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以十人為隊,派出五隊去通知林將軍,另派兩隊南進報告朝廷,可是直至現在,依然半點消息全無……看來情況十分不妙了。」軍師靜想了一會,心情平復不少,如實說道。按耐住心中不安,歸晚在軍營中下首位置坐下,側首望著軍師:「林將軍離這裡有多遠,身邊帶了多少軍隊?」「林將軍離督城約三十多里的路程,騎馬只需不到半日,此次為訓兵而去,身邊帶著八千子弟兵。」勉強扯起嘴角,軍師簡潔地回答。再沒有比現在情況更差的了,主將不在營中,消息傳遞不通,有敵無敵情況不明。根據他多年的經驗,此刻已是危險將至的前兆。「八千都是新兵?」歸晚訝然提高聲音,黛眉微蹙。軍師苦笑,想不到這閨閣中的女子如此敏銳,抓住他一句話,就能分析出厲害,無奈之下點點頭:「不錯,八千都是新兵。督城中現留有兩萬多兵力,本地軍佔了大部分,只有為數不到五千人,是林家軍。」天寒地凍,營中放著炭火盆,融融暖氣,時不時夾著星點似的炭屑,坐在營中的人卻半點不覺,人人面含沉色,手足冰冷。「夫人,現在形勢如此,依你之見,該如何?」軍師首次擺出低姿態,以商討的口氣詢問。挑眉瞥了軍師一眼,歸晚若有若無地浮起一絲淡笑:「軍師說哪裡話,軍國大事,我一介女流,能有什麼辦法……」好個老狐狸,剛才講了這麼多軍防情報,原來是想拉她下水。看他的模樣,分明是想出了辦法,要自己幫忙,偏要擺出一副商量的樣子。盯著歸晚仔細看了兩眼,似乎發現了什麼奇特之事一般,軍師謂然長歎一聲:「夫人真是聰明人,明人不說暗話,夫人,現在的情況,實在不能再含糊了。我們必須馬上聯絡林將軍,我在此處不能離開,昨日派出作為聯絡的五隊俱無消息,所以……」「所以軍師現在應該找出得力能幹的將領前去聯絡林將軍。」一口截斷軍師的後話,歸晚星眸微斂。含在喉中的請求被歸晚一擾,軍師皺起眉,不知如何開口。他有苦難言,來此地不過三月有餘,本地軍隊軍心不齊,並不若林家子弟軍好指揮,此刻局勢不明,他不敢惶然把消息洩露出去,一旦產生慌亂,後果不堪設想。思來想去,他竟然想到了歸晚,明知這主意有多荒謬,她只是一個弱女子,而且身份特殊……可是偏偏在此緊急時刻,無人可用,無人可信的情況下,他居然覺得這個女子比之不堪教服的本地軍將,要可靠得多了。再從另一方面來說,她認識弩族王,就算此刻去傳信被弩族所捕,以她的身份,弩族也不會做出殺了她這種蠢事……反覆考慮,當此情勢,她儼然是最好的人選。營帳中沉靜如水,軍師腦中轉著主意,偏偏難以開口。暗想此處不能多留,歸晚作勢要起身告辭,衣袖一緊,她回過頭,詫異地對上樓盛郁澀複雜的神色。緊張之下居然冒失地抓了歸晚的衣袖,樓盛立刻退後兩步,默不作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伏著頭,口中輕聲道:「夫人……」營中主座的軍師看到樓盛這個舉動,感到無比奇怪,瞅到歸晚因此而顯得面無表情,他決定乾脆看個究竟,直覺告訴他,樓盛這一跪和林將軍有些關係。「夫人……」見歸晚不為所動,樓盛心中焦急,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請夫人看在染衣的薄面上……」歸晚聽到樓盛的哀求,袖中的瑩玉似乎發熱燙手起來,取出玉牌,她失神地凝望,林染衣,林瑞恩……這兩個名字伴著數次危險解救於她,是弩族到玉硤關一路上染衣笑語相陪,是林瑞恩鳳棲坡捨身相護,是相府圍困,他俯身拾帕……這點滴都是恩情,歸晚啊歸晚,你怎可如此自私。百感交集,一時間,她癡然望著玉牌發起愣來,看著樓盛伏身相求,心中微熱,回頭轉向軍師,吟然道:「軍師,請借我士兵百人。」軍師大喜過望,也不去探究其中改變她主意的原因,立刻滿口答應,快步出營佈置人馬。樓盛抬起頭,面上也不知是感激還是其他,喃喃道:「謝謝夫人……」只用了半柱香的時刻,營外已排好了一百來人的士兵,軍容整潔,背負箭囊,見著軍師帶著一個俊美至極的翩然少年公子出來,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當聽說要跟隨這位公子出關時,更是大為吃驚。他們都是林家子弟兵,唯命是從,也不多言,整裝出發。歸晚單騎在隊伍中,樓盛緊隨在側,當他看到歸晚孤身上馬時也吃了一驚,連他都不知道,原來夫人的騎術也尚過得去。出了督城,碧空如洗,偶有浮雲,曠野無際,弛馬於雪色平原間,眾人都是精神振奮。純淨地不染塵似的天地吸引了歸晚,出城時的忐忑也漸漸放下,眼看眾士兵都是陶陶然的神色,猜到軍師沒有把出城的真正意圖告訴他們,歸晚只得苦笑盈然。出城之際,她才想到,軍師要她這個女子來傳信的深意,即使被弩族抓住,以她的特殊身份,也有了談判的籌碼……好個老狐狸,暗暗低咒一聲,歸晚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事已至此,只有繼續走下去了。百人的隊伍都是輕騎,一路無險,很快越過平原,附近是一片山群,山勢低平,連綿成脈。聽從了一個士兵的建議,他們從一條小山路迂迴前進,為何選這條遠避正途的小路,歸晚心知,這次的任務是聯絡上林瑞恩,首要的,當然是保住自己的命。行了一個多時辰的馬,眾人俱不吭聲,誰也不知道為首的那美公子在想什麼。所幸今日風雪不大,一路景色尚宜。正行著路,先是很輕,越往北走,這聲音越響……似咆哮,又似雪崩,海潮奔騰般地湧進耳裡。士兵們竊竊私語。隊伍的排列變得有些凌亂。歸晚聽到這聲音,也覺得萬分奇怪,她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有詢問身邊的士兵。一個士兵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道:「公子,前方也許發生戰鬥了。」微微怔然,歸晚拉住韁繩,隊伍立刻原地停下。看著眾人神色各異,她心中掙扎片刻,把行途的真正目的和眼前形勢和盤托出,告之這些士兵。聽完她一番話,士兵們露出震驚無比的表情,沉默了一會,為首的一個士兵挺身向前,朗朗道:「公子,我們都是林家軍,為了林將軍,我們不怕犧牲,請繼續前進吧。」毫不吝嗇地讚一聲好,不愧是林家軍,歸晚帶著隊伍繼續前行。高居馬上,她握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雖然面上鎮定,只有她自己清楚,壓抑不住心頭的害怕,背上已滲出薄薄一層冷汗。越過這個山頭,前方到底有什麼在等待她……****由小路穿出,殺喊聲震天,一望無際的人如潮水,佈滿了前面的山野。歸晚目瞪口呆地眺望前方,面色乍白。行了近半日的路程,面對這樣的場面,她的心幾乎已不勝負荷。一陣陣的人浪呼喊震回了她的理智,立刻下令停下隊伍,在山間樹林中隱藏起身形,怕被前方的軍隊發現。所幸只帶了百人,很快藏起馬匹,歸晚,樓盛和幾個帶頭的士兵,站在山坡上遠眺著前方。觸目驚心的狀況……前方低勢的山群上樹木盡被伐光,光突突的山野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黑壓壓一片,蓋過了雪色,無數的團隊兵馬,擁擠地排列在一起,密無縫隙,雲集的人馬,綿延不絕地圍住一個山頭,這個山坡顯然跟其他山群不同,只有這個山上還有樹木的影子。看著數不清的兵馬巍峨地堵在前方,殺氣沉壓,隱隱壓迫著整個山群,歸晚心涼了半載,隔著一個山頭,她依然倍感威脅。「是弩軍……」站在最近的一個士兵顫巍巍地說道,他的聲音雖不響,但是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將軍……林將軍被圍在那個山頭了。」早已猜出那個唯一沒有被伐木的山頭就是林將軍所在,歸晚還是禁不住一抖,刮面的風冷到了心裡,凍得她知覺全無。林將軍被圍在弩族大軍之中,她該如何是好?想到更可怕的是,林將軍被圍之後,弩軍會如何?會圍督城?不……不,督城已經被圍了,只不過現在包圍圈還很大,所以督城百姓還無察覺。看著弩軍空前強盛的軍容,歸晚心頭怦怦狂跳,只覺得眼前的軍隊猙獰著面容,人潮如汪洋,森然可怖。「前方人數大約有多少?」從小學唱的功底幫助了她,即使內心惶恐不已,姿態依然清風自如。看到這領頭的公子鎮定自若,士兵們也漸漸擺脫了恐慌感,其中經驗最豐富的幾個士兵盯著前方如黑雲壓境的弩軍,略一估算,各個面如土色:「包圍的約有六萬,前方不動的約有……無法估計……只怕有十來萬吧……」惡寒竄上心,歸晚屏息靜氣地觀看前方。前有十幾萬雄兵擋道,林將軍只有八千新兵,實無勝算,如果現在她退回督城,又有何用,沒有林瑞恩的督城,不堪一擊……該如何是好?伸手招來幾個士兵,歸晚吩咐他們即刻原路趕回,稟報軍師實情,派兵營救林將軍,只要救出林將軍,相信還有一線生機……十匹馬飛快往原路急馳,看著他們回去報信,樓盛擔憂地看向歸晚,欲言又止。歸晚見之,淡淡地回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眾士兵聽到了,心中俱是凜然,打起精神,駐首在山坡上觀察形勢。弩族大軍時不時發出高喊,聲響如山震,直衝雲霄,密集地圍著山頭,卻沒有任何動作。「他們是想摧毀林將軍的信心。」樓盛站在一旁,沉重地說道。歸晚回頭看看眾人,面對這樣壓迫感十足的士氣,不少士兵惶惶不安,僅是旁觀已是如此受迫,林將軍直面而對,不知是如何心情。等了足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弩族又發出震天的殺喊聲,就在歸晚認為他們又是虛振聲勢時,弩軍開始行動了。先是幾排箭伍上前,拉弦,放箭,萬箭齊放,天空中猶如下了一陣箭雨,黑影簡直遮住了碧空,鋪天蓋地地向著山坡而去,箭破空發出的呼嘯蓋過了北風聲,像萬千人的咆哮,蜂擁而至。歸晚看地心中抽緊,她雖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向上天禱告,千萬要保住林將軍。一陣箭雨過後,山坡上動靜全無,弩軍又換了一批箭伍,一波又一波,箭連綿不絕地射向山坡,整個山頭佈滿了箭影,滿目創痍,正如同耶歷所下的命令一般,就算是一隻蒼蠅,也不能活著飛出山群。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下,山坡上依然沒有任何動作,林將軍的軍隊在這陣陣殺喊及攻擊下,顯得異常平靜,死傷也無從得知。歸晚暗暗著急,隨著時間流逝,心直往下沉。兩個時辰的攻擊,弩族似乎也耐不住這單方面的沉悶攻擊。不少士兵都高呼著攻上去,揮舞著手中的長矛大刀。弩族士兵素以勇猛著稱,人強馬肥,特別擅長騎戰,在這個小群山中,卻沒有得到充分發揮,馬根本不適合上坡,所以採用了箭術攻擊。可是現下,林瑞恩的軍隊一個人影都未出現,以靜制動,弩族人的自尊受不了了,士兵們激動著要衝上山。耶歷立刻下令暫時不動,仍是用箭中程距離攻擊。看著弩軍中有路隊伍的著裝與一般弩軍不同,而傳令兵跑來跑去,似乎都匯聚在那處,歸晚度測,那個營帳就是耶歷的王營。弩軍的攻擊斷斷續續,在林瑞恩毫無反擊的情況下,弩軍的不安情緒也開始慢慢蔓延。但是兩軍的實力懸殊是非常明顯的,所以弩軍依然不慌,只是聽命一陣陣地攻擊。天色漸晚,暮暮沉沉,北風變大,雪粉揚天,弩軍停下攻勢,搭起營帳,點起火把,星火點點,從高處望,滿天的繁星落入人間,銀河如鏈,圍成一個圈,把山頭重重包圍。看著腳下弩軍火把形成的星河圖,歸晚默然不語,為了怕弩軍發現行蹤,他們連火把都不敢點,此刻面對山野中星火盛況,誰也無法開口,士兵們啃著乾糧,歸晚則是憂慮懸心,連乾糧也無法入口,怔怔地盯著山野,腦中飛轉。漸響的馬蹄聲靠近,眾士兵都站起身,歸晚也回過頭,身後十幾匹馬停下,原來是報信人回來了。眾人圍上前,七嘴八舌地問著。報信為首的士兵垂眉低頭,一聲不答。「到底如何了?」排開眾人,歸晚走到他面前,聲音裡透出些緊張。聞聲十幾個士兵跪倒在地,為首一人看著歸晚,虎目裡隱隱帶著淚水,低啞著聲音答道:「軍師不肯派兵前來。」「什麼?」耐不住驚呼一聲,歸晚心頭火起,走前兩步,目似寒月,盯著士兵,「為什麼?」剛才那一陣陣的攻擊在她心裡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如果不是有援軍信念支撐著她,她也無法支撐到現在,親耳聽到這樣的消息,劇震之下,湧起憤怒。這個軍師,到底在幹什麼……為她凜利的氣勢微怔,士兵泣聲:「軍師說,和朝廷根本聯繫不上,督城已經被圍了,城中只有兩萬多的軍力,來不及救,也救不了……」「可是沒有林將軍,兩萬軍力又怎麼守督城。」歸晚高揚著聲音,抑不住憤然。跪在最前的士兵首當其衝地領略歸晚的怒氣,想起剛才在城中被軍師拒絕的場景,又想起林瑞恩帶著八千軍孤身困在弩軍中,淚水嘩嘩地落下:「公子,軍師說了,現在調兵,督城就落在弩軍手裡了……現在弩軍還不知督城虛實,不出兵相援,還有一線希望,出兵,則必死無疑……」唇抿成線,歸晚淒然地回首,看山野一片星火如海,眸色悠淡,怒也好,哀也好,都被夜色吞噬了,半點不留余痕。「軍師還說了……」士兵見歸晚轉過身,連忙哽咽著開口。「還說什麼了?」說什麼都嫌晚了……「軍師說了,他是最想救將軍的人,但是……但是督城還有千萬的百姓,誰來顧他們的生死?今日出兵救林將軍,則是棄大局於不顧,林將軍此刻就算戰死,那也是雖敗猶榮,如果出兵,就算救出林將軍,他也是雖生猶死……比死還難受……」傳信兵悲聲號哭,其餘士兵紛紛掩面,這些經歷過沙場的戰士們都明白這些話中的含義。所謂軍人,為家戰,為國戰,為民戰,就是不能為自己而戰……樓盛走上前,緩步來到歸晚身邊,驀然發現她哀傷地望著前方,淚水如線,茫然不覺地滴落著。就在這時,山野間傳出喧吵聲,遠處山坡上火光搖曳的火炬光影本來整齊地排列著,突然間亂了,從山坡處蔓延開,整副火影星河圖殯落零散,發出震天怒喊。「動了,行動了——」樓盛低喊一聲,眾人驚訝不已,急忙上前。歸晚撫去頰邊輕淚,凝神打望山野。月亮躲進了雲層中,北風依然咆哮著,夜色如漆中,只有搖曳的火光指引方向,山坡那裡的火光排散開,似有一把尖刀刺了出來,本來只是小凌亂,後面竟漸漸擴大。突然煙霧騰騰升起,火光徒然變大,林將軍所駐的山坡突然紅光映天,掩過所有星火,懾人心神的嘶吼狂喊聲漸高漸近,弩軍的包圍圈也開始變小。「是林將軍……是林將軍要突圍了……」這一聲喊叫不知出自誰口,眾人卻因為這聲高喊振奮起來,心高懸,目不轉睛地遠眺著戰況。弩軍幾次攻擊,他沒有任何動作,一忍再忍,此刻藉著夜色趁亂突圍;火燒山林,自絕後路,是為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激勵士兵求生勇氣……即使不懂兵法,歸晚也一點點分析出其中行動的理由和目的,心中暗暗讚歎,不愧是赫赫軍功的林將軍……可是實力懸殊太大,這場生死幾乎已成定局,難道就這樣看著,等待命運降臨嗎?眼前的火光耀亮了她的眼,瀲灩的眸光輕轉,她從沒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雖然力小不能勝天,她也要想要奮力一搏……「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