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流霜不覺飛。晚風加劇,吹在身上竟是刺骨的剔寒,天際旋撲雪簾,翩然如柳絮紛紛。歸晚把衣襟拉緊,步伐加快,天色已近晚,此刻軍師請她,想必局勢已然危急之至。正默然想著,臉上涼意絲絲,她伸手輕撫,水痕猶在,抬眼望天,雪似梨花,千片萬片地盛開著,她心中驀然一痛,雪地中那怵目的紅歷歷回到眼前,呼吸頓顯窒悶,她忙收回視線,不敢再觀雪。靠城口的一個大院臨時做了軍隊主營,近城門的百姓在一天內都遷進了城中,本就蕭索的街道此刻只見到兵將的身影。天色晦澀,大院染了一層白,瓦片泛著銀澤,青石磚花白斑斕。嚴冬肅殺,陽春未見。林將軍離開阡陌紅塵,竟連春意都一起帶走了嗎?柔腸百轉,酸楚匯聚鼻尖,歸晚強斂心神,踏入院中,院中等候著一個高瘦的士兵,恭敬地說道:「軍師吩咐過,請公子隨我來。」再無第二句話,霍然轉身,領先而走。兩人繞到主廂房,此刻已變成了軍議處,一路之上,不見半塊白幡,士兵也無哀痛之色,歸晚疑慮懸眉間,士兵腳步一停,站在廂房門前靜靜不作聲。歸晚領意,輕磕門扉。「是樓夫人嗎?請進。」音調顫巍。推開門,暖氣縈然,屋內一盆炭火紅焰冒星,她繞過火盆,往內室張望,空曠的屋子中央擺著一具上好的棺木,旁邊鏤銀的熏爐淡煙裊裊,檀香淺悠如縷。茫然四顧,赫然發現軍師佝僂著身子坐在椅上,銅鈴似的睜大著眼,怔怔對著棺木。「軍師?」腳勢定住,歸晚離著三步距離喚道。如夢初醒地轉過頭,軍師緩過神:「樓夫人……你來了。」哀然一聲長歎,他站起身,走出靜穆的內室。當光線照清他的容顏,歸晚詫然,半晌才啟口:「軍師操勞了。」一夜悲秋,他臉上蒼涼,憔悴一詞不足形容其萬一。往日的儒雅自信,蹤跡全消。「夫人似乎很吃驚?」軍師注意到歸晚的眼神,自嘲似的道,「你心中疑慮,我昨日不肯派兵相援,如今卻擺著兔死狐悲的模樣,真是可笑至極,是不是……」話到一半,他癲狂大笑,淚水不知不覺滑落眼角。「軍師顧慮甚多,思慮周全,將軍深明大意,怎會不知……」笑愕然而止,軍師回過頭,逕自搖了搖頭:「今時今日,我密不發喪,泉下有知,他豈不怪我?」密不發喪?歸晚暗暗嘀咕一聲,今日清晨時分進入督城,剛一下馬,她便體力不支地暈倒,整整沉睡一日,難道這一日之中,軍師竟未向外公佈林將軍的死訊?「軍師是怕擾亂軍心,影響士氣嗎?」聞言身軀輕震,軍師慨然輕歎:「這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林將軍來這裡只有三個多月,本地軍將不屬林系,桀驁難訓,將軍在時尚好,如果此刻公佈死訊,只怕督城現時就要亂起來。」歸晚頷首,眉間舒展:「非常時刻,用非常之法,也實屬無奈。」非常時刻,用非常之法,軍師反覆念了幾遍,好似撥雲見月,心中豁然輕鬆不少,想起剛才那些知情士兵怨懟的眼光,他無奈苦笑,眼前女子竟然比他們更懂得審時度勢,拿過桌上一封信,放到歸晚面前:「夫人可以看一下。」把重要軍文給她?想起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歸晚打開信函,是弩軍宣戰信,信中所寫,給督城三日考慮的時間,不降者,殺!愕然望向軍師,卻發現他悲傷難抑地看著內室棺木,歸晚將信折起放在桌上,問:「軍師打算如何?」「以三萬不足的兵力對弩軍傾巢而出的十幾萬鐵騎,夫人認為勝算如何?」歸晚無語可答,那炭火盆中忽然火星閃掠,畢剝一聲,震人心神。軍師頹然坐到椅中,問道:「夫人來督城有一個多月了吧。樓相難道不掛念嗎?」眉梢輕佻,歸晚驚疑他此刻怎會提起這不相干的事,轉而細想,恍然大悟,答道:「還有一月時間。」軍師表情變得有些凝重:「一個月稍嫌長了些,但是現在看來,也不得不為之了。」督城後依萬督山脈,地處偏僻,此刻被圍,消息滴水不漏地被封鎖,他雖感到事有蹊蹺,卻也無法深究,想起歸晚此刻就在城中,樓相就決不會不問不聞,援軍一事尚有迴旋餘地,但是如今聽到以一月為限……督城處境可謂危險萬分。「夫人,你可知道守城之要訣?」軍師恢復冷靜,款款談起,「守城首重上下一心,視死如歸。次要組織得當,人盡其用,三要糧食無缺,後源充足,四需防禦完備,密無縫隙。」歸晚頭一次聽講軍事原理,頗為受教,沉吟傾聽。軍師繼續分析:「督城世代為商交之地,城牆牢固,底根有二十餘米,防禦上尚算完備,這裡商運發達,物資上也算充足,但是此刻軍中再無頭領,軍民散如沙,這才是問題的癥結。」「聽軍師所言,已有解決辦法?」歸晚戒備地看著軍師,和他說話,少一份心思都不行。軍師霍然起身,走到歸晚面前,雙手抱拳,一鞠到底:「這件事,還請夫人幫忙。」*寒風輕嘯,雪子扣門颯颯作響。督城的幾位守軍將領清晨之際就匆匆趕到臨時作為軍議處的大院。他們的軍靴染上花白,踏在雪上發出摩擦聲,鏗鏘而沉重。在大院中見了面,平時的寒暄今日全拋卻了,互相點了頭,也算作了招呼。「韓副都統,林將軍到底怎麼回事?」容貌古樸,一雙眼炯炯有神的督城守尉悄悄拉住韓則鳴,壓低了聲音問。「不清楚,聽說將軍負了傷,現在城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都有一天的功夫了,林將軍還沒出面,怕是這傷還不輕。」督城守尉贊同地點點頭,臉色更沉。幾個人默不吭聲地走進院中,才剛踏足內院,風聲中帶著悠揚的清吟飄忽而來,幾個人都是腳下一緩,仔細傾聽,竟似有人在廂房中清唱戲曲。趙欣臉色鐵青,冷哼一聲:「老子們為國操勞,一夜未眠,這裡倒有人請了戲子來唱。」他皮膚黝黑,生的本就栗悍威猛,此刻隱有怒態,更是燕頷虎鬚,威風凜凜。其他將領們也都皺眉不滿,加快腳步走向廂房。風中的清唱聲越來越清晰。「萬萬千千恨,前前後後山。傍人道我轎兒寬,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難……」幽咽婉轉,如黃鸝盤旋,若斷若續,拉扯著人的心緒一起一伏。將領們不知不覺間就緩下走勢,不願承認,被這餘音哀怨喚去了三分魂魄。他們都是志守四方的男兒,平日裡只知刀槍,哪裡聽過這樣輕柔婉麗的曲調。聽著聽著,就好像走進了煙雨朦朧的江南,似乎看見了憑欄而望的女子幽思難言的愁容,揪人心肺的憂,滲進骨髓的怨,點滴落春池,漣漪圈圈,把人兜了進去。似曲非曲,似戲非戲的聲音在一個長音之間截然而斷,眾將領猶如品了一口好酒,還未盡味,就灑了一地,那餘韻猶在的感覺撓地心癢。就在眾人面面相覷,驚異萬分之時。吟唱又起,平地一聲迸裂,銀瓶乍破,剛才還幽怨婉轉的韻調瞬時變成了蛟龍出海,氣吞萬里。「……待到來年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透天香氣襲長安,滿地盡帶黃金甲!」劍影忽現,拔地而起,狂風亂舞,扶搖直上,氣沖九宵。「好!」一聲巨喝出自趙欣之口,他本是粗人,半點不通文墨,唱詞中的詞,他倒是半分不懂,只是這詞中如大鵬展翅的傲氣,劍藏廬軒的深隱,勾起了他作為軍人的豪氣,又聽到廂房內唱到「蟄龍已驚眠一嘯動千山」,只覺得胸中一口氣要跟著這吟唱聲一起抒發出來一般,半世的壯志凌雲都在這戲中展盡了,露盡了……門扉突然就打開了,在眾將茫然回神之時,看著廂房中走出一個翩然明淨的「公子」,修美的玉項,略現蒼白的面容,黑眸如夜,行動間,寬袖開合遮掩,異魅流盼,風采過人,踏出一步,眼光在眾將間轉了一圈,淡淡道了句:「各位隨我來。」不急不緩,朝旁邊一間空房行去。眾將竟一致地跟隨其後,幾位統領級的軍官都有些驚疑,他們平日也都是叱吒疆場的人物,今日才方知,有些人是天生高貴,讓人莫名地折服。等眾將走進房中,分佈坐好,歸晚毫不客氣地走到上位,淡定自如地坐下。諸如趙欣,韓則鳴之類的將領面現不滿,卻也沒有冒然吱聲。就在房中流轉著驚異,好奇,猶豫等等情緒時,歸晚「啪——」地一聲,將兩塊令牌扔到房中間的空地上。眾將低頭,一金一白,一樓一林。「我是樓相之妻,林將軍傷重,不宜起身,今後由他在營中運籌,我在帳前施令。」不等眾將發問,歸晚先聲奪人地開口,氣定神閒,頗有統帥之風。她與軍師商量了一夜,決定隱瞞住林將軍的死訊,而軍師因為官位低,林將軍一死,便失去了說話的資格,因此由她代為指揮,幕後由軍師定謀,而她,則負責穩住眾位將領。故而今日施盡渾身解數,先柔後剛,採取攝人心魂的心理戰術,務必要收服上下軍心,共同抗敵,只要挨到一月滿,相信京城必能有人來救,這希望雖然渺茫,也必要盡力一拼。「什麼?」先跳起來的是督城守尉,他一臉的匪夷所思,「你一個女流之輩,代林將軍發令,說什麼笑話,你以為這是穿針引線這麼容易嗎?」眾人齊聲哄笑,督城守尉站直了身子,站在房中,盛氣凌人。冷冷地看著他,歸晚不怒不笑,直看地督城守尉遍體發毛,寒氣襲身,才悠悠開口:「江守尉,我的代令一職是由林將軍決定的,不是由你,這裡誰做主?難道你不懂上下尊卑的嗎?」眾皆寒蟬,無人敢言,只因那月射寒江般的冷和利像箭刺來,眼前人明明是眉如墨畫,清淡自怡,眉梢挑起,竟帶了張揚的凜利,壓住了一室的彪悍。「樓夫人既然說是林將軍的命令,那就請林將軍出來說句話吧。」韓則鳴徐徐開口,一針見血地提出了疑惑。果然如軍師所料,韓則鳴是最難纏的,幸而這問題也在預料之中,歸晚轉過臉,悠然問:「韓副統領,難道你認為我會假傳軍令,來這裡戲弄大家?」這樣的反問極為尖銳,以她的超卓身份,即使有人心存疑竇,也不敢唐突開口。「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現在的形勢,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就在眾將糊塗之時,歸晚趁熱打鐵,手指曲如勾,扣著桌面,門外的士兵早已準備妥當,聽到指令,推門而入,一副軍事地形圖很快攤現在眾人眼前。眾將也都是懂得輕重的人,拋下為難歸晚的念頭,紛紛把目光定在地圖之上,想起現下城外弩軍十幾萬的鐵騎,臉色一個比一個更沉重。歸晚從主位上慢踱到屋中央,立於圖前,靜觀了一會,發現無人說話,清冷冷地道:「如果大家不反對,我現在就把林將軍的計劃說出來。」輕捋衣袖,一派瀟灑,發現眾將都默然首肯,她綻開一個極淡的笑,慢條斯理地開始講述。這本是軍師的籌謀,她聽了一個晚上,也練習了近一個時辰,才有了現在這樣駕輕就熟的感覺。軍師的計劃中把首城分為四大重要部分,糧源不成問題,而城牆的根基結實,只要稍加修補,也不是最大的癥結,此次弩軍的「攻其不備」的確是收效良好,但是同樣,因為要「突襲」,沒有帶重型功城裝備,這一點,被軍師牢牢抓住。督城死守不出,以己長來抵彼短,確是高明至極。而其中小的細節,如分配物資人員等,軍師的安排也算是人盡其用,分工合理。整個計劃都可以算是面面俱到,縝密無隙。眾將聚精會神地聽著,歸晚的聲音清潤淡泊,吐字之間帶著京城獨有的柔和感,兼且她口齒伶俐,條理分明,絲毫不含糊,聽著悅耳動人,竟無人打斷她的闡述。直到說完整個計劃,眾將都有一種恍然之感,好似撥開雲霧見青天,眼前突然出現了希望一般。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幾位將領時不時點點頭,正在交頭接耳間,韓則鳴深皺著眉,沒有放鬆,朗聲開口問:「林將軍的計劃的確周到,但是弩軍這次的到來,顯然是蓄謀已久,軍心士氣都處於鼎盛時期,兩日後的攻城必是石破天驚,兩軍實力如此懸殊,如果給他們一擊得中,那這些計劃不就全白費了?」擲地有聲的問話,又一次犀利地指出關鍵。眾將聽之有理,齊把目光射向歸晚,等待答覆。歸晚維持著一個似乎胸有成竹的淡淡笑容,心裡叫苦不迭,昨日她也曾提及同樣問題,軍師的計劃針對一個月的防禦攻勢,但如果在弩軍士氣大振的攻擊下,頭一波攻擊沒抵擋住,後果該是如何慘痛。軍師想了想,無奈地道「那就要聽天由命了」。聽天由命……她怎麼把這四個字拋給眾人。「諸位將軍有何好的禦敵之法?」從容地把問題仍回,歸晚繞回主位,斜睇著眾將的反應。才有點起色的氣氛驟然又降到原點,寂靜之中,依稀可以聽見雪子隨風扣門,淅瀝淅瀝地沁人心田。韓則鳴不再言語,將領中最為豪邁不羈的趙欣用力地搓著雙手,不知是寒冷,還是無措。把所有神色不一的表情映入瞳中,歸晚輕抿唇,在無邊的靜謐中整理思緒。督城的兵力只有兩萬餘,而弩軍卻多達十幾萬,實力懸殊的差距,令眾位沙場百戰的將領三緘其口,如果今日督城的首軍有十萬,眾將想必能想出許多實際的對敵之法,而如今,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雙手絞纏,歸晚怔怔地望著屋中的地圖出神,這斑駁的圖上滿是創痍,線條糾葛在一處,還儘是一些不明其意的符號……難道這就是邊疆?就是自己目前佇足的地方?林將軍誓死捍衛的東西……就在這麼一張微不足道的圖上?無數沙場戰士以鮮血鑄就的,不是劍,不是刀,是這麼一張圖,甚至只是圖上的一條線,咫尺和天涯,原來是這麼區分的。「江守尉,現在督城中,還有多少弩民?」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歸晚隨口問道。聽到提名,督城守尉倏地站起身,看到眾將投來詫異的眼光,才發現自己突兀的一個動作,已經把歸晚當成了將軍,老臉刷地一下漲得通紅,唯諾道:「弩族商團早在一個月前就已漸少,現下還留在督城的弩民人數大約在四百左右。」眾將紛紛搖頭,都扔給他一個「既然早就出現弩人減少的情況,怎麼不早匯報」的眼神,直把江守尉僵在原處。時間似乎已經停止不前,屋內沒有火炭盆,寒氣陣陣,透窗望外,雪茫茫,萬木蕭蕭,歸晚沒來由地輕聲長歎,酥甜的吐氣聲裡蘊著不知凡幾的惆悵。「派人把全城的弩民抓起來,不分老媼孩童。」「什麼?」第一跳起大叫的是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的趙欣,他怒睜雙眼,「他們都是平民,抓他們為什麼?」屋內頓時像炸開了鍋。本已臣服的眾將領都現出慍色。韓則鳴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嚴厲地盯著歸晚:「難道要用弩民來抵禦弩軍?這種做法也太卑鄙了。」他們是軍人,雙方交戰,連俘虜不能輕易斬殺,如今竟要抓捕身為平民的弩民來威脅弩軍,這樣的計謀簡直是侮辱了啟陵泱泱大國。「弩軍的士氣大盛,銳不可擋,如果不避其鋒芒,必為其所傷,沒有比眼前利用弩民動搖他們軍心更好的辦法了。」平淡地論述一個事實。屋內稍安靜了些,眾將露出深思的表情,權衡著其中的利害。韓則鳴凝著臉問:「這也是林將軍的命令?」平靜無瀾的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傷痛,轉瞬而逝,歸晚手腕一抬,拿起桌上的筆,就著眼前的白紙奮筆疾書,轉眼填滿了一張紙,眾將皆好奇她的動作,無不張望。寫完之後,愣看著紙面,迷茫,痛苦,掙扎……種種在她眸中流轉。猛地抓起紙,丟向屋中央:「這不是林將軍的命令,這是我的命令。」罪己書——眾將領眼尖地瞄到紙面之上赫然三個大字。這不是林將軍的命令,是她的!以平民之命威脅敵軍,如此有孫陰德的事,出自余歸晚之手。弩軍欲攻城,必先踏著同族之血,四百多人命,有老有幼,是草芥還是同胞,她倒想看看弩軍如何自處……沙場對敵,真刀真槍,她不會,她沒有林將軍的所向披靡,沒有軍師的運籌千里,她有的,是心理權謀的小伎倆。如今卻要把這運用到沙場之上。這後世的罵名,污名,全都由她來背……她不知道後世丹青會如何描繪今日她這殘忍的決定,但今日,她勢在必行。眾將愕然地看著那張墨猶未干的紙輕飄如絮地慢慢落地,心頭說不出的沉重,望著歸晚現出疲憊的儀容,那些義正嚴辭的話語都哽在了喉中。一時間,他們竟然分不出善惡,也無法辨別,這樣的做法會有如何的是非,只知道,那一雙幽如碧潭的眸,堅定如山,傲寒如梅。不再多言語,眾將領命而去。看著他們魚貫而出,歸晚暗吁一口長氣,慢慢起身,眼神空洞地一掃四周,壓抑住滿腔的郁澀,她走出屋外。軍師正站在門外,身上薄薄一層雪粉,似乎等了很長時間,神色複雜難測。猜測他已聽到她的做法,她張口欲解釋,軍師卻轉過身,不甚在意地邁步離開,頭也不回地拋下那句「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歸晚苦笑吟然,她滿腹說辭被這句話憋在了肚裡,無處施展。院外士兵的行動聲漸變漸響,她幾乎可以想像督城街頭會發生何等場景。一眨眼,即到了弩軍最後通牒的前晚,夜月如鉤,水銀似的光芒瀉了一地,雪色無垠,格外動人。心情緊張,無法入眠,歸晚走到院中,聽到牆外嘈雜的聲音,其中嚎啕哭聲,尤其刺耳,利芒似地扎進耳膜。過了不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唱起歌來,先是微弱的,飄搖的,蔓延地極快,似有多人合著韻輕哼。這旋律是如此的熟悉,使歸晚正要回房的身形停下。細耳傾聽,這優柔的曲調,正是弩族的「索格塔」。餘音縈繞,哀哀不絕……就是這陣楚楚韻調,使弩軍整整三日不敢妄動,銳氣消減,這同樣也成了後代史家寫「紅顏亂」時,或詆毀,或批判的論調。常有人這樣評論那個時期:督城之圍和京城中的「樓氏宴」是天載五年發生的最為重大的事件,而這兩個事件間接改變並引導著啟陵王朝的未來。當時的文者無法用文句記載這一切,默然感歎,樓相與其妻這樣的人物,也不知筆墨丹青如何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