜了,那時豈不白費了艾麗莎這番周折?
林大爺逕自進到商行,裡面還坐了幾個客商,林二爺還想坐下和他們談談,林大爺已經對那幾個客商拱手:「今日家下有事,還請改日再來。」雖說艾麗莎這件事是機密的,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二爺帶了林大爺姬妾到了爪哇的事雖不是人人知道端裡,卻也聽了一些風聲,方才林大爺進來時候那鐵青的臉色是個人都看的出來的,聽了這話,個個打聲招呼就退了出去。
這屋裡就只剩下桃姑和他們兄弟還有幾個夥計,林大爺重重哼了一聲,掀開簾子,面罩寒霜的對林二爺道:「你跟我進來。」看來這是要找林二爺算賬了,夥計們想跟著上去,被林大爺眼一瞪,一個個又乖乖退下,桃姑還在徘徊,林大爺總算看見她:「楚爺還請在外面喝茶。」
看來自己也進不去,這林大爺看著雖文弱,可是聽陳知隆說,也是血海裡拼出來的,萬一一失手把林二爺打死了怎麼辦,桃姑急得團團轉,抬眼看見林家兄弟雖進了屋,關了門,但從後面繞過去就是窗邊。
桃姑繞到後面,躡手躡腳的走到屋邊,這地方天氣炎熱,房子大都是木板所做,好工匠也尋不到,從一個疤眼望去,果然就能看的清楚。
只看到林大爺猛拍一下桌子:「跪下。」看來是林大爺開始端起大哥的架子,果然聽到林二爺道:「大哥,做兄弟的並沒有錯。」
沒錯?林大爺快要被兄弟氣死,別人不知道,難道自己兄弟還不知道艾麗莎對自己的意義嗎?從小長到大,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比艾麗莎更美的番婆也是見過的,若不是對她有感情,怎麼會放縱她不學規矩,對自己直呼其名,誰知自己弟弟倒好,悄沒聲息的就把自己心愛的美人帶走。
林大爺氣的呼哧呼哧,林二爺站在那裡看著兄長:「大哥,艾麗莎不過是你籠中金絲雀,但她和別的女子不同,她生來不是做金絲雀的。」
不同?女子有什麼不同?林大爺冷冷的瞅著他,做女子的不都該是以夫為天,在後院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別的還有什麼?
林二爺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想法:「大哥,我國女子從小被教導就是這般,艾麗莎是番邦女子,她受的教導卻是和我國女子不同的。」這話更激怒了林大爺,他站起身,一個巴掌就打在林二爺臉上:「你別給我講這些道理,我知道你也喜歡她,卻看著她做了我的妾,你這才著惱,別說我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也沒有個娶小嫂子做妻的道理。」
原來林大爺也知道這事?到處都是秘密,就是不曉得誰的秘密更多一些,瞧著林二爺已經紅了眼圈,桃姑有些著急,拋開別的不說,也該要去尋個人來幫他們兄弟說和,總不能看著他們手足相殘吧?
桃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有腳步聲傳來,接著是陳知隆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桃姑回頭看見他,眼睛一亮,陳知隆的話他們兩兄弟總會聽了,忙指指裡面,陳知隆湊上前一看,眉皺了起來,接著就搖頭。
這動靜裡面聽見了,林大爺出聲喊道:「窗外是何人?」陳知隆應聲道:「林兄何時來的?怎麼也沒人知會一聲,我前日得了些好酒,還想著人送回去呢。」說著陳知隆就繞到前面進門,桃姑也跟在他後面。
見了陳知隆,林大爺神色變的和緩些,各自行禮坐下,林大爺笑道:「陳兄得的好酒是從哪裡來的?」陳知隆一笑:「是個好喝酒的鄉里帶來的,這酒在船上怎麼熬的住?他想了個法子,竟在艙下開了個小洞,引海水進來浸著酒,一路都這樣過來酒味才沒變,他送了我幾壇,我就想著,如法炮製給你帶回去。」
林大爺點頭:「鄉里都能想著幾罈酒,可是這做兄弟的倒沒想過幫著兄長。」這話的責怪意思誰都聽的明白,陳知隆拊掌大笑:「林兄你話說錯了,林二兄正是幫著你,才想著把艾麗莎送走。」
林大爺就知道陳知隆這話刺著的是自己專寵艾麗莎,把林大奶奶和別的姬妾都撂在一邊的事情,林大奶奶賢德,她自己都不說什麼,旁人更是沒什麼好說,他正要反駁,就聽陳知隆又來一句:「林兄,難道你不記得當日海龍寨秋大嫂說過什麼?推此及人,難道你不曾為林大嫂想一想?況且艾麗莎已經遠走,你們兄弟之間還有許多的事要做,一文一武,才會興旺,難道林兄不為地下的尊翁想想?」
這番話說的林大爺洩了氣,只是一個女子,也只有這個女子,他看著林二爺:「我明白你的心,你是巴不得她好的,這才放她走,我不如你。」
林二爺長歎一聲:「大哥,我只是不忍見她憔悴。」林大爺再沒說話,看來這兄弟不會再爭了,桃姑舒了口氣,原先在鄉間時候,大家都說自己也算能說會道,但是和陳知隆比起來,自己差的就遠,陳知隆拉一把她,兩人退了出來,這個地方靠海,似乎能聞到海上的味道,桃姑不由吸吸鼻子,陳知隆看著她一笑:「我們明日啟程。」
啟程?又要去哪裡?桃姑看見他又走了,急忙追上問,陳知隆笑的很開心:「總要去海龍寨拿回我們的東西。」
我們的東西,就是被海龍寨搶走的那些貨物,可是那些大都是陳家的,自己有的不過是一點點,什麼時候會變成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