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彎彎畫 轉之卷 轉6
    天光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開始,微弱小的光暈一折一折地鏤穿了雕花窗子,在漫長的昏暗裡,瀉了一地。

    藍青一直被安排在偏房之內等著,即便心焦如焚也不敢出聲。只能側耳細聽,除去風嘯雪聲,什麼聲響也沒有。

    晨曦料峭。

    藍青不禁微微縮了下身子,畏懼寒冷本就是一種本能,而他不知為何加倍的恐懼。

    恍惚時,房門已驟然被推開,漫天風雪,如早春的杏花,吹到了藍青的衣領中,似花非花寒入骨,似將唯一一點僅存的溫暖消逝所蹤。

    可藍青只看見了香墨,就起身對著她粲然一笑。笑時已沒有了一絲焦慮恐懼的神色,炫目的明亮溫暖。

    落在香墨眼中,便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句「如芝蘭玉樹,王謝佳子弟也。」

    當真名副其實。

    藍青見香墨神色恍惚,面容憔悴,就伸出手去,眼不期然的看見香墨身後的一對黑眸,眼角總是有意無意飄揚起有毒的鋒利,仿若能把人腐蝕一般。

    藍青一時少許怔然地凝視陳瑞,手僵在了半空。

    「你要跟我離開東都,不是她。」陳瑞唇畔不覺勾起一抹舒暢的淡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藍青驚到了極處,反倒不能言語,香墨轉頭對著陳瑞緩緩仰起面,陳瑞又是一笑,才轉身退出門。

    門闔上的剎那,香墨面上終於現出了痛楚地神色,側身跪在藍青腳下。

    藍青大驚失色,忙彎身攙扶:「你這是做什麼?」

    她並不起身,只微仰起頭輕笑了下,語意淒涼:「這是我欠你的。以後或許有那麼一天,你會恨透了我。」

    藍青慌了神,不懂她在說什麼,只執拗的要拉起她。

    香墨仰面那樣孩子一樣的執拗的神色,忽然淚流滿面。

    「如果真有那時那日,請想想今時今日……東都水深波譎,你本不該來……我只在水邊行,本無意下水。可而今……衣衫盡濕,無力回頭……」

    香墨垂首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淚水愈流愈多,自麥色的面頰淋漓而下,聚在下頜上,顆顆滴下,宛若蜜脂。發間簪花上一顆黃金花蕊流蘇,隨著她的哭泣,劇烈顫動,絲絲細細狹長的影子,落在藍青的掌上,而逐漸喪失了生氣,消沉下去。

    「你在說什麼?!」

    藍青依舊不懂她的話,可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帶著絕望的猙獰。

    香墨睜大了眼睛,一霎間她彷彿看見當日被推進碧液池的孩子,碧綠的眼中的猙獰和哀求交織。

    胸膛裡心心唸唸都是這個,只覺得火焰裡全是火焰,撲滅不了熊熊燃燒,燒得魂魄都在業火裡輾轉呻吟,不得超生。

    事到如今,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愛。

    她驚、而且怕,連指尖都在微微的顫抖,最後無法抑制的用力一掙,力氣大的將藍青推了一個趔趄。

    香墨也被自己的力氣慣的連著倒退了好幾步,跌伏在地上,手扶胸口不斷地驚喘道:「你走吧,回去陸國,再也別回來了……」

    藍青呆呆站在那裡,半晌,他慢慢彎身,抓住香墨的手合在掌心,緊緊的握住。

    「陸國是女皇當政,民風淳樸,女子也可以入朝為官,官政廉潔。不似這裡……不似這裡……」

    連藍青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語不成語。眼中漸漸滾燙,彷彿血一樣的灼熱在眼睛裡聚集,只用力抓住她。

    香墨藉著力起身,始終不看藍青,慢慢轉過臉,眸子輕輕挪低,睫毛的些微閃,嘴唇微啟時發出幾乎沒有的聲音:「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放眼陳國,能保你平安的,只有他。」

    說罷,用力一甩衣袖,轉身就待推門。然而手指剛落在門上,藍青就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她。

    藍青一語不發,香墨靜止在那裡。

    不動,動不了。

    香墨凝視那烏漆捲曲的花紋,然後用力。

    門到底還是被推開,一時間房中就有了一種流水浸沒的錯覺,而他們俱被捲進了冰涼的河流裡。

    身前的香墨,稀薄像潺潺河流下的陽光倒影。

    手那樣用力的抱著,香墨還是緩緩抽出身。藍青的手用力再用力,到了最後卻只能攥住一方衣袖。

    錦緞的涼滑,彷彿一捧雪在手心,以為抓住,最終又什麼都抓不住。

    那人站在如水波流瀉的雪色中,轉過頭來看他,笑容甚淡卻極美。

    「除非死……」香墨笑著說,字如飛雪,即清且薄:「否則,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說罷,眸子裡彷彿點染了霜,看著冷洌得讓人害怕。衣袖陡的一抽,「嘶啦」一聲,斷裂了半幅。

    松花色刺繡深紅隱花蝴蝶的袖,依舊光潤,還在手中,而人,卻漸行漸遠。

    「香墨!」

    藍青雙手掩面,喘息著,咬住了唇把哭泣的聲音吞進肚子裡,千言萬語只抑成了一聲短促的低呼。

    香墨本已走遠,可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

    藍青匍匐在門檻上,微微起伏的背……

    隔著遮天的雪,焚成灰燼的思和念就也被隔住了。

    可痛苦的滋味象拔不出來的刺,在骨頭裡面輾轉折磨。

    封旭,對不起。

    可終究無法說出,只能埋在心裡。最後只得一句,除非死,他們再無可能。

    造物弄人,她的人生,向來如此。

    仰頭,雪雲遮蔽,天空無日,近的好似要塌下來。

    陳國歷二百三十四年,臘月初十。

    將近晌午時雪仍然下的很大,密密覆在東都北城巍峨的玄德門城樓上,映著猩紅的牆磚,耀人眼目的白。

    東都的九門在辰時初到申時末雖都有官兵把守,但並不限制人的出入。而此時,官兵開始疏散進出人等,按規制,這是封疆一級的大吏進出東都了。因陳國曆法載有明文,只有皇室儀仗和一品以上大員進出時才會禁止出入,待儀仗或官駕過去後方解禁。

    玄德門前一排馬車慢慢駛來,車窗外沿的銅鈴沿路發出輕微而連綿的叮噹聲響,提醒著被侍衛攔在兩旁的百姓,車內人的尊貴身份。

    藍青坐在車中,呆木的不言不語,他的身旁坐的就是陳瑞。

    驀然,原本走的平且穩的馬車很緩慢的停了下來。

    陳瑞並不擔心,只沉聲問道:「怎麼了?」

    馬車的側簾外騎在馬上的侍衛回答:「大人,是相府的轎子。」

    陳瑞這才一驚,急忙掀了簾子下車。

    風呼嘯而來,仍能看見一頂藍呢大轎遠遠的就落下,管家領著四個轎夫四個侍從守在一旁。杜江被人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朱色的貂氅向來只有二品以上的大員可用,此時貂氅在風裡飛振,杜江步行間露出其下的朱紅官袍衣擺,兩種火艷艷地紅色混在一處,雪色茫茫尤為觸目,也愈見杜江步履艱難。

    「恩師!」突兀地,陳瑞心裡有些東西觸動厲害,一撩衣擺就跪在了雪地上,道:「昨日去看恩師,恩師還病在床上……」

    亦步亦趨隨行的管家忙彎身要代杜江去攙陳瑞,卻被杜江揮手止住。到底是自己彎身,親自扶起了陳瑞。

    「起來,起來。」

    說的時候,白鬚顫著,大如霜花的雪篩下來,隨著風的流動,在他的面上慢慢地展過,更見年歲。

    陳瑞站起身,忙又一躬身揖禮道:「天寒雪大,還要恩師親自來送,弟子真是罪該萬死!」

    杜江顫巍巍的手伸出來,幫陳瑞拂去烏紗帽上的落雪。

    其實拂去又落,並沒有用處。

    「白頭師弟相見難,來送送,我也安心些。自從你棄文從武,戾氣勝了就倦怠了書文。我平時總是教你讀讀《論語》,你也總是嘴頭答應,不肯上心。」杜江說著,將管家呈上來的一隻狹長木匣接過,用枯瘦的滿佈著老人斑的手將匣交在陳瑞手中:「這部道德經是我親自抄的,你好好的讀,修心方養性,知道嗎?」

    陳瑞只覺得心裡突然被人猛捶了一下,含著鋼刀的風驟兇猛地撲來,耳邊無數的嗚咽。他再一次跪在雪地上,叩頭道:「弟子謹記您的教誨,請恩師保重,弟子去了。」

    說完再不看杜江,上了馬車。

    一行馬車護衛出了玄德門,而此時雪卻漸漸停了。

    出了東都並不是馬上就荒涼起來,城外里餘開闊之後,綿延數里遍佈商舖。因是臘月將盡,家家戶戶都在張羅著過年,集市上或是紅紙的窗花對聯,或是綵衣布料,還有人領著小孩子,在挑縫的並不如何精緻的虎頭帽子。

    陳瑞始終將匣子捧在手中,但並不打開,轉眼看著藍青掀了簾子出神望住窗外的樣子,不由皺緊了眉,半晌之後出聲說:「原來我們在漠北,我曾送給她一匹馬駒,起名為飛天。她非常喜歡飛天,喜歡的好像那不是一匹馬,而是她的……親人。」

    陳瑞並沒有說「她」是誰,因為他相信藍青一定知道。說道後來,陳瑞微微地瞇起眼,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後來,她騎著飛天私逃往東都,在戈壁裡迷了路。七天七夜,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竟然還是活著的。可飛天已經死了,你可知那馬是怎麼死的?」

    過了半晌,藍青也沒有轉過臉,陳瑞並不介意,面上仍是慣常的冷冽之色,聲音也如常:「她咬斷了飛天脖子上的血脈,但並未全部咬斷,怕一下子血流光了。在飛天將死未死的痛苦中,她喝著它的血,等著我找到了她。」

    藍青只隱隱約約的聽在心裡,並沒有任何觸動。手一直掀著簾子,看著滿眼繁華,生機萬丈的景象。

    他只是想,那個人留在東都,而他一個人走過這些繁華,要去一個她不去的地方。

    許是盯著看久了,眼前就一片模糊。

    回到墨府時,雪未停,夜燭剛熄天光已亮,風急,雲重,萬物飄搖。

    綠萼軒並不是一派死寂,即便侍婢內侍俱都秉著呼吸。可香墨剛進了門,隔著很遠都會聽見亂摔東西的響聲,價值連城的玉石瓷器貫在烏磚的地上,鐺鐺的聲音,就好像砸在他們的心尖上一樣。

    入了內寢時,窗外雪光雖亮,室內繡著纏枝花的簾幕重重,影影綽綽就隔得暗了,而她就朝著那暗,一步步走去。

    內寢裡熏的依然是紫檀香,漏夜殘香一分一分,毫不留情散發出濃濃的香氣,熏得香墨幾乎透不過氣來。她鬢上花為黃金,受了寒通體就是冷的,霜雪沾附在其上,並不容易化開,此時染了昏暗的淡青,彷彿花蕊凝出的蜜粉,隨著她的腳步一點點暈開。

    封榮只著了中衣圍著錦被蜷縮在床上,剛將內侍呈上的一套御用明黃茶具扔在地上,見了香墨進來,雙目仍是茫然地看著她,卻掙扎著慢慢爬下床。

    地上儘是碎磁片,德保怕封榮劃了腳,慌忙跪下去,把自己的手墊在了封榮腳下。

    一時血色蜿蜒。

    封榮這才覺得了,又緩緩的收回腳,自顧自拖著錦被,蠕到床榻的角落裡,小小聲地嘟囔著:「下雨了……下雨了……一會就要打雷了……」

    香墨的面容陰在陰影處,辨不出什麼神色。

    德保也顧不得手上的傷,忙喚道:「萬歲爺,夫人回來了!」

    封榮也不理會,依舊自語似的:「討厭下雨……會打雷的,討厭討厭……」

    說著,好像真聽到了雷聲,不停地打著哆嗦,害怕極了,死死地抱著頭。

    香墨眉目裡卻蒙上不盡的悲哀,她輕輕走到床榻旁,低低地喚了一聲:「封榮……」

    封榮卻猛地一頭撲進香墨的懷中,仰起臉來,迷濛著眼說:「你還記得嗎,香墨?你離開府裡的那天,就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在打雷……天都漏了似的……」

    封榮身子在瑟瑟發抖,連著香墨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她已經分不清是誰在顫抖。

    「今天也在打雷,比那時還響!可你不會走……不會走……」

    嘀嘀咕咕、細細碎碎的說著,香墨低頭時,正看見有一滴水滑落在玉鐲上,洇濕了他繫在手腕上的金絲如意結腕帶。待凝眸細看時,封榮卻已經呼吸勻淨地睡去了。

    一旁侍婢這才敢上去為香墨脫去了斗篷,又呈上了一碗消寒熱酒。

    香墨接過,一飲而盡。酒意辛辣自肺腑散開,身子漸漸暖了,倦意亦一瞬間全湧了上來。

    她伏身在封榮的肩上,靜靜地合上眼。

    窗外飛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

    香墨漸漸睡去,卻仍是朦朦的……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思君如隴水,長聞嗚咽聲。

    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思君如孤燈,一夜一心死。

    思君如夜燭,煎淚幾千行。

    思君如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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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分成上下部的,到此處就是上部完結了。舒了小小一口氣啊……又忍不住提著心,因為上部若說寫情,下部就是寫謀。可能各位就不會喜歡了,嗚嗚嗚。

    順便說,啥好男兒啊?imi是冰寶寶,萊科寧,誰拿他跟好男兒比,我跟誰急!誰說imi壞話我跟誰急!

    我一急就會情緒低迷,情緒低迷就沒精力上網,不上網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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