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不說話,從書包裡掏出一盤家用錄像帶,走到電視機旁,把楚天舒辦公室DVD的視頻音頻連接線換成錄像機的,然後把帶子塞進去,快速找到獸皮男人的鏡頭。這一版錄像男人臉上沒有做任何技術處理,楚天舒一眼認出,正是省的一名姓張的副省長。lt;/gt;
天藍啪的一聲關上錄像。看向楚天舒。楚天舒想想問道:「還有誰看到過這盤帶子?」lt;/gt;
天藍道:「沒有。」lt;/gt;
楚天舒不信道:「你們不審片的嗎?」lt;/gt;
天藍道:「讓他們看到怎麼可能播呢?我自己先做的技術處理,然後才正式編輯的。」lt;/gt;
楚天舒問:「你那個一直關注貝克斯的同事呢?」lt;/gt;
天藍道:「我沒告訴她。」lt;/gt;
楚天舒道:「你怕出事連累他?」lt;/gt;
天藍臉紅。lt;/gt;
楚天舒點頭道:「天藍是個講義氣的孩子,對不對?」lt;/gt;
天藍喜心翻倒,連連點頭。lt;/gt;
楚天舒又道:「好,那我們今天的談話你不要跟任何人講,做得到嗎?」lt;/gt;
天藍不說話,只是看他。lt;/gt;
楚天舒明白天藍的意思,想想道:「請你信任我。」lt;/gt;
天藍展顏一笑,告辭離開。lt;/gt;
天藍走後,楚天舒想起肖越的威脅,貝克斯開了這麼長時間,像天藍手中的這種錄像帶,肖越一定也有,而且不只一人不只一盤,難怪肖越口氣如此之大,氣焰如此囂張,他們手中賺著一大把韁繩,可以左右無數人前程命運的韁繩。這些人裡面,難免不會有可以左右自己命運的人物。這件事情必須處理好了,楚天舒不知道肖越他們公司的真正業務在哪裡,如果像天藍所說得像「紅樓」一樣,豈是自己能夠做主的。楚天舒越想越是煩躁,不禁暗暗怪責天藍。lt;/gt;
楚天舒坐到辦公桌邊,抽出一張白紙,在左上角寫一個「壓」字,右上角寫一個「報」字,如果此事壓而不報,肖越他們始終會覺得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多少內幕,這種情況之下,一是會收買拉攏自己,另一種做法則是想方設法除掉自己。自己當然是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這樣就等於在身邊埋下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永遠不會知道它什麼時候爆炸,也不知道它會以什麼樣的形式爆炸,更不知道它的威力會是怎麼樣。lt;/gt;
如果上報,那麼報到哪一級,報給誰呢?楚天舒想了想,給何偉撥了個電話。何偉接到電話後匆匆趕到,楚天舒省略了錄像帶中的具體人物,把情況說了。何偉皺起眉頭,半晌道:「兩條路。」lt;/gt;
「一是直接把錄像帶拿給那個片子裡出現的人,讓他去處理貝克斯的事情。」楚天舒連連搖頭,道:「這成什麼事了?主動向這種人去賣人情?再說了,即使替他蓋住這一回,他這種人遲早有一天會出事,到那時我們的原則在哪裡,黨性在哪裡?」何偉笑笑:「我就知道您會這麼說,還有第二條路,您把這盤帶子交到任書記那裡……」楚天舒一愣,立刻明白了何偉的意思,既然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就不要留在手中,把難題交給任遠重。楚天舒猶豫道:「這不太合適吧?」lt;/gt;
何偉奇道:「不合適?向黨委匯報情況有什麼不合適?」楚天舒看著何偉,兩人對視一眼,不再說話。lt;/gt;
楚天舒踟躕再三,還是敲響了任遠重的門,進去後看到任遠重正在打電話,任遠重見楚天舒進來,匆匆說道:「行了我知道了,我這還有事,回來再說!」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笑著向楚天舒示意讓座。lt;/gt;
寒暄了幾句,楚天舒下決心道:「任書記,您可能已經知道昨晚貝克斯的事情,我想向您匯報一下情況。」lt;/gt;
任遠重道:「我聽說了,政府行動很迅速,反應也很好嗎。」lt;/gt;
楚天舒道:「還有一點,電視台那個記者……」lt;/gt;
辦公室電話鈴突然響起,任遠重示意楚天舒先停一下,接起電話道:「我有事,回頭給你打過去。」說完掛斷。任遠重道:「你接著說。」順手把電話線拔了。lt;/gt;
楚天舒接著道:「電視台的記者在現場還拍到了一些特殊情況,我把帶子拿來了,想請您……」任遠重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任遠重笑道:「一天淨是電話。」直接把來電掛掉,問道:「你說,什麼情況?」lt;/gt;
楚天舒道:「我想請您看一看這盤帶子。」lt;/gt;
任遠重看住楚天舒,點點頭道:「好的。」lt;/gt;
楚天舒來到任遠重的電視機前,卻見電視機和自己的一樣,也是接的DVD的線,旁邊倒是有錄像機,可是自己從來沒有接過線,笑道:「我給他們打電話,來換一下線。」任遠重道:;/gt;
話音未落,手機又響起來。任遠重笑道:「成電話的奴隸了。」接通道:「你好!」這回離的近,楚天舒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邊是個女聲,大聲答道:「我不好!」lt;/gt;
楚天舒立刻猜到幾分,忙走開幾步,給辦公室打電話讓他們來人換線。打完電話,再看任遠重,任遠重還在講電話,見楚天舒看他,匆匆掛斷。lt;/gt;
楚天舒剛要說話,任遠重電話又響。楚天舒心知定然還是剛剛同一個人,不想讓任遠重感覺自己對他的電話有興趣,同時也有些迴避當面和他一起看那個未經馬賽克處理的鏡頭,便道:「任書記,帶子我放在您這裡,你抓緊時間看一遍,我還有點事,回頭再過來匯報情況。」lt;/gt;
任遠重點頭道:「好的,看完我給你打電話。」lt;/gt;
楚天舒一出門,任遠重便接通了崔燕的電話,怒道:「你再這樣打電話,我永遠不接你電話。」lt;/gt;
崔燕道:「你不是已經這麼做了?」lt;/gt;
任遠重停頓一下,問道:「昨晚那個電話是你打的?用的誰的手機?」lt;/gt;
崔燕冷笑:「借的……別擔心,打完我就把你的號碼刪掉了。」lt;/gt;
任遠重道:「你知道嗎?剛才楚市長在我這裡,他那麼聰明的人,還不一下就明白是什麼電話。」lt;/gt;
崔燕道:「楚天舒貝克斯的事還忙不過來,哪兒有心情管我們的事。」lt;/gt;
任遠重想起那盤帶子,問道:「你一直在跟我說貝克斯的報道是你策劃的,他們到底有什麼內幕?」lt;/gt;
崔燕道:「報的那些還不夠嗎?他自己引進的項目砸了他自己的腳,你放心,我們做新聞最講究用事實說話,不會有麻煩。」lt;/gt;
任遠重「唔」了一聲,道:「我真有事,你以後千萬不要這樣鬧脾氣了,我太累心。」lt;/gt;
剛剛放下電話,辦公室的人敲門進來把錄像機的線換好,任遠重待他出去,拉上窗簾,把錄像帶插進機器,按下L;/gt;
幾乎就在張副省長的那張面孔出現的第一時間,任遠重就明白了楚天舒向自己「匯報」這件事的真正目的所在。任遠重關掉錄像,沉思良久,自言自語道:「好一個光明磊落的楚天舒。」lt;/gt;
想想,還是先給崔燕撥了個電話:「燕子嗎?你馬上幫我做件事情,想辦法銷毀電視台所有關於貝克斯的錄像帶。」lt;/gt;
崔燕一口應承,馬上又道:「資料可以想辦法,播出帶不行,已經入庫了,台長都沒有權利銷毀播出帶。」lt;/gt;
任遠重皺眉,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忙問道:「問你一個技術問題,播出的節目上如果做了技術處理,像那種把人的面部遮掉的那種處理,能不能還原?」lt;/gt;
崔燕肯定地:「播出帶嗎?那是合成之後的,絕對不可能還原。」lt;/gt;
任遠重道:「好,那你不用管播出帶了,去吧。」lt;/gt;
台裡規定,資料帶由採訪的記者自己保留使用,崔燕放下電話,馬上來到十樓天藍的辦公室。天藍見崔燕上來,笑問:「酒醒了?」lt;/gt;
崔燕伸指壓住太陽穴,皺眉道:「頭特疼。」lt;/gt;
天藍勸道:「長點兒記性,每次吵架就是一哭二醉三摔電話,有用嗎?」lt;/gt;
崔燕道:「你昨天也看到了他有多氣人。」lt;/gt;
天藍道:「你逼得他太緊了,沒看過《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嗎?這樣逼他,他就會逃避。」lt;/gt;
崔燕想起來意,便道:「管他的,逃就逃吧……借幾本帶子用。」lt;/gt;
天藍把資料櫃鑰匙扔給她,道:「逃沒影了別到我這哭啊,不信你真有那骨渣子!」lt;/gt;
崔燕打開資料櫃,見所有帶子都分類放好,寫明標籤,隨口讚道:「這麼整齊?不像你啊。」lt;/gt;
天藍笑道:「你這是誇我嗎?」lt;/gt;
崔燕把標有貝克斯字樣的帶子全部取走,櫃子鎖上。鑰匙扔還天藍,道:「轉身就還你。不給你打借條了。」lt;/gt;
天藍忙道:「幾盤啊?」lt;/gt;
崔燕道:「四盤,少不了你的。」lt;/gt;
崔燕回到製作間,找一間空編輯機房,迅速把四盤帶子的內容全部抹去,想想又怕天藍看出,找幾盤正在剪輯的別的內容復了上去。剛剛復完,天藍跑進機房,顧不上問崔燕,拿起資料帶就放進機器裡看,一盤接一盤,汗都冒了出來。崔燕心虛道:「怎麼了天藍?」lt;/gt;
天藍跌坐在椅子上道:「你拿的是我要保留的帶子。」lt;/gt;
崔燕佯做著急狀:「那怎麼辦?什麼時候用?」lt;/gt;
天藍道:「暫時倒是不用,可是……算了,都怪我沒跟你說。」lt;/gt;
崔燕忙道:「對不起對不起,你手頭只有這一版嗎?別人那裡有沒有?」lt;/gt;
天藍沒好氣的:「我自己的資料別人怎麼會有?又不是成片,資料還有幾版?!」lt;/gt;
崔燕放下心來,見天藍著急,心裡略有些愧疚:「我錯了我錯了,我請你吃飯。」lt;/gt;
天藍歎道:「該輪到我借酒澆愁了。」lt;/gt;
楚天舒把錄像帶交給任遠重之後就一直在等他的電話,楚天舒知道,任遠重定然會看出自己的用意,但是楚天舒轉念一想,如果是按照正當的途徑,自己這麼做是沒有任何錯誤的,那麼何必為此而不安。儘管如此,楚天舒還是有些忐忑,畢竟是一件大事,他甚至希望任遠重能有比他和何偉更成熟的主意,楚天舒對自己前日交出錄像帶後的隔岸觀火的心理突然感到深深的自責,這原本是自己引進的項目,責任還是應該由自己擔起來的。楚天舒撥通了任遠重的電話:「任書記,我是天舒。」lt;/gt;
任遠重笑道:「天舒你好。」lt;/gt;
楚天舒見任遠重並不提此事,主動問道:「任書記看過那盤帶子了嗎?」lt;/gt;
任遠重忙道:「哦我正要找你,那天你是把帶子放在我辦公桌上了嗎?」lt;/gt;
楚天舒奇道:「沒有,我已經把它放進錄像機了,就是沒換線才沒看成的。」lt;/gt;
任遠重道:「那就奇怪了,我怎麼找不到那盤帶子了?你跟我說說吧,到底什麼事?」lt;/gt;
楚天舒心裡覺著蹊蹺,道:「電話裡不好說,我去找您吧。」放下電話直奔任遠重辦公室,將事情前因後果一一說了。lt;/gt;
任遠重的臉色沉重起來,道:「天舒啊,這事可得查實了,要按你的說法,往小了說是一名省級領導的腐化墮落,往大了說可能是一件驚天大案啊。這樣,你馬上再去電視台找一份那天的資料,我們看過以後一起到省裡去匯報。」lt;/gt;
楚天舒應了一聲,馬上給天藍撥電話:「立刻把那天的錄像帶再復一盤送到市委任書記辦公室,我也在。」lt;/gt;
天藍輕呼一聲:「天哪!」lt;/gt;
楚天舒立即問:「什麼?」lt;/gt;
天藍急道:「楚市長,我的資料帶已經洗了,只有您手上那一版,要不我去拿您那版再來複製?」lt;/gt;
楚天舒心一沉,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又不敢確認。他道:「不用了。」合上手機,對任遠重道:「電視台的資料沒有保存。」lt;/gt;
任遠重皺眉道:「這事怎麼辦呢?這是重要的證據嗎,我再找找吧,能放哪裡呢?」lt;/gt;
楚天舒佇立片刻,告辭離開。lt;/gt;
任遠重揚聲道:「給我放洗澡水。」lt;/gt;
崔燕應了一聲,打開水龍頭,試試溫度。然後點上玫瑰香薰。lt;/gt;
任遠重在客廳道:「別給我點那些香噴噴的東西,不好。」lt;/gt;
崔燕滅掉火苗,出來笑道:「越來越神了你。」lt;/gt;
任遠重笑道:「別人我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lt;/gt;
崔燕想起來道:「那天你讓我抹帶子什麼意思啊?天藍都快哭了,我怪不落忍的。」lt;/gt;
任遠重道:「你這個人就是太天真,還說貝克斯的採訪是你策劃的,那個天藍調查到什麼程度根本就沒告訴你。」lt;/gt;
崔燕不信道:「怎麼會?天藍不是那種人。貝克斯到底有什麼事?」lt;/gt;
任遠重道:「我知道怎麼處理,你就不要知道得太多了,對你不好。」lt;/gt;
崔燕點點頭。lt;/gt;
任遠重奇道:「今天怎麼這麼乖?」lt;/gt;
崔燕笑道:「不喜歡是吧?不喜歡再吵一架。」lt;/gt;
任遠重搖手:「算了算了。你這姑奶奶脾氣還是改改吧。」lt;/gt;
崔燕到浴室看了一眼,道:「水好了,請老爺沐浴更衣。」lt;/gt;
任遠重整個人深深沉到水底,良久,露出頭來換氣,任遠重抹去臉上的水珠,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好一個心底無私的楚天舒……我不怕你跟我玩兒,就怕你不跟我玩兒!」lt;/gt;
匿名信風波和貝克斯風波很快就平息下去。楚天舒慶幸這兩件事情發生的時間恰好就在元旦和春節之間,三江人對於政治的熱情雖然很高,但還沒有高過過年。那個肖越倒是再沒有什麼動靜,難道任遠重私底下做了什麼工作?倒是雷耀邦親自飛了一趟三江,兩人誰也沒有再提洪荒之夢的事情,楚天舒用三江最高的規格接待了他,雷耀邦像有許多的難言之隱,卻只是敘了敘舊。隨後貝克斯交齊了各部門的罰金,停業整頓了一個星期又重新開業,那間人工洪荒時代被改作高檔室內攀巖室。洪荒之夢真的就像三江人集體做的一個夢一樣,好像存在過,好像發生過,好像有過那麼強烈的震撼,但是夢就是夢,就算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夢,卻和每個人的現實生活又毫無關係。春節該到還是到了。lt;/gt;
這天,檢查完節前市場供應,剛回到政府,宗聖榮就跟進了辦公室。楚天舒跟他開玩笑:「怎麼?來給我送年貨了?」宗聖榮苦笑一下,這幾乎成了這兩年最令他頭疼的一件事情,他已經逐漸把生意的重點從省城轉向了三江,這兩年,三江的重點工程他幾乎拿到一半以上,誰都知道現在工程招標的黑幕重重,每走一步就要金錢開道,但是在楚天舒這裡,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楚天舒曾經跟他說,在工程面前落馬的官員成千上萬,他沒有興趣成為其中之一。更不希望看到因為資金變成了買路錢而使三江的路鋪上劣質的瀝青、使三江的建築變成豆腐渣。宗聖榮相信楚天舒不是跟他故作姿態,沒有人可以把姿態貫徹始終,但是他還是希望能為楚天舒做些什麼,哪怕搞搞室內裝修也好,這種心情已經不是起初的抱棵大樹好乘涼,而是開始心疼這棵風吹雨淋,日曬雹擊的大樹。大樹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不抽煙,就拎兩瓶酒嗎,或者搬兩盆花,對了,過春節養水仙最應景了,我也挺喜歡的。」楚天舒說完才想起來這是麥微以前說過的話,不由得想,麥微父母早已赴加拿大定居,這些年,她過年都是怎麼過的呢?lt;/gt;
宗聖榮忽然想起來意,忙說:「天舒市長,我來跟您匯報一個好消息。我的全國政協委員資格已經批下來了。」楚天舒伸出手,連聲道:「祝賀你!」宗聲榮趁機道:「這個春節我想好好慶祝一下,沒有外人,就咱們兩家。」楚天舒馬上同意:「好啊,這是好事,我們一定參加。」宗聖榮說道:「我想趁著春節難得有長假,到香港玩一圈。」楚天舒一怔,馬上明白,宗聖榮是想請他一家到香港旅遊購物,於是笑道:「那就等你們回來再辦吧,反正這頓酒你是跑不了的。」見宗聖榮實在為難的樣子,正色道:「小宗,我真的謝謝你,這二年對我的工作給了很大的幫助,還一直惦記著我的事情。有句老話說得好,來日方長,我們都是幹大事的人,不要斤斤計較這些蝸角虛名,蠅頭小利。我春節已經有安排了,你就不要費心了,高高興興玩你的去吧,明年開春我們一起去北京開兩會。」
楚天舒沒有騙宗聖榮,今年過節他的確另有安排。三夏的時候,他下鄉看麥子,興頭上答應了一戶老鄉,過年的時候到他家裡去過。前兩天,老鄉特地打來電話告訴他家裡都準備好了,要他不要忘記這事。辦公室的人接的電話,不知道怎麼答覆,來問楚天舒,楚天舒有點慚愧,要是沒有這個電話,他還真就忘了。楚天舒親自給老鄉回了電話,答應他保證會去。
說起到鄉下過節,楚天舒覺得最高興的應該是女兒楚歌。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每年寒暑假就回到老家奶奶那裡去過。平時在城市裡,一向都是老師同學眼裡的好學生,不管是在課堂上,還是課外活動小組,還是學雷鋒小分隊中,他都是最優秀的。但是一到鄉下,這種種優越感就都找不回來了,鄉下的孩子會爬樹捉知了,會用兩個指頭一彈就挑出一隻又沙又甜的大西瓜,敢到村東頭的大水窪的泥塘裡游泳,敢到地裡偷出幾穗老苞米埋到地下生火烤著吃,那股香氣啊,幾天幾夜都在手指頭上散也散不去。楚天舒還想起那回跟小朋友逞能,偷了奶奶的大煙袋鍋子出來,和大傢伙兒一人一口輪著吸完了整整一大鍋,那煙葉子那個嗆啊,他已經不記得是怎麼回的家了,只記得當時幾個小朋友都東倒西歪像喝醉了酒一樣。後來大人們發現了,抄起掃帚疙瘩就是一頓臭揍,自此再也不想吸煙,倒不是被揍老實了,實在是一聞到煙味就還是像當年那樣煩惡欲吐的感覺,大人說那叫暈煙,比醉酒還厲害得多,不知道那幾個一起偷奶奶煙抽的小夥伴現在是否和自己一樣還是不能吸煙。
楚天舒覺得和自己這一代相比,楚歌她們真的是少了許多樂趣。快要高考了,過了這個年,楚歌也沒有什麼時間玩了,這回一定讓女兒好好高興高興。
果然同楚歌一說,楚歌就叫了起來:「老爸,你真牛啊!每年都是我和媽媽在家裡看春節晚會,一點創意都沒有。對了爸爸,今年你不用年三十兒去慰問了吧?」楚天舒猛然想起,每年三十晚上,市領導是要分頭去慰問堅守在崗位上的工作人員的,但也不是死規定,這回破個例,就算慰問一把農民伯伯了。楚天舒發現自己最近多了個毛病,什麼事都愛找個所謂的正當理由做借口,否則就好像交待不過去似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向誰交待什麼,年紀越大,活的倒越累了。他大聲道:「不去了。讓你何叔叔代我去。」
次日找何偉說了,何偉卻支吾起來,道:「我正想跟您請個假呢,今年過節我想帶她們到香港玩上一回,孩子這麼大,還沒出去過呢。您看這事……」楚天舒怔了一下,心想怎麼這麼巧,也是香港。見何偉等著回話,不及多想,忙道:「沒事,那就去吧,我跟人家打個招呼,改初一去吧。好好玩啊。」何偉一走,楚天舒立刻意識到和宗聖榮說的肯定就是一碼事,反正也準備好了,楚市長不去就請何市長,這些生意人啊,楚天舒搖頭笑笑。
這下計劃臨時出了點變動,政府這邊何偉不在三江過年,楚天舒就不好再向任遠重請假了,三十晚上還是按照老規矩去慰問。楚歌恨自己多了一句嘴,好好的一個年夜又攪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下鄉的車來了才高興起來,一路之上盡拉著大家說東說西。司機小王看楚歌興致盎然,逗她說:「楚歌表演個絕活吧,唱支歌!」楚歌道:「唱歌那是彫蟲小技,不算絕活。我來表演一個算命吧!」楚天舒夫妻同聲制止:「別胡鬧,你會算什麼命?」楚天舒突然警惕起來:「你們學校有沒有練……」楚歌笑翻了:「爸爸想什麼呢您?我是用星座測試人生,特別准,要不信,我給您算算?」楚天舒忙擺手:「謝了。找你媽媽吧。」楚歌不依:「就要給您算。您是陰曆八月初三,陽曆八月三十,屬於**座。**座的人天性有潔癖,爸爸您不是最愛乾淨了?還有,**座的人事事要求完美,凡事都計劃得很周詳,很有系統,這種一絲不苟的處世態度使得他們承受眾多壓力。但是,堅定的意志是他們穩定自己的生活的最大支柱。說的對不對?」楚天舒道:「沒有錯。」楚歌得意道:「來,我再給媽媽算算,媽媽是白羊座……」楚天舒道:「別忙,你說的雖然沒有錯,但是你想想,放在哪個身上,又有錯呢?媽媽不愛乾淨嗎?小王叔叔沒有壓力嗎?你自己的意志不堅定嗎?總共十二個星座,難道這個世界上總共只有十二種人嗎?都要上大學了,凡事也不會動動腦筋。」
楚歌忙道:「對了對了,**座的人還最喜歡批評人,他們不會表達關心,只會用挑剔來代替關心。您看,如果我不懂星座,您一批評我我不就生氣了?現在我知道,您那不是批評我,是在關心我,那我就完全可以接受了,還說星座沒用?」
楚天舒叫女兒弄的哭笑不得,甄倩在一旁說:「我覺得楚歌說的有道理,剛才聽她這麼一說啊,其實星座也就是讓大家多瞭解一下身邊人的性格特點,然後在交往當中彼此多一些寬容和理解,相處得更加愉快、和諧一點罷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楚歌歡呼:「爸爸,不,對方辯友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楚天舒舉手作投降狀:「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是黨外人士李鼎銘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採用了。」這是毛主席的老三篇裡的一句話,當年楚天舒和甄倩結婚時相互約定,以後出現意見不統一的時候,楚天舒不能亂發脾氣,甄倩也不能一哭二鬧,誰有道理就按誰的意見辦。二十年了,這句在當時被他倆當作正經事討論過的毛主席語錄,現在成了夫妻間的戲謔是經常引用的典故。婚姻就是一種時間和人發生的化學反應,金戒指戴上幾十年都會長到肉裡去,那些共同度過的時間已經把兩個人變成了分成兩半的一個人,時間無敵。
司機對楚天舒說:「後邊有輛車,好像是電視台的。」楚天舒回頭看看,果然是有一輛吉普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司機小王是個機靈孩子,市直常見的車牌他都記得爛熟於心,就連縣裡的一些主要領導的車號他也記得,他如果說是電視台的,肯定沒有錯。楚天舒腦筋飛快的轉了幾個圈,這次到鄉下過年,他只是想帶著孩子放鬆一下,踐三夏時對老鄉許下的諾言,來之前,他特地叮囑那戶叫長泰的農民,不要告訴村主任。因為他知道,只要村主任一知道他要來村裡過年,肯定會報告鄉上,鄉里知道了,縣裡一定也會來人,這樣,好好的一個春節節目,又得變成了一次調研。計劃得很周密,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把這件事情洩漏出去了。楚天舒心裡不高興,對小王說:「停車。」小王緩緩踩下剎車,黑色紅旗順路邊慢慢停下。楚天舒推門下車。
吉普車隨即停下。車上跳下來天藍和另一個年輕記者白宇馳,走上前來,遠遠的就道:「楚市長過年好!」
楚天舒待兩人走到近前,才道:「新年好。」
頓一頓,又道:「我今天是家庭活動,所以沒有通知你們,謝謝你們一番好意,但是我想各位還是請回吧。」
白宇馳為難地說:「這是我們的任務。」
楚天舒問:「誰安排的?」
白宇馳道:「政府辦。」
楚天舒道:「那好,你就說是我說的,不讓報道。」
天藍半天沒說話,這時接過話來說道:「楚市長,您是公眾人物,不能拒絕媒體報道。」
楚天舒樂了:「你那是西方的那一套新聞理論,不適合中國國情。」
天藍道:「楚市長,三江老百姓對您的一舉一動都很關注,和農民一起過年,這是多好的新聞啊,您就算成全我們,送我們一條好新聞。」
楚天舒見兩個年輕人為難至此,心中不落忍,便道:「那好吧。但是有一點,家屬不能報。」兩人正欲再說,楚天舒手一揮,逕自上了車,揚長而去。
其實按照楚天舒內心深處的想法,電視台報道一下也不算什麼,他喜歡自己在公眾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會發脾氣,也會掉眼淚,會工作,也會生活,有能力讓三江改頭換面,也有能力讓老婆孩子開開心心,而不是一個只會開會和講話的機械人。但是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讓他想起了老教授王一飛的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只要是能意識到,就會刻意地收斂些個性,但是肯定還是會有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天性帶來的東西,有時候藏是很難藏的。
那戶農民住的村子離榀安縣城不遠,穿過縣城走了二十分鐘就到了。村裡面比較富裕,路是大家攤錢攤工共同修的,用磚頭豎起來,一塊挨一塊壘成的,一條淡紅色小路蜿蜒著伸向村子深處,看上去煞是整齊美觀。剛一到村口,楚天舒就讓司機把車停下,小王不解但還是依言停車。楚歌就問:「幹嗎不開進去呢?走路多冷啊。」楚天舒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拉著楚歌的手,一邊帶頭往村裡走,一邊道:「聽爸爸給你講,修這些路,本來都應該是爸爸的工作,可是市裡沒有那麼多錢,他們只能自己拿錢來修路,這磚路是很脆的,總是有重的車壓它它就會裂開。所以爸爸拉你下來走,就是不想讓咱們的車把路面壓壞。」
村裡來了西裝革履的城裡人,早就有小孩子跑來跑去報信,長泰老漢帶著一家人紅紅火火地迎了出來,沿路的大門一扇接一扇地打開了,人們或坐或立,好奇的指點著長泰家的貴客,很快,消息就從長泰的孫子那裡得到了證實,這就是上次到村裡來看麥子答應老長泰要和他一起過年的市長,真的來了,還帶著老婆孩子,瞧那閨女長得多俊哪,臉蛋紅是紅白是白的,還有兩個大小伙子,扛攝像機的都知道,那是拍電視的記者,還有一個,那是保鏢……
楚天舒緊緊拉住老長泰的大手,問候道:「長泰大爺過年好啊?」老長泰喜的連連點頭:「好好好,楚市長過年好。」楚天舒叫過楚歌,給老長泰介紹:「這是我閨女。」楚歌亮亮堂堂地叫了一聲:「給爺爺拜年了!」老長泰喜道:「好閨女,來爺爺給的壓歲錢,拿著!」從衣袋裡掏出二百塊錢,塞在楚歌手中,楚歌忙推讓:「不要不要,我都多大了,還壓歲呢。」老長泰不悅道:「多大也是孩子,爺爺給的壓歲錢是辟邪的,小鬼一看見就跑了。」楚歌笑的不行,只看楚天舒,楚天舒道:「長者賜,不敢辭,收下吧。」老長泰忙招呼幾個小孫子給楚天舒夫婦拜年,拜完年,甄倩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百一個的紅包拿出來派發,孩子們領了紅包,呼嘯著一哄而散。老長泰自覺面子十足,從裡到外泛著紅光。
一行人呼呼啦啦回到老長泰的院子。村支書,村主任也得到了消息,在老長泰家裡等著了。楚天舒一見,就說:「說好了啊,今天就咱們這些人,消消停停過個年,誰也不許通知鄉里和縣裡,他們要來人,我可走了啊。」村幹部們不熟悉楚天舒的說話方式,連聲道:「可不敢、可不敢。」楚天舒進到裡屋,看見是火炕,也不用人讓,脫了鞋就上了炕,村幹部和老長泰也跟著上了炕,盤起腿來,說話就隨意多了。
楚天舒也不問收成,張嘴就說:「有上訪的沒有?」村幹部一驚,以為楚天舒問今年這個村裡有沒有到處上訪給市裡捅漏子的人,忙把頭搖的撥浪鼓也似:「沒有、沒有、沒有。」
實事求是地講,楚天舒起初只是想和妻兒體會一下鄉野年俗風情,並沒有打算來個現場辦公,但是從進村的那一刻起,楚天舒忽然覺得慚愧。僅僅因為自己是市長,就讓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出村迎迓,自己到村裡只是想玩上半天一天就讓他們高興成這樣,而自己為他們做過什麼呢?連路都是他們一塊一塊壘起來等著自己走的,自己這個一市之長走的就那麼心安理得嗎?楚天舒看到一些文學作品也好,報刊上的報道也好,都有著這樣一種說法,在現代社會,要靠制度來維護正義和公理,而不是靠清官,那種帶有古典主義色彩的微服私訪,攔路喊冤,清官斷案都是有悖時代精神的封建社會的產物,不是現代的黨政官員所應效仿的。楚天舒對這種觀點一向有著不同的看法,他完全同意只有健全的司法、行政、社會保障制度才是一個現代社會中所有公民的最終福祉所在,但就中國目前的現實情況來看,真的就可以和那些封建時代「清官」採取的種種方式一刀兩斷了嗎?中國畢竟有著九億的農民,他們所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在半個世紀之前還是延續了千年的封建小農經濟,任何制度的建立健全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楚天舒覺得,在制度還不夠健全的時候就輕言反對現代清官,是一種對老百姓不負責任的形而上學。拍著良心說,哪一個人願意放棄自己正常的生活,傾家蕩產,顛沛流離地一趟一趟上訪,看一張張冷臉,吃一次次閉門羹,就只為了給各級領導幹部添堵?沒有人!都是欲哭無淚,欲告無門,欲說無人聽,欲死無處投啊!制度還沒有可能保障每一個人的利益,又反對其他途徑,衙門進不去,還不許攔轎喊冤,那不是把百姓往死裡逼嗎?中國的老百姓其實是最容易滿足的,最容易感動的,他們要的常常並不是額外的權利,而只是現有的利益別被損(,電腦站甚至損壞了也沒關係,只要一個說法,甚至沒有說法也沒關係,只要別再受氣。清官不是封建時代的專利,只要制度還沒有完善到天衣無縫,老百姓就會永遠呼喚清官,渴望清官。其實清官也好,制度也罷,根本不是有些人坐在書齋裡想的那樣是一種有此則無需彼的關係,說到底都是互相補充地代表著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的利益,心裡沒有群眾,怎能做清官?心中沒有群眾,努力完善制度又為何來?這不是口號,而是一條最樸素的道理。想通了這一點,楚天舒就不怕有人笑話他學包公微服私訪。
楚天舒笑道:「我知道平時你們有問題想找個地方反映也找不到,今天這麼好的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見楚天舒這麼說,村上的人倒不好意思起來,老長泰大聲說:「楚市長辛苦一年了,今天到我家來做客,就讓他好好過個年,誰也不許跟他這告狀!」楚天舒笑道:「明白了,你們是要反映村主任的情況,他在這兒,沒人敢說。」大伙嘿嘿地笑了起來,一起看向村主任。村主任急得紅頭漲臉,百口莫辯。
家常裡短的拉了半天嗑,已經到中午了,楚天舒看出來這兩個村幹部都是老實人,倒是老長泰相當外場的,便對老長泰說:「上次來你們村參觀的是你家的鱉塘吧,今天中午還不撈一隻喝酒?」老長泰豪爽地道:「一隻哪夠吃,足足備下了三五隻,只是鄉下沒好酒,自己釀的紅薯酒。」楚天舒喜道:「好好好,二十多年沒喝到紅薯酒了,我來下廚露露手藝,好配得上你的紅薯酒啊!」說著下了炕去灶上。
楚天舒看到灶上已經升上了火,大鍋蓋子蓋著正在燉菜,濃濃的鱉肉味道順著鍋沿往外跑,細一聞,還有雞肉的味道,知道是那道做鱉的經典名菜霸王別姬。看來老長泰是個靈光人,養鱉不光會養會賣還會吃了。楚天舒見灶台旁邊還放著一套液化氣爐具,生怕是為自己要來吃不慣灶火飯預備的,細細看了看,上邊已經有了不薄的一層油漬,看來是用了一段了,這才放下心來,挽起袖子,在爐上炒了幾個家常菜。楚天舒是很愛做飯的,通常只要他在家就不要甄倩下廚房,弄幾個菜對他來說真是輕車熟路、手到擒來的事。可一旁的大姑娘小媳婦卻都看直了眼,村裡沒聽說有哪家的男人會下灶做飯的,別說村幹部,就算倒插門的姑爺,沒娶媳婦的光棍,也是等家裡的女人做好了端上桌吃的,看看人家市長,炒菜炒得多麻利,一看就是在家常幹活的,也不知道他媳婦前輩子修了幾座廟,救了幾個人,找了這麼樣的一個男人。
楚天舒突然發現眾多嬉笑著的大姑娘小媳婦中有一個人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眼淚,回過身來看到楚天舒正在看她,忙擠出笑臉叫了一聲:「楚市長……」楚天舒心裡疑惑,點頭笑笑。忽然聽的一聲大喝:「小柱他媳婦,出去餵雞!」卻見老長泰走了過來,站在一邊,臉色鐵青。柱媳婦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堂屋。楚天舒只道是家務事,隨了老長泰回屋上炕。
開飯時,甄倩和楚歌回到了屋內,楚歌剛洗了手,一邊甩著水一邊嗅著手,楚天舒把女兒拉到身邊坐下,問:「好玩嗎?」楚歌連連點頭,卻道:「爸爸,院裡那條大黃狗怎麼這麼怪啊?我和它玩了一會兒,手上一股怪味,怎麼洗也洗不掉。」大伙哄堂大笑起來,卻沒人說話。楚天舒笑答:「是它吃的東西的味道。」楚歌問:「喂它吃的什麼呀?」楚天舒道:「不是喂的,是它自己喜歡吃的。」楚歌又聞聞:「它喜歡吃的?」楚天舒道:「是啊,有句話叫狗改不了吃什麼的,就是那味道。」楚歌「啊」地大叫一聲,在爸爸身上拚命蹭手,大伙笑成一片。
霸王別姬端了上來,楚天舒嘗了一口,燉的火候極到,鮮美異常。楚天舒讚道:「長泰大爺,這鱉養得好啊,年關下肯定賣的不錯吧?」長泰應了一聲,一桌人卻都沉默了下來。楚天舒何等細緻之人,頓時放下筷子,問道:「怎麼回事?」長泰頭也不抬地道:「沒事,喝酒。」楚天舒一眼看到剛才掉眼淚的柱媳婦也站在一邊,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看到楚天舒說話,忍不住說:「楚市長,我就想問您一件事……」長泰啪地把筷子摔到桌上,柱媳婦立刻把話縮了回去,轉身就走。楚天舒不快,問村主任:「你說。」
村主任剛要開口,老長泰攔住他,道:「我家的事,我自己跟楚市長說。」老長泰抬起頭看著楚天舒說道:「楚市長您別見怪,我不想說是因為我不想讓您以為我老長泰請您到家過年就是為了這事,這是頭幾天的事,在我打電話以後,如果我事先知道也就不會請您到家來了。」
楚天舒點頭:「我相信,你說吧。」
老長泰問道:「您是不是最近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吃野生動物?」
楚天舒怔了一下,明白老長泰說的是貝克斯一案後,他再次重申要嚴格執行野生動物保護的有關條例這件事,便點點頭道:「不是我下命令,是國家有這法律。」
老長泰又問:「那您說,我養這鱉算不算野生動物?」
楚天舒失笑道:「你說是養的,怎麼還能算野生的呢?」
老長泰不再說話,滿炕人無不搖頭。楚天舒心下已經明白了六七分,定然是有執法部門來檢查,說老長泰家的鱉是野生動物,然後沒收罰款了。果然,老長泰接著說:「二十三小年那天,縣上農林局的來了幾個同志,說楚市長下的命令,禁止買賣食用野生動物,就把滿塘的鱉都撈走了,還說過了年就來罰款。」
楚天舒怒火中燒,饒是坑農害農,還要打著自己的旗號,野生動物保護條例已經是很清晰明確的法律法規了,尚且執行成這樣,其他尚有模糊之處的政策、條例不知道會被解釋成什麼樣子。好好的經,無奈到處是歪嘴的和尚。卻聽老長泰繼續說:「說我們的鱉是野生動物要保護,那也成,哪怕他們把這千把只鱉都放生了,也是我老長泰的功德一件,可是沒想到,他們把鱉沒收了,拿到縣上農林局自己開的酒店裡面去賣,真是虧了心了啊。」
楚天舒大怒,沉住氣問:「你們怎麼知道的?」
老長泰長歎一聲:「我的親侄兒就在這家酒店當廚師啊。」
楚天舒知道,這件事情很好解決,事實都是明擺著的,該退就退、該賠就賠,該負什麼法律責任就負。但是他現在考慮的不是老長泰一家的事情,而是全市整個執法部門如何來依法行政的問題,是農民的利益怎麼樣才能得到保障的問題,看來,已經迫在眉睫了。楚天舒抬頭看見一雙雙殷切的眼睛,都在等著他說話。
楚天舒想了想,對電視台的兩名記者說:「你們不是要我送你們好新聞嗎?還在等什麼?」
老長泰一家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會一個勁的給客人挾菜,楚天舒知道女兒生性和自己一樣,極愛乾淨的,看看楚歌毫無嫌棄之意,該吃什麼吃什麼,不禁喜歡非常。
兩家人正聊的高興,只見一個老太太顫顫巍巍走了進來,老長泰忙下炕扶她靠炕沿坐了。老長泰給楚天舒說:「這是我老娘。」
楚天舒忙道:「老人家給您拜年了。」
老太太咧開嘴笑笑:「有貴客啊。」
楚天舒問老長泰:「大過年的,為什麼不一起吃呢?」
老長泰略顯尷尬,乾咳了幾聲,也不說話。老太太又是癟嘴一笑:「他嫌我搞封建迷信給他丟人。」
老長泰只得說道:「我娘她平時愛給人算個命,批個八字什麼的,十里八鄉的都知道,我怕她今天見到楚市長也……所以就讓她到老二家先歇著去。」
楚天舒心想今天真的跟算命幹上了,上午是楚歌講了一路的星座,下午又遇到個批八字的老太太。還沒等說話,楚歌先說道:「奶奶,給我算算我能不能考上大學。」
大夥一起看楚天舒,楚天舒笑道:「算算就算算吧,易經也是中國的國粹嗎!」
老太太拉過楚歌的手捏了捏,瞇起眼睛上上下下看了看,道:「這姑娘唸書好啊。」此言一出,楚天舒倒有了幾分相信,楚歌唸書從小到大沒操過心,難道真的寫在面相上了?甄倩忙把楚歌的八字報給老太太,老太太癟著嘴嘟囔了一番,很快說道:「好福氣啊,這姑娘是文曲星下凡,別說考大學,是要考狀元的,積福積善之門啊。」楚天舒夫婦聽了知道不排除有意的恭維,可涉及到了女兒,還是禁不住心中大喜。
天藍和小王還有另一個記者也忍不住央老太太算上一算,老太太給他們一一掐算,說起過去的事情,都連呼準確。天藍求道:「奶奶給我算算什麼時候能找到婆家。」引得哄堂大笑。老太太卻不笑,說道:「姑娘的婚事難哪,還有十年的孤獨之相。」天藍噘嘴道:「十年都老了,還找什麼呀,這不是逼著我做女強人嗎?」
楚天舒和甄倩對視了一眼,甄倩拉著楚歌說:「陪媽媽出去透口氣。」母女二人出了房間。天藍等人見狀,自然知道什麼意思,也陸續離開屋中。
楚天舒有些不好意思,身為一市之長,竟然大年初一跑到鄉下來算命,這傳出去不成了笑談。可是這些神秘的東西有時是有其自身的魅力的,就當個遊戲,有時也不妨一試。
楚天舒想不起自己的時辰,撥了手機問了遠在老家省的母親,然後報給老太太。只見老太太口中唸唸有詞,帶的一臉的褶子都在運動,好像算命的是這些褶子,忙得不可開交。一杯茶功夫,老太太睜開眼睛,細細的打量著楚天舒,點頭不語。楚天舒好奇道:「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