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 第七部 七
    一個人沒有過不慣的環境,特別是如果他看到周圍的人都過著同樣的生活的話。三個月以前,列文決不會相信他處在現在的情況下能夠高枕無憂地沉入睡鄉:過著漫無目標的、沒有意義的生活,而且又是一種入不敷出的生活;在狂飲(除此以外他對俱樂部裡發生的事不可能有別的稱呼)以後,在對他妻子一度戀愛過的那個男子表示了不適當的友誼以後,在對一個他只能稱之為墮落的女人做過更不適當的拜訪以後,而且受了這個女人的魅惑和惹得他妻子很傷心以後,在這種境況下居然能夠安然地入睡。但是在疲倦、通宵不眠和酒力的影響下,他甜酣而寧靜地入睡了。

    早晨五點鐘,開門的響聲驚醒了他。他跳起來四下張望。基蒂已經不在床上他旁邊了。但是在屏風後邊有一線燈光在移動,他聽見她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問,仍然睡意惺忪。

    「基蒂,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她說,手裡拿著蠟燭從隔扇後面走出來。

    「我只覺得有點不舒服,」她帶著一種特別甜蜜而意味深長的微笑補充說。

    「什麼?開始了嗎?開始了嗎?」他吃驚地說。「得打發人去……」他慌慌張張地動手穿衣服。

    「不,不,」她微笑著說,用手把他攔住了。「我想沒有什麼。我只覺得有點不舒服。不過現在已經過去了。」

    她又回到床上,熄滅了蠟燭,躺下來,就沒有動靜了。雖然她那種似乎在屏息靜氣的沉靜,特別是當她由隔扇後邊出來,臉上帶著一副特別溫柔和興奮的神情說:「沒有什麼!」引起了他的猜疑,但是他是那樣昏昏欲睡,以致他馬上又沉入睡鄉了。以後他才想起了那種屏息靜氣,明白了在她動也不動地躺在他身邊,等待著女人一生中的最大事件時,她的溫柔可愛的心靈裡所經歷的一切變化。七點鐘的時候,他被她的手在他肩膀上的觸摸和她的輕悄的耳語聲喚醒了。她似乎處在又後悔喚醒他又想要同他講話的矛盾心情中。

    「科斯佳,不要害怕。沒有什麼,不過我想……我們應該派人去請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

    蠟燭又點亮了。她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什麼編織的活計,那是她近幾天來經常做的工作。

    「請你千萬不要驚慌!沒有什麼。我一點也不害怕,」看見他的驚慌失色的面孔,她說,把他的手緊按在自己的胸前,隨後又緊貼在她自己的嘴唇上。

    他連忙跳起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邊穿上晨衣;隨後站住不動了,眼睛仍然凝視著她。他該走了,但是他捨不得走出她的視線以外。他愛那副面孔,而且熟悉那張臉上的一切表情和眼色,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現在這副模樣。他一回憶起昨天引起她的悲痛,他就覺得在她面前,在現在這樣的她面前,自己有多麼卑鄙可恥!她那被睡帽下面彈出的柔軟的鬈發環繞著的紅暈面孔,閃耀著愉快和堅定的光輝。

    雖然基蒂的性格一般地很少有矯揉造作和虛情假意的地方,但是現在,當一切掩蓋都拋掉了,她的心靈在她的眼睛中閃耀著的時候,列文一見其中所顯露的神情不由得驚異不止。而處在這種單純而坦白的心靈中的她,他所摯愛的人,比從前更加出眾了。她微笑著凝視著他;突然間她的雙眉緊蹙,她抬起頭來,迅速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緊緊依偎在他身上,把他包圍在她的熱的氣息裡。她在受苦,而且似乎在向他訴苦一樣。最初一瞬間,由於習慣成自然了,他覺得都是他的過錯。但是她的眼色裡含著溫柔的神情,說明了她不但不怪罪他,反倒為了這種痛苦而愛他。「如果不是我的過錯,那麼是誰的呢?」他無意識地沉思著,尋找著該受處分的罪人,但是沒有一個罪人。她痛苦,抱怨,在痛苦中得意揚揚,為她受的痛苦而高興,而且愛著這種痛苦。他看出她的心靈裡起了一種崇高的變化,但是究竟是什麼,他卻不明白。那是超乎他的理解力的。

    「我派人接媽媽去了。你趕快去請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科斯佳!……沒有什麼,已經過去了。」

    她從他身邊走開,按按鈴。

    「好了,現在就去吧。帕莎要來了。我很好哩。」

    列文看見她又拿起她夜間取來的編織活計,動手織起來,不禁大吃一驚。

    列文從一扇門裡走出去的時候,他聽見使女從另一扇門進來。他站在門口,聽見基蒂詳細地指揮著使女,藉著她的幫助親自在移動床鋪。

    他穿好衣服,趁著還在套馬的時候——因為時候太早,還沒有出租雪橇的影子——他又跑回寢室去,不是躡手躡腳,卻像生了翅膀。兩個使女正忙著挪動寢室裡的什麼東西,基蒂一邊踱來踱去,一邊編織著,飛快地**著針線,一邊作出安排。

    「我現在就去請醫生。已經去接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了,不過我還要去一趟的。還需要什麼別的嗎?噢,是的,到多莉家去嗎?」

    她望望他,顯然並沒有聽他在講什麼。

    「是的,是的!去吧,」她急急地說,皺著眉頭,揮手要他走開。

    他已經走進客廳了,突然聽到一陣淒慘的呻吟聲從寢室裡發出來,轉瞬之間又平靜了。他站住,很久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的,是她,」他自言自語,雙手抱著頭,跑下樓去。

    「啊呀,主啊!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他翻來覆去地說著這些突然意想不到地湧到他嘴邊的言語。而他,一個不信教的人,重複這些話還不僅僅是口是心非的哩。在那一瞬間,他知道不論他的疑惑,不論憑著理性他怎麼沒有信教的可能性——這一點他自己意識到的——絲毫都不妨礙他向上帝呼籲。現在這一切像灰塵一樣由他內心裡飛出去。如果不向掌握著他自己、他的靈魂、他的愛情的上帝呼籲,他還能向誰呼籲呢?

    馬還沒有套好,但是他感覺著體力和精神都特別緊張,足以應付擺在面前的一切,為了不浪費片刻時間,他不等馬車,就步行出發了,告訴庫茲馬來追他。

    在轉角上,他遇著一輛夜間的出租雪橇匆匆駛過去。在那輛小雪橇裡坐著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她披著天鵝絨斗篷,頭上包著圍巾。「感謝上帝!」他喃喃地說,歡喜若狂地認出來她那披著淡黃色頭髮的小臉,那張臉上現在帶著一副特別認真的、甚至是嚴肅的表情。他並沒有吩咐雪橇停下來,就跑回到她旁邊。

    「那麼已經有兩個鐘頭了?就是這麼長嗎?」她問。「你應該去找彼得·德米特裡奇,但是不要催促他。再到藥房買點鴉片。」

    「這麼說你認為會很順利嗎?上帝憐憫我們,救救我們吧!」列文說,看見自己的馬由大門裡駛出來。跳上雪橇,坐到庫茲馬旁邊,他吩咐把車駛到醫生那裡去。

    十四

    醫生還沒有起床,僕人說他睡得很遲,吩咐過不要叫醒他,不過他不久就會起來的。那個僕人正在擦燈罩,似乎全神貫注在這項工作上。那僕人對燈罩的聚精會神和對列文家發生的事的漠不關心,最初曾使列文大吃一驚,但是反過來一想,他立刻明白沒有人知道,而且也沒有人應當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越發需要從容、沉著和堅定地行動,好打破這堵冷淡的牆壁和達到目的。「不要慌忙,不放過任何機會。」他暗自說,感覺到為對付當前的一切事情,他的體力和注意力越來越旺盛。

    聽到醫生還沒有起床,列文想起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最後決定這麼辦:庫茲馬拿著字條去請另外一個醫生,他親自到藥房去買鴉片;如果他回來的時候醫生還沒有起床,那麼他就賄賂僕人,如果行不通的話,他就使用武力,無論如何也要把醫生喚醒。

    在藥房裡有一個瘦骨嶙峋的藥劑師,帶著同那位僕人擦燈罩的時候一模一樣的漠不關心的神情,正給一個站在那裡等待的馬車伕包藥粉,不肯賣給列文鴉片。極力不要性急,也不要發脾氣,列文說出醫生和接生婆的名字,說明為什麼需要鴉片,極力說服藥劑師賣給他一些。藥劑師用德語問了問可不可以出賣,獲得了屏風後面什麼人的許可,就拿出一隻玻璃瓶和一隻漏斗,慢條斯理地由大玻璃瓶裡往小玻璃瓶裡倒,貼上商標,儘管列文懇求他不要如此,還是封上了瓶口,而且幾乎還要包紮起來。列文忍受不住了;他果斷地從那人手裡一把將瓶子奪過來,就從玻璃大門中衝出去了。醫生還沒有起來,而那位僕人,現在正忙著鋪地毯,不肯去喚醒他。列文從從容容地取出一張十盧布的鈔票,慢吞吞地,但是卻不浪費時間,一邊把鈔票遞過去,一邊解釋說彼得·德米特裡奇醫生(以前在列文眼中看來那麼微不足道的彼得·德米特裡奇,現在在他看來有多麼偉大和了不起啊!)答應過隨時出診,他一定不會生氣的,因此一定要立刻把他喚醒。

    那僕人滿口答應了,走上樓去,請列文到候診室去。

    列文可以聽到門那邊醫生的咳嗽聲、走動聲、漱洗聲和談話聲。三分鐘過去了;而在列文看來好像過了一個多鐘頭了。他再也等待不下去了。

    「彼得·德米特裡奇!彼得·德米特裡奇!」他在敞開的門口用哀求的聲調呼喊。「看在上帝的面上,原諒我吧!……

    您就這樣接見我吧!已經過了兩個鐘頭了……」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一個聲音回答說,列文聽出醫生在一邊說一邊微笑,大為詫異了。

    「再待一會!」

    「馬上就來!」

    又過了兩分鐘,醫生還在穿皮靴;又過了兩分鐘,醫生還在穿衣服和梳頭髮。

    「彼得·德米特裡奇!」列文又用哀求的聲調說,但是正在這時醫生出來了,已經穿好衣服和梳好頭髮。「這些人真沒有良心,」列文暗自想道。「我們都快死了,而他還在梳頭髮。」

    「早安!」醫生說,伸出手來,好像在用他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取笑他一樣。「不要慌!怎麼樣?」

    極力盡可能地說得分毫不差,列文開始敘述他妻子的情況的一切不必要的細節,說著說著就不斷住了嘴,懇求醫生立刻跟他去。

    「不要這麼慌。要知道,您沒有經驗。我確信用不著我的,不過我答應過您,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就去。但是不要著急。

    請坐;您不喝杯咖啡嗎?」

    列文看他一眼,似乎在詢問他是否在嘲笑他一樣。但是醫生並沒有取笑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微笑著說。「我自己也是成了家的人。我們這些做丈夫的在這種關頭是最可憐的人了。我有個病人,她丈夫一到這種場合總跑到馬棚裡去。」

    「不過您認為怎麼樣,彼得·德米特裡奇?您認為一切都會很順利嗎?」

    「從一切症狀看來情況很好哩。」

    「那麼您馬上就來嗎?」列文說,怒沖沖地望著端咖啡進來的僕人。

    「再過一個鐘頭吧。」

    「不,請您發發慈悲吧!」

    「哦,那麼讓我喝完咖啡吧。」

    醫生開始喝咖啡。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土耳其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您讀過昨天的電訊嗎?」醫生說,咀嚼著麵包。

    「不,我受不了啦!」列文說,跳起來。「那麼您再過一刻鐘就來?」

    「再過半點鐘。」

    「實話嗎?」

    列文回到家裡,恰恰和公爵夫人同時到達,他們一齊走到寢室門口。公爵夫人眼淚盈眶,兩手直顫抖。她一見列文,就擁抱住他,哭出聲來。

    「怎麼樣,我親愛的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她追問,一把抓住帶著喜氣洋洋而又焦慮不安的神情走過來的接生婆的手。

    「情況很好,」她說。「您去勸她躺下來。那樣她就會舒服一些了。」

    從他醒來和明白是怎麼回事的那一瞬起,列文就準備好忍受將要來臨的一切,決不胡思亂想,決不妄加猜測,堅決壓抑著心上的千頭萬緒,下定決心不擾亂他妻子的心情,相反的卻要安慰和鼓起她的勇氣。甚至不允許自己想一想將要發生什麼事,將要落個什麼結局,從他打聽這種事情一般會持續多久來判斷,列文作好了心理準備,決心忍耐和控制自己的情緒五個鐘頭的光景,這一點他覺得自己還是辦得到的。但是他從醫生那裡回來,又看到她的痛苦的時候,他就越來越頻繁地念叨這些話:「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一邊歎息著,昂著頭,唯恐他忍受不住,以致於不是淚流滿面就是跑掉。他覺得痛苦得不得了。可是才過了一個鐘頭。

    但是過了一個鐘頭,又過了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三個鐘頭,連他給自己定下的容忍的最大限度——五個鐘頭——也過去了,但是情況依然如故;他繼續忍耐著,因為除了忍耐沒有別的辦法;隨時隨刻都感覺著他已經達到了忍耐的極限,他的心馬上就要痛苦得爆裂開了。

    但是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過了好幾個鐘頭,又過了好幾個鐘頭,而他的痛苦和驚懼也越發增長,越發緊張了。

    那種少了它就什麼都不能想像的生活常軌,對列文說已經不存在了。他失去了時間觀念。有時候幾分鐘——當她把他叫到身邊,他握住她那忽而特別用力緊握住他的手,忽而又把他的手推開的潮潤的手的那幾分鐘——他覺得好像是好幾點鐘;有時候好幾個鐘頭又好像是幾分鐘。當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請他在屏風後點上一支蠟燭的時候,他吃了一驚,那時他才知道已經是黃昏五點鐘了。如果告訴他現在僅僅是上午十點鐘他也不會奇怪的。他不大知道那時他在什麼地方,就像他不大知道情況如何,那一切發生在什麼時間一樣。他看見她的發燒的面孔,有時精神恍惚,痛苦不堪,有時微笑著,極力安慰他。他也看見公爵夫人滿臉通紅,緊張不堪,灰白的鬈發披散著,拚命忍住眼淚,咬著嘴唇;他也看見多莉,也看見吸著粗雪茄煙的醫生,和臉上帶著堅定、果斷和鎮靜神情的麗莎韋塔·彼得羅夫娜,還有在大廳裡踱來踱去、皺緊眉頭的老公爵。但是他們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去的,他們在什麼地方,他卻一點也不知道。公爵夫人一會兒跟醫生在寢室裡,一會兒又在書房裡,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張擺好了的飯桌;隨後又不是她在那裡,卻是多莉了。後來列文記起他們派他到什麼地方去過。有一次叫他去搬一張桌子和一張沙發。他很熱心地幹著,相信為了她這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後來才發現原來是為他自己準備睡覺的地方。隨後又打發他到書房去問醫生什麼事情。醫生回答了,接著就談起市議會的混亂狀態。後來又派他到公爵夫人的寢室裡去取一個鍍金的白銀衣飾的聖像,他和公爵夫人的老女僕爬到一個食櫥上去取聖像,他把一盞小燈打碎了,那位老僕人極力安慰他不要為了他妻子和那盞燈著急,他把聖像拿來,放在基蒂的頭前,小心地從枕頭後面塞進去。但是這一切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為什麼做的,他卻不知道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公爵夫人拉住他的手,憐憫地望著他,懇求他鎮靜;也不明白為什麼多莉勸他吃點東西,把他從房裡引出去;也不明白為什麼連醫生都嚴肅而同情地望著他,給他喝了點藥水。

    他只知道和感覺到現在發生的,和一年前在省城的旅館裡在他哥哥尼古拉臨死的病床前所發生的情況很相似。不同的只是那是喪事而這是喜事。但是那件喪事和這件喜事一樣,都越出了生活常軌;這些正像日常生活裡的孔隙,透過這些孔隙隱隱約約露出了一種崇高的境界。而且,像那種情形一樣,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來得那麼難過,痛苦,不可思議;在觀看它的時候,也像那時一樣,心靈翱翔而上,升到了從來也想不到的絕頂,那是理智所無法達到的。

    「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他接連不斷地暗自念叨,儘管他長期完全疏遠了宗教,然而他正像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樣單純而虔誠地向上帝呼籲。

    整個時間裡,他輪流地處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中。一種心境是不在她跟前的時候:當他同那位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著粗雪茄煙、又把煙頭在盛滿煙灰的煙缸邊上弄滅的醫生,多莉,還有公爵在一起,聊著午餐,政治,或者瑪麗亞·彼得羅夫娜的疾病的時候,列文突然間暫時完全遺忘了發生的事情,如夢方醒一樣;另外一種心境是在她跟前,在她的枕頭邊,他的心痛苦得要破裂而又沒有破裂,他不斷禱告上帝的時候。每一次寢室裡傳來叫聲,就把他從暫時的精神恍惚中喚醒過來,於是他又陷入最初纏住他的奇怪的迷惘心情中:每一次,他一聽到尖叫聲,就跳起來,跑去為自己辯護,但是半路上就記起並不是他的過錯,他渴望保護她和幫助她。但是,一看見她,又感到自己愛莫能助的時候,他就害怕起來,於是祈禱說:「上帝,饒恕我們,救救我們吧!」時間拖得越久,這兩種心情就越強烈;不在她跟前他變得更鎮靜了,完全忘了她,而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痛苦和他的愛莫能助的心情就越發沉重了。他跳起來,想跑到什麼地方去,但是卻跑到她那裡去了。

    有時候,當她幾次三番呼喚他的時候,他就責備她。但是一看見她的溫柔的笑容,聽見她說:「我把你折磨壞了,」於是他就怪罪上帝;但是,一想到上帝,他立刻就又祈求上帝饒恕和發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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