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樓頂上,因為馬上開奧運會的緣故,宿舍裡到處喧嘩。一般這種情況下學校都不管。畢業生住的樓更是鬧得天翻地覆。學校睜隻眼閉只眼,怕傷了和氣,萬一將來成個腕,回來捐些款子什麼的,不能把路堵死了。像高中快畢業時,學校老師都不大得罪學生就是這個道理。
我坐在樓頂,想著以往的一切一切,頭髮長得像草,沒心思去理。
「小冷,你怎麼在這?」是陳旭。
我說:「心裡悶得慌,難受,出來透口氣,你怎麼來了?」
陳旭:「今天宿舍門開通宵,我們樓鬧開鍋了,太吵,樓頂上也都是人,吐得到處都是,就躲到這來了。」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忽然有種強烈的慾望想對人傾訴。
我和陳旭去了老宋燒烤。
我大概是平生頭一次喝這麼多的酒,而且從此以後我知道了我是有量的,男生不使勁拚命地喝一次你就永遠不知道能喝多少。蘇菲曾經給我講過她本科同學的一個男生一口氣喝了十八瓶啤酒,破了她們學校飲酒的記錄。我和陳旭努努力興許把他的記錄也破了。
我還沒張口,陳旭倒是滔滔地說開了。
他一開始在羅曼蒂酒家當DJ,有時候也演唱一些自己寫的歌曲。他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彈吉他的身影迷倒了許多女孩,台下一陣陣地尖叫。那時侯不管多晚,他女朋友都來接他,一起回家。
「我一直都很愛她。當時我們租的房子在咱理工西門,酒吧在濱海路那邊。她要穿越大半個城市來接我。而且她總說我賺錢不容易,從來捨不得打車,都是擠公汽,晚上40多擠你知道!」
本來這也沒什麼,可是陳旭很快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開始和人一起倒水貨的手機和筆記本,一台新機子,市場上賣一萬,他們最多五千,甚至更少。錢來得快了,也很刺激。陳旭又弄些錢一起放到股市。「媽的,那兩年就是活該賺錢似的。」他又小小發了一筆。
錢多了陳旭覺得不能虧待自己了,他租了棟三層的房子,樂隊的狐朋狗友整天長在這兒練歌,不用擔心樓上樓下的鄰居來敲門嚷嚷。「那時候一喝就半宿,名煙名酒從沒斷過。」這樣一來,女朋友就有意見了,總跟他說三道四的。「我那時侯狂得,什麼都聽不進去。她一講我就喊『靠,男人大丈夫,管不住老婆?』」最後有一天晚上,幾個朋友說嫖娼的事情,說得活靈活現。他忍不住嘗試了一下,小姐是幹嗎吃的?那是科班出身,豈是上大學的小丫頭能比的?有了初一就有了十五,陳旭上癮了。
終於一次他把小姐帶回住處被提前返校的女友抓個現行,他還記得女孩臉上那種心碎的表情。女朋友沒叫沒鬧,默默收拾東西就離開了。
此後陳旭就走下坡路了,先是水貨的上家被查禁,緊跟著股票又被套牢了,連飯鍋都揭不開了,所有的狐朋狗友一夜散去。小姐是什麼?有錢時你是大爺,沒錢?路邊髮廊裡五十塊一次的都搞不掂,你敢摸人家手一下立馬告你是流氓,臭流氓!反而是原來的女朋友聽說後來找他,把他一直放在自己那很少用到的飯卡拿來了。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啊。當陳旭把飯卡往機器上一插時,居然有五百塊錢。他感激得鼻子當時就酸了。
陳旭鼓起勇氣去找前女友,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愛她。女孩子說我知道,這個時候你會愛我,但是情況變了就不愛了。陳旭發誓說不會,女孩子說,只有愛是不夠的,一輩子很長。
聽他講完我的喉嚨一直哽得難受,我不是為他,是為我自己。以前李白讓我看《紅玫瑰與白玫瑰》,記得張愛玲好像說什麼每個男人生命中都有他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原話忘記了。什麼娶了紅的,紅的就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在他心裡一直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的,白的就成了衣領上的大米飯粒,而紅的永遠是他心頭上的硃砂痣。當時我就說,這純是瞎扯淡,放屁,瞎掰,現在有點信了。兩個女人都在我這轉悠一圈走了,硃砂痣就還是硃砂痣,明月光就永遠是明月光了。
陳旭馬上畢業,畢設做得一塌糊塗。在樹倒猢猻散的大氣氛下,他就每天抱著吉他到我們樓頂上唱歌,仍然會引來不少女生的注意和偷窺。我還記得他唱的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裡某個地方/那麼亮/卻那麼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
唱得我實在想哭,不是為別人,是為我自己。歲月無情,本命年一過就奔三了,還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崔建當初一吶喊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一個搖滾的年代,我現在,沒力氣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