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東西,也沒來得及辭一辭林大爺和林大奶奶,桃姑就和陳知隆到了船上,水手們正在往上面裝食水,這次去爪哇比不得上次匆忙去接陳知隆,等了有半個時辰也沒裝好。
桃姑坐在艙裡,心裡不知是什麼想法,雖說是嫁雞隨雞,但按了艾麗莎的說法,她本國裡的,又沒嫁了林大爺,談什麼嫁雞隨雞,桃姑不由歎了口氣,陳知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休要為艾麗莎擔心,等見了林二兄,我自然有說法。」
他竟明白自己的心意?桃姑看著他,陳知隆的唇又往上翹,露出一個笑容,是的,這個人是無所不能的,既能代替林大爺前去追那對男女,自然也能保全住艾麗莎,桃姑覺得方纔的焦慮毫無理由,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不會覺得艾麗莎這樣的舉動太?」
陳知隆笑的比剛才還好看一些:「艾麗莎不是我國女子,他國的風俗自然和我國不一樣,雖說入鄉隨俗,也有主隨客便的說法,何必拘泥一時一事?」
說的真好,桃姑點頭,看向陳知隆的眼神裡含有的溫情更甚,陳知隆看著她,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她換上女裝是什麼樣子?到時她會不會更加的溫柔?
有腳步聲傳來,陳知隆急忙坐正身子,水手進來垂手而報:「大奶奶來了。」話剛說完,林大奶奶就走了進來,她臉上的妝容依舊精緻,頭上的飾一樣不少,臉上的神情也沒有一毫變化,只有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疲憊。
行禮之後,林大奶奶也沒坐下,只從丫鬟手中拿過一個小包裹:「家裡出了這樣的事,還勞煩陳爺,陳爺和拙夫乃剜頭之交,旁的話也沒什麼多說,楚爺初會,這些就當是送行的禮物。」
說著遞給桃姑,桃姑本想推辭,推辭了又怕林大奶奶心裡不悅,接過包裹謝過林大奶奶,林大奶奶又說幾句,這才下了船。
看著她的背影,桃姑不知怎麼覺得有些惆悵,看起來風光無限,但連這些事情都要出面料理,捏一捏手中的包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陳知隆倒笑道:「林大嫂對你極好,我和她相識這麼多年,從沒給我送過禮物。」
桃姑並沒打開包裹,就像說給自己聽一樣:「做女子的,為什麼不能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若像秋大嫂一樣,能說出夫若要納妾,自己就要去納面,天下的男子只怕也不會去納妾了。」
陳知隆的眉微微皺起,終於伸手握住桃姑的肩:「日後我若要納妾,你就納十個面,如何?」桃姑手裡的包裹落地,轉頭看向他,陳知隆彎腰撿起包裹:「男子納妾之時,只想著自己歡喜,不知道女子孤寂,若妻子納了面,將他冷落,他那時才明瞭孤寂之苦,己所不欲,何施於人?」
桃姑臉上先是錯愕,後是深深的笑容:「故此你才不娶妻子?也是知道妻子一人在家孤寂之苦?」陳知隆微微愣住,但終於點了頭,原來這個男子是這樣好的人,桃姑臉上的笑容看在陳知隆眼裡,就像三月開的春花一樣,不過他還是慢慢的說出來:「況且走海路的,難免遇到不測,連累她青春年華失夫,我又何必多造一重孽?」
桃姑此時的心情就好像飛鳥一樣,繞著桅桿上下盤旋,這樣有仁有義的好男子,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陳知隆的手:「我不怕走海路的辛苦,也不怕走海路遇到不測,日後就讓我陪著你吧。」
陳知隆的笑容更深,他並沒點頭,只是看著桃姑的眼,好像要從桃姑眼裡看到她的心裡,能有個不怕一切跟著自己走海路的女子,從此不再孤單,這是多麼快樂的事?難怪當日王老爺會說自己不懂,確是不懂,能有這樣一個女子陪伴,懂得自己心裡所思所想,而不是用來娛目娛心之用,是何等令人滿足的事。
桃姑被他看的羞紅臉低下頭去,心裡卻有一絲得意漸漸漫上來,那唇邊的笑更是藏不住,陳知隆見她害羞,把手裡包裹打開,笑道:「我倒要瞧瞧林大嫂送你什麼?」
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套大紅的女子衣衫,從裡衣到外衫再到繡花鞋,樣樣俱全。
料子不錯,做工精細,繡活出色,桃姑一看這大紅色,那臉比這衣衫的紅色還要紅上幾分,陳知隆微微一笑,心裡已經知道林大奶奶用意,瞧桃姑一眼,把衣衫包好遞給她:「楚爺,這定是林大嫂給你娶親時候預備的。」
這調侃的話惹的桃姑白他一眼,劈手奪過包裹,扭身想走,卻不知道往哪裡去,這船上就那麼小的地,陳知隆放聲大笑,桃姑不由更加惱了,放下包裹雙手就去捶他的胸,門口傳來尷尬的咳嗽聲,一個水手站在那裡,想進不敢進的樣子:「陳爺,船已經可以開了。」
陳知隆嗯了一聲,轉身出去,桃姑把艙門關上,打開包裹細細的看了起來,這樣的衣衫總要好幾十兩銀子吧,還有這繡花鞋,就是可著自己的腳做的,林大奶奶原來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還看出來陳知隆和自己之間的事情。
桃姑覺得臉越來越紅了,就算是夢,也讓這個夢長一點,再長一點。
果然不出陳知隆的所料,他們的船雖然極快,但一路追到爪哇也沒見到林二爺的船,到了爪哇,上岸後就逕自進了林家商行。
進去時候,林二爺正在那裡和客商談生意,瞧見他們,臉上露出又歡喜又驚奇的神色:「陳兄來的好快,來來,先這裡坐,等我談完再說。」
說著夥計上前來安放凳子,又端上椰子汁,依舊著男裝的桃姑安靜的坐在那裡,當了眾人,她又是那個沉穩少語的楚陶,側耳靜靜的聽客商說的話,這一年多的刻苦學習,桃姑的佛朗機語聽的已經不差,客商講的語雖然很快,她也能聽懂。
猛然桃姑聽到艾麗莎的名字,這讓桃姑差點打掉了手裡的碗,陳知隆也聽到了,不過他比桃姑鎮定多了,只是微微一笑,接著那客商又講起別的來,等生意談完,林二爺送客商出去,這才轉回來笑道:「陳兄想是受了家兄委託吧?」
陳知隆也不拐彎抹角:「林二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長心坎上的人,你怎麼能如此荒唐?」林二爺臉色還是半點沒變:「陳兄也以為我是被艾麗莎美色所惑,才攜她私奔?」
陳知隆搖頭:「不,我知道你是憐她遠在海外,想把她送歸家鄉,可是你要知道,她回鄉的路何止萬里,又是海路,那些佛朗機人,雖說是商人,可個個和海盜差不了多少?她一個十八的美貌弱女子,上了那船,就是羊入虎口,你又怎麼能保的住她周全?」
這番話說的極有道理,桃姑也點頭不止,當初艾麗莎來的時候,是全家一起,那時船上除了她家還有別的做著財夢的商人,現在回去,是孤身一人,孤身而美貌的女子在一艘全是男人的船上,這樣的結局,桃姑連想都不敢想的。
林二爺也點頭:「陳兄你說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左思右想,除了把她托付給相熟的商家之外,再讓她扮男裝而行,況且據她所說,她外婆家在佛朗機,也算是大戶人家,只是當日她父親家敗落,她娘才商量了和她爹私奔到另一個地方,她外公勃然大怒才沒扶持她爹,而她舅舅對他們還好,到時把她舅舅的名號搬出來,也能嚇的到人。」
陳知隆的眉頭鎖的還是那麼緊:「林二兄你實在想的太好,他們全家離開佛朗機已經七八年了,誰知道她國內是什麼情形?如果她舅舅真的有情,這麼多年又怎麼不聞不問?這年年都有從佛朗機來的船,怎麼沒一艘船上下來的人有問起她家情形的?」
林二爺還想再說,有個女子的聲音響起,從一扇門後走出艾麗莎,她已經把金色的長束起,穿的是她本國的衣衫,只是沒戴飾,也沒有那麼袒胸露背,臉上卻像著光芒,她逕自走到陳知隆跟前行個禮:「陳爺,我曉得你是擔心我,但二爺能夠帶我從林家離開,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我回佛朗機,自然也不會再讓他幫忙,等會我就去找這裡的總督,我曾聽母親說過,這裡的總督是她從小的玩伴,到時看在母親的份上,想必他會給我想辦法。」
還有這一手,陳知隆的眉頭並沒鬆開:「裡森姑娘,我國曾有句古話,人走茶涼,你的母親已經去世很久,他也未必肯幫忙。」
聽到提起母親,艾麗莎眼裡有亮晶晶的光閃過,但只一瞬她就抬頭笑著說:「陳爺,不試試,又怎麼知道成不成功?況且我在這裡待久的話,只會讓二爺為難。」
看來艾麗莎主意已定,陳知隆沒有再勸,桃姑不由生起敬佩,這樣的女子,的確不該在那個島上過了一輩子的,即便這輩子是錦衣玉食,什麼也不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