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琳娜 第二部 九
    大家都大聲地表示不滿,大家都在重複不知誰說出來的一句話:「只差和獅子角鬥哩,」而且大家都感到恐怖,因此當弗龍斯基翻下馬來,安娜大聲驚叫了一聲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但是後來安娜的臉上起了一種實在有失體面的變化。她完全失去主宰了。她像一隻籠中的鳥兒一樣亂動起來,一會起身走開,一會又轉向貝特西。

    「我們走吧,我們走吧!」她說。

    但是貝特西沒有聽見。她彎著身子,正跟走到她面前的一位將軍說話。

    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走到安娜面前,慇勤地把胳臂伸給她。

    「我們走吧,假使你高興的話,」他用法語說;但是安娜正在聽將軍說話,沒有注意到她丈夫。

    「聽說他也摔斷了腿,」將軍說,「真是太糟糕了。」

    安娜沒有回答她丈夫,她舉起望遠鏡,朝弗龍斯基墮馬的地方眺望;但是離那地方那麼遠,而且那麼多人擁擠在那裡,她什麼都看不見。她放下望遠鏡,正待起身走開,但是正在這時一個士官騎馬跑來,向沙皇報告了什麼消息。安娜向前探著身子傾聽。

    「斯季瓦!斯季瓦!」她叫她的哥哥。

    但是她的哥哥沒有聽見。她又起身預備走。

    「我再一次把胳臂伸給你,假使你要走的話,」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說,觸了觸她的手。

    她厭惡地避開他,沒有望著他的臉,回答說:

    「不,不,不要管我,我要留在這裡。」

    她這時看到從弗龍斯基出事的地點一個士官正穿過賽馬場朝著亭子跑來。貝特西向他揮著手帕。

    士官帶來了騎者沒有受傷,只是馬折斷了脊背的消息。

    一聽到這消息,安娜就連忙坐下,用扇子掩住臉。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看到她在哭泣,她不僅控制不住眼淚,連使她的胸膛起伏的嗚咽也抑制不住了。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用身子遮住她,給她時間來恢復鎮靜。

    「我第三次把胳臂伸給你,」他過了一會之後向她說。安娜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貝特西公爵夫人來解圍了。

    「不,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我邀安娜來的,我答應了送她回去,」貝特西插嘴說。

    「對不起,公爵夫人,」他說,客氣地微笑著,但是堅定地望著她的眼睛。「我看安娜身體不大舒服,我要她跟我一道回去。」

    安娜吃驚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順從地站起身來,挽住她丈夫的胳臂。

    「我派人到他那裡去探問明白,就來通知你,」貝特西低聲對她說。

    當他們離開亭子的時候,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照常和他遇見的人們應酬,而安娜也要照常寒暄應酬;但是她完全身不由已了,像在夢中一樣挽住她丈夫的胳臂走著。

    「他跌死了沒有呢?是真的嗎?他會不會來呢?我今天要不要去著他?」她想著。

    她默默地坐上她丈夫的馬車,他們默默地從馬車群裡駛出去。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雖然看見了這一切,卻還是不讓自己考慮他妻子的實際處境。他只看見了外表的徵候。他看見了她的舉動有失檢點,認為提醒她是自己的職責。不過單提這件事,不說別的,在他是非常困難的。他張開嘴,想要對她說她舉動不檢,但是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完全另外的話。

    「說起來,我們大家多麼愛好這些殘酷的景象啊!」他說。

    「我看……」

    「什麼?我不明白,」安娜輕蔑地說。

    他被激怒了,立刻說出他想要說的話。

    「我不能不對你說,」他開口了。

    「現在我們一切都要說穿了!」她想,感到恐懼。

    「我不能不對你說今天你的舉動是有失檢點的,」他用法語對她說。

    「我的舉動什麼地方有失檢點?」她大聲說,迅速地掉轉頭來,正視著他的眼睛,但已經不帶著以前那種有所隱瞞的快活神色,而是帶著一種堅定的神色,她很費力地想借此把她感到的恐怖隱藏起來。

    「注意,」他指著馬車伕背後開著的窗子說。

    他起身把窗子關上。

    「你覺得我什麼地方有失檢點?」她重複說。

    「一個騎手出了事的時候,你沒有能夠掩蓋住你的失望的神色。」

    他等待她回答;但是她卻沉默著,直視著前方。

    「我曾要求你在社交場中一舉一動都要做到連惡嘴毒舌的人也不能夠誹謗你。有個時候我曾說過你內心的態度,但是現在我卻不是說那個。現在我說的只是你外表的態度。你的舉動有失檢點,我希望這種事以後不再發生。」

    他說的話她連一半都沒有聽進去,她在他面前感到恐懼,而心裡卻在想著弗龍斯基沒有跌死是不是真的。他們說騎手沒有受傷,只是馬折斷了脊骨,他們說的是他嗎?當他說完的時候,她只帶著假裝的嘲弄神情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因為她沒有聽見他說了什麼。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開始大膽地說了,但是當他明白地意識到他所說的話的時候,她感到的恐怖也感染了他。他看見她的微笑,他心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

    「她在嘲笑我疑心太重哩。是的,她馬上就會對我說她以前對我說過的話:說我的猜疑是無根據的,是可笑的。」

    在全部真相即將揭露的時刻,他最希望的是她還會像以前一樣嘲笑地回答說他的猜疑是可笑的、毫無根據的。他所知道的事是這樣可怕,以至他現在什麼都願意相信了。但是她臉上的驚惶而又憂鬱的表情,現在看樣子連欺騙也不會了。

    「也許我錯了,」他說。「假如是那樣的話,就請你原諒我吧。」

    「不,你沒有錯,」她從容地說,絕望地望著他的冷冷的面孔。「你沒有錯。我絕望了,我不能不絕望呢。我聽著你說話,但是我心裡卻在想著他。我愛他,我是他的情婦,我忍受不了你,我害怕你,我憎惡你……隨便你怎樣處置我吧。」

    她仰靠在馬車角落裡,突然嗚咽起來,用兩手掩著臉。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沒有動,直視著前方。但是他的整個面孔突然顯出死人一般莊嚴呆板的神色,而這神色直到他們到了別墅都沒有變化。快到家的時候,他回過頭轉向她,還是帶著同樣的神色。

    「很好!但是我要求你嚴格地遵守外表的體面直到這種時候,」他的聲音發抖了,「直到我採取適當的措施來保全我的名譽,而且把那辦法通知你為止。」

    他先下車,然後扶她下了車。在僕人面前,他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又坐上馬車,駛回彼得堡去。

    他走後不一會,貝特西公爵夫人的僕人來了,給安娜送來一封短信。

    「我差人到阿列克謝那裡去探問他的健康情況,他回信說他很好,沒有受傷,只是感到失望。」

    「這樣,他會來了,」她想。「我把一切都對他講明了,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啊。」

    她看了看表。她還得等三個鐘頭,回憶起他們最後一次會面的詳細情節使她的血沸騰起來。

    「唉呀,多麼光明啊!這是可怕的,但是我愛看他的臉,我愛這奇幻的光明……我的丈夫!啊!是的……哦,謝謝上帝!和他一切都完了。」

    三十

    在謝爾巴茨基一家前往的德國的小溫泉,像在所有人們聚集的地方一樣,照例發生了一種可以說是社會結晶那樣的過程,把社會中每個人都指派在固定不變的地位上。正如水滴在嚴寒中一成不變地會變成冰晶的特定形狀一樣,到溫泉來的每個新人同樣也立刻被安置在特定的地位上。

    Furst謝爾巴茂基:sammtGemahliudTohter,由於他們所住的房間,由於他們的名望和結交的朋友,立刻被結晶化在為他們指定的一定地位上了。

    今年有一位真正的德國Fursti2到溫泉來,因此,結晶化的過程就進展得比以前更加劇烈了——

    德語:謝爾巴茨基公爵及夫人與女公子。

    2德語:公爵夫人。

    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一心一意地想要她的女兒謁見這位德國公爵夫人,在他們到達的第二天,就舉行了這個儀式。基蒂穿著一件從巴黎定制的極其樸素的,就是說,極其雅致的夏季連衣裙,深深地而又嫻雅地行了屈膝禮。德國公爵夫人說:「我盼望玫瑰色很快回到這美麗的小臉上來,」這樣就立刻給謝爾巴茨基一家確定了一定的生活軌道,要脫離這軌道是不可能的。謝爾巴茨基家還結識了英國某貴夫人的一家,一位德國伯爵夫人和她那在最近一次戰爭中受了傷的兒子,一位瑞典的學者,和康納特兄妹。但是謝爾巴茨基一家來往最密切的是一位莫斯科的貴夫人瑪麗亞·葉夫根尼耶夫娜·爾季謝娃和她女兒(基蒂不喜歡她,因為她和她一樣,也是為戀愛而病的)以及一位莫斯科的上校,這位上校,基蒂從小就認識,而且老看見他穿著制服,佩著肩章,現在,由於他的小眼睛、他的袒露脖頸和花花哨哨的領帶而顯得格外可笑,同時又因為無法擺脫他而使人厭煩。當這一切狀態這樣固定下來的時候,基蒂開始感到非常厭倦了,特別是因為公爵到卡爾斯巴德去了,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她對於她認識的人們不感興趣,覺得從他們身上不會得到什麼新的東西。她在溫泉最大的興趣就是觀察和猜測她不認識的人。這是基蒂的特性,她頂希望在人們身上,特別是在她不認識的人們身上找出最優秀的品質。而現在當她猜測那些人是誰,他們彼此間是什麼關係,以及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的時候,基蒂把最令人驚歎的高貴性格賦予他們,通過觀察來證實自己的想法。在這些人中,最吸引她注意的是一位俄國姑娘,她是和一個俄國夫人,大家叫她做施塔爾夫人的一同來到溫泉的。施塔爾夫人是上流社會中的人,但是她病得不能走路,只在罕見的晴朗日子裡坐著輪椅在浴場出現。但是施塔爾夫人和俄國人一個也沒有來往,這與基說是由於疾病,毋寧說是由於驕傲——謝爾巴茨基公爵夫人是這樣解釋的。這個俄國姑娘照顧著施塔爾夫人,而且,如基蒂所觀察出的,她還和所有害重病的病人都很要好,那樣的病人在溫泉是很多的,而且大大方方地照顧他們。這個俄國姑娘,如基蒂推斷的,和施塔爾夫人並沒有親屬關係,她也不是一個僱用的陪伴。施塔爾夫人叫她做瓦蓮卡,而旁的人都叫她做「m-lle瓦蓮卡」。除了這個姑娘和施塔爾夫人以及和旁的素不相識的人的關係使基蒂發生興趣之外,基蒂像常有的情形那樣對於m-lle瓦蓮卡感到說不出來的好感,而且在她們的視線相遇時覺出來她也喜歡她——

    卡爾斯巴德,即卡羅維發利,捷克共和國的城市,為著名的礦泉療養地。

    這位m-lle瓦蓮卡,倒未必是度過了青春,但是她好像沒有青春的人一樣:她可以看成十九歲,也可以看成三十歲,假使對她的容貌細加品評的話,她與其說是不美,毋寧說是美麗的,雖然她臉上帶著病容。如果她不是太瘦,她的頭配著她的中等身材顯得太大的話,她一定是很好看的;但是她對於男子大概是沒有吸引力的。她好比一朵美麗的花,雖然花瓣還沒有凋謝,卻已過了盛開期,不再發出芳香了。而且,她不能吸引男人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她缺乏洋溢在基蒂身上的東西——壓抑住的生命火焰,和意識到自己富有魅力的感覺。

    她好像總是忙於工作,這是毫無疑問的,因此好像她對別的事情都不感興趣。她以自己和基蒂形成的對照,特別吸引住基蒂。基蒂感覺到在她身上,在她的生活方式上,她可以找到她苦苦追求的榜樣:那就是超脫世俗男女關係的生活情趣、生活價值,那種男女關係現在那麼使基蒂厭惡,而且在她看來就像是等待買主的可恥的陳列品一樣。基蒂越仔細觀察她那素不相識的朋友,她就越確信這位姑娘是如她所想像的十全十美的人物,因此也就越加急切地想要和她結識了。

    兩個姑娘每天要遇見好幾次,而每當她們相遇的時候,基蒂的眼神就說:「你是誰?你是怎樣一個人?你真是如我想像的那樣優美的人嗎?可是千萬不要以為,」她的眼色補充說,「我一定要和你結識,我不過是羨慕你,喜歡你罷了。」「我也喜歡你呢,你是非常、非常可愛啊。要是我有時間的話,我會更喜歡你的,」不認識的姑娘的眼色回答。基蒂確實看見她老是忙碌著:她一會把一家俄國人的小孩從浴場帶回去,一會去給一個病婦拿毛毯圍在身上,一會去竭力安慰易怒的病人,一會又給什麼人挑選和購買喝咖啡吃的點心。

    謝爾巴茨基一家到來以後沒有多久,一天早晨在溫泉出現了兩個人,引起了大家不友好的注意。一個是高大、駝背的男子,他兩手粗大,有一雙純真而又可怕的黑眼睛,身穿一件短得不合身的破大衣,一個是麻臉的、面目可愛的、穿得很壞而俗氣的女人。認出他們兩個都是俄國人,基蒂就已經開始在想像裡構想著關於他們的美好動人的戀愛關係。但是公爵夫人從urliste上查出來他們就是尼古拉·列文和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就向基蒂說明這個列文是怎樣個壞蛋,這樣,關於這兩個人的一切幻想就全破滅了。與其說是由於她母親告訴她的那些話,還不如說是由於這是康斯坦丁的哥哥,基蒂突然覺得這兩個人討厭極了。現在,這個列文,以他扭動腦袋的習慣,在她心裡喚起了抑制不住的厭噁心情——

    德語:旅客簿。

    她感到他那雙緊盯著她的可怕的大眼睛好像表露出憎惡和嘲笑的神色,於是她極力避免遇見他。

    三十一

    是一個陰雨的日子,雨下了整整一早上,病人們拿著傘,蜂擁到迴廊裡。

    基蒂和她母親,還有那位穿著在法蘭克福買現成的西服昂首闊步的莫斯科的上校一道走著。他們在迴廊的一邊走著,竭力避開在那一邊走動的列文。瓦蓮卡穿著黑色衣服,戴著垂邊的黑帽,陪著一個瞎眼的法國婦人從迴廊那頭走到這頭,每當她碰見基蒂的時候,她們就交換著親切的眼光。

    「媽媽,我可以和她講話嗎?」基蒂說,注視著她那不相識的朋友,而且注意到她正向礦泉走去,她們可以在那裡相見。

    「啊,要是你很想這樣的話,我先去探聽她的情況,親自去認識她,」她母親回答。「你看出她身上有什麼地方特別呢?她一定是一個陪伴人的。要是你想的話,我就去和施塔爾夫人結識一下。我本來認識她的bellesoeur的,」公爵夫人補充說,傲慢地抬起頭來——

    法語:弟婦。

    基蒂知道,公爵夫人因為施塔爾夫人好像避免和她結識而生氣。基蒂沒有堅持。

    「她多可愛啊!」她說,望著瓦蓮卡正在把杯子遞給那法國婦人。「您看,一切都是多麼自然和可愛啊。」

    「看了你的egouemets真好笑呢,」公爵夫人說。「不,我們還是轉回去吧,」她補充說,注意到列文偕同他的女人和一個德國醫生正迎面走來,他高聲地、憤怒地和那醫生談論著——

    法語:迷戀。

    她們轉身走回去的時候,忽然聽見已經不是高聲談話而是叫嚷的聲音。列文突然停住腳步,對醫生叫嚷著,而醫生也發火了。一群人圍住他們看。公爵夫人和基蒂連忙退避,可是上校加入人群中去探聽是怎麼回事。

    一會兒以後上校追上了她們。

    「怎麼回事呢?」公爵夫人問。

    「可恥呀,丟人呀!」上校回答。「最怕的是在國外遇到俄國人呢。那位高大的紳士在和醫生爭吵,用各種話辱罵他,為了不滿意他治療的辦法,他還當著他的面揮動起手杖來。簡直丟人呢!」

    「啊,多不愉快呀!」公爵夫人說。「哦,結果怎樣呢?」

    「幸虧……一位戴菌形帽子的姑娘……出來調解。我想她是一位俄國姑娘,」上校說。

    「Mademoiselle瓦蓮卡吧?」基蒂高興地問。

    「是,是。她第一個挺身出來解圍,她挽住那個男子的胳臂,把他領走了。」

    「您看,媽媽,」基蒂對她母親說。「您還奇怪我為什麼那麼讚美她哩。」

    第二天,當基蒂注視著她那不相識的朋友的時候,她注意到瓦蓮卡小姐對待列文和他的女人已像對待旁的proteges一樣了。她走到他們面前,和他們交談,給那位任何外語都不會說的女人當翻譯。

    基蒂開始更急切地懇求她母親允許她和瓦蓮卡認識。雖然好像首先要和妄自尊大的施塔爾夫人去攀交,在公爵夫人是不愉快的,但她還是探聽了瓦蓮卡的情況,而且知道了她的底細,使她斷定這種結識益處雖少卻也無害,她就親自走近瓦蓮卡,去和她結識。

    挑選了這樣一個時刻,她女兒到礦泉去了,瓦蓮卡正站在麵包店外面,公爵夫人走到她面前。

    「請允許我和您認識,」她帶著莊嚴的微笑說。「我女兒迷戀上您了,」她說。「您也許還不認得我。我是……」

    「那是超出相互的感情了,公爵夫人,」瓦蓮卡連忙回答。

    「昨天您對我們可憐的本國人真是做了好事!」公爵夫人說。

    瓦蓮卡微微紅了臉。

    「我記不得了;我覺得我並沒有做什麼,」她說。

    「可不是,您使那個列文避免了不愉快的後果。」

    「是這樣,saompage2叫我,我就竭力使他安靜下來;——

    法語:被保護者們。

    2法語:他的女伴。

    他病得很重,對醫生不滿。我常照顧這種病人哩。」

    「是的,我聽說您和您姑母——我想是您姑母吧——施塔爾夫人一道住在孟通。認得她的bellesoeur呢。」——

    孟通是法國有名的療養地。

    「不,她不是我的姑母。我叫她mama,但是我和她沒有親屬關係;我是她撫養的,」瓦蓮卡回答,又微微漲紅了臉。

    這話說得那麼樸實,她臉上的正直坦白的表情又是那麼可愛,公爵夫人這才明白了基蒂為什麼那樣喜歡這個瓦蓮卡。

    「哦,這個列文打算怎樣呢?」公爵夫人問。

    「他快要走了,」瓦蓮卡回答。

    正在這時,基蒂從礦泉走回來,看見母親和她的不相識的朋友認識了而顯出喜悅的神色。

    「哦,基蒂,你那麼想認識m-lle……」

    「瓦蓮卡,」瓦蓮卡微笑著插嘴說,「大家都這樣叫我。」

    基蒂快樂得漲紅了臉,久久地、默默地緊握著她的新朋友的手,那手沒有報以緊握,只是動也不動地放在她的手裡。雖然那手沒有報以緊握,但是瓦蓮卡小姐的臉上卻閃爍著柔和的、喜悅的、雖然有幾分憂愁的微笑,露出了大而美麗的牙齒。

    「我也早就這樣希望呢,」她說。

    「但您是這樣忙……」

    「啊,恰好相反,我一點也不忙,」瓦蓮卡回答,但是就在這時,她不能不離開她的新朋友,因為兩個俄國小女孩,一位病人的女兒,向她跑來。

    「瓦蓮卡,媽媽在叫呢!」她們嚷著。

    於是瓦蓮卡跟著她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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