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此時心已經定了,道個萬福:「夫人還容我先換了這身再從細說來。」她還是男裝打扮,偏又做了女子的萬福,劉夫人不由忍俊不禁,隨即又斂了笑容,小婉此時已經拿了桃姑行李進來,看見這樣情形,倒站在那裡,劉夫人低低吩咐一聲,小婉會意,從行李裡拿出一套衣褲來陪著桃姑進到後面。
不一時桃姑出來,小婉把水倒去,換下的污濁衣褲也一併拿去,桃姑倒覺得有些不好,劉夫人已經開言:「我這裡人來人往,還是由小婉拿去吧。」桃姑這些日子遭遇的大都是冷遇,雖有朱三他們幫忙,卻要掩蓋了行藏,大為不便,此時聽了劉夫人此言,頓覺無限感慨,眼裡頓時已經有了淚。
劉夫人是個聰明人,瞧了她這麼舉止,沉吟一下道:「罷了,你既扮了男裝,又到這天外之地來,定是有不可解之事,我又何必徒惹你的傷心,你且在這裡安心住下,貨物等我給你尋好的商人出脫了,陳大爺也是個極好的主家,他那裡我再幫你掩飾,到時回了故鄉,有什麼潑天的仇,身邊有了銀子傍身也好解了。」
劉夫人此話說的桃姑淚水漣漣,她沒想到劉夫人竟是這樣一個慈愛仁和想事通透的人,不免把裘家怎麼對待自己的事略微說出,只不過說了幾句,劉夫人也就跟著垂淚:「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無情無義的男子。」
見劉夫人也掉淚,桃姑反安慰她道:「這不過是我命薄,再則貌醜家窮,並不似那位江家千金,傢俬豪富,長的又那樣可人疼,做男子者,薄情寡義也是,只是沒想到有人能顛倒黑白如此。」
劉夫人止住她:「罷,世人大都是只以貌取人的,也不是我托大,這做人大事須要自己拿定主意,你能變了裝扮,趁了海船到此,難道還不如一個閨閣中依靠男子的女兒家?」
劉夫人這樣的話桃姑之前從沒聽過,不由起身行禮道:「夫人不過一句,卻似醍醐灌頂一般,多謝夫人了。」劉夫人忙把她挽起:「倒是我惹你想起那些傷心事,往事已矣,定會否極泰來。」
桃姑剛點頭,就聽到門外傳來小婉的聲音:「老爺回來了,夫人在裡面。」接著簾子一掀,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門口,本來滿面笑容的他眼轉到桃姑和劉夫人相握的手上,那臉色頓時十分的不好看了,還算他經的事多,重重的哼了一聲。
桃姑似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自己現時可是男裝,若被王老爺誤會了可怎麼得了?一想到這,桃姑的面上又開始顯出紅色,看在王老爺眼裡就越顯得有鬼。
劉夫人款款的迎上去:「回來了,我這正在和妹妹說話,你怎麼問也不問一聲就闖進來了。」妹妹?王老爺眉頭緊鎖的往桃姑身上看去,眼前這人,身材瘦小,面皮黝黑,額頭上還有個疤,一雙手全是老繭,看不出半點似女人的樣子。
劉夫人輕輕推王老爺一下:「你啊,休要以貌取人,女生男相的又不少,難道你沒看見她左耳還有耳洞,脖上沒有喉結?」王老爺這才重新細看,雖說桃姑身著男裝,但也經不起男子這樣細看,不由低下了頭,手不自覺的捲著衣服的邊。
王老爺這才道:「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這女子為什麼扮了男裝,還到這天邊之地來?」劉夫人白他一眼:「你啊,今日糊塗了不是?難道你還信不過我?」
王老爺急忙賠罪,桃姑從沒見過夫妻之間可以這樣的,不由呆住,知道桃姑是女子,王老爺也不好多待,正要出去時候又被劉夫人喊住:「回來,等見了王大爺你可不能說出她是女子,就說已在我家住下,等尋好的商家,旁的什麼都不要說。」
王老爺點頭應了這才出去,等他走了劉夫人又拉桃姑坐下,桃姑不由好奇問道:「夫人又為何離開家鄉,到這天外之地呢?」劉夫人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我卻不是有傷心事,而是想見識些外面的東西。」
說到這裡,劉夫人似乎想起了當日的事情,微微一歎:「誰又想離開故土?只是總有些事讓你不得不離開。」轉頭看見桃姑亮閃閃的眼,劉夫人又是一笑:「我倒沒什麼,只是他肯舍下那些,也算是終身有托。」
這個他不消說就是王老爺了,初來乍到,桃姑也不好多問,就安心在這王家商行住下。
呂宋極熱,雖說房裡用的都是葦席竹枕,海風也能吹進來,但桃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之前在船上時,因怕自己行藏露出,艙內再熱桃姑都不敢出艙,那時反不覺得悶熱,此時劉夫人既已知曉,心裡鬆快許多,這一鬆快就覺得熱的很,再者月事在身,只覺得到處都是粘稠的,索性坐起身來到窗前看月。
這日是十五,一輪滿月掛在天空,想起曾聽說過的拜月之事,桃姑雙手合十,口裡喃喃祝願,願裘家一定要安享榮華到她能報仇之時,從頂端跌落遠勝過當日自己所受的羞辱,桃姑默默祝禱完,心裡似才覺平靜,想起白日劉夫人所說,暗暗握了拳頭,定不會負了這個誓願,重又躺下睡去,此時才覺睏倦,迷迷糊糊一覺睡去。
醒時早已天明,小婉端了洗臉水進來笑道:「夫人說了,你的行動就由我照顧,洗衣這些也全交由我去。」桃姑知道小婉是劉夫人身邊得力的僕婦,忙要從荷包裡拿出點銀子謝她,只是銀子不過只有二兩,倒是那顆珠子值些銀子。
桃姑的手在珠子上摸來摸去,昨日交稅已去了兩顆,這顆卻是想自己留著,還是硬了心腸把珠子拿出塞到小婉手裡:「也不知怎麼稱呼,得了你家夫人這麼大的恩惠,這點小小意思,就當是我謝你的。」
小婉是個識貨的,估一眼就知道這珠子並不便宜,也沒接過來,只是笑道:「楚姑娘這樣說就外道了,我們都是女子,又都是在這天外之地,互相幫襯還不夠呢,難道說姑娘還怕我到處說什麼不成?」
這話說的桃姑立時面紅耳赤起來,她本來就沒這個意思,門外已經傳來劉夫人的笑聲:「小婉,給了你,你就收著,還說那些話堵人的心。」見劉夫人進來,小婉行禮後就退下。
劉夫人今日的裝扮和昨日不一樣,昨日還是江南女子的打扮,頭上雖依舊梳了髻,身上不過穿了夾紗的襖子,底下卻不是裙子,而是撒腿褲子,走起路一雙小腳在褲子裡面遮掩,倒有別樣的風姿。
桃姑不由看呆,還從沒見過大戶人家的當家奶奶這樣打扮,劉夫人抬頭見她這樣表情,笑道:「這裡悶熱,穿這樣也涼快,昨日是要見客才那樣穿的,你是沒見過佛朗機的女子打扮,她們穿的那衣衫,竟是袒胸露背的,若是沒有布倒罷了,偏生下面的裙子做的十分寬大,能再藏兩三個人,你說這裁縫是怎麼想的,怎麼就不把裙子上的布用到上面去了?」
劉夫人談吐機敏,桃姑用心聽著,只是劉夫人的事情極忙,坐了一會就告辭,桃姑又沒有事做,小婉見了笑道:「姑娘若覺得的悶,何不去那集市瞧瞧,也有商人擺著貨賣的,裡面有些從佛朗機那邊過來的。」
這話真合了桃姑的心,小婉喚了個本地夥計過來,命他帶著桃姑去集市上瞧瞧,這夥計年不過十三四歲,身材瘦小,卻也機靈,還能說幾句官話,昨日是從正門進來,今日出去卻是從後門走,後門臨著海灘,有高大的椰子樹站在海邊,昨日喝的那椰汁想必就是這椰子樹長的,桃姑從沒見過生長的如此筆直高大的樹,看了一會才從小道繞過去到了集市。
集市雖然簡陋,卻也繁華,看打扮什麼樣的人都有,只是就算有佛朗機人打扮的都是男子,絕見不到一個女子的,桃姑本還想著看看劉夫人口裡的那種上身光著,下面裙子能藏幾個人的佛朗機女子打扮的,倒忘了去看那些貨物。
再說這些商家拿出來擺的都不是上好的,桃姑行了幾家,見不過就是些玻璃鏡,玻璃匣,玻璃杯子這些,做工也不算很精細,正預備讓夥計帶著自己回王家,就聽到前面傳來吵嚷。
那夥計還是個少年好熱鬧的時候,聽到有熱鬧可瞧,伸長脖子去看,桃姑見他這樣,索性跟著他往前面走,那出吵嚷的也是個商戶,他打扮的稀奇古怪,長相和昨日的佛朗機人長相是一樣的,也是滿頭金,嘴裡正對著面前站著的人嚷嚷。
面前的人倒很熟悉,是陳大爺,他腳下還有一些玻璃碎片,看樣子是陳大爺不小心打碎了這人的貨物,那佛朗機人嘴裡嚷著,陳大爺倒很鎮定,桃姑不由有些著急,這總是佛朗機人的地盤,陳大爺不知會不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