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日子,麥微每天早上跑完步就坐在九教對面的舊長椅上念英語。從這裡,可以看到楚天舒夾著包提前十分鐘來上班。楚天舒的課越來越少了,沒有課的日子裡,麥微只能用這種方式見他一面。那時,校園裡流行席慕容的詩,那些帶著七里香味道的詩歌,至今,麥微偶爾讀到了還是會紅了紅了眼圈。「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候為這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了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變成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邊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麥微上課並不愛發言,楚天舒也很少點她。只是漸漸的,楚天舒每次走進教室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尋找那雙無處不在的黑眼睛,小動物一樣的毫不設防的熱烈的目光,後來漸漸有了無助和憂傷,每當四目交匯時,楚天舒會微微點一點頭,輕微地幾乎看不出來,那雙眼睛就會煥發出異樣的光彩。楚天舒並不知道,每一次這樣目光的注視,麥微都會在日記裡做一個記號。大學四年,麥微清楚地記得,她和楚天舒說過一百九十九句話,每次的場景,穿什麼衣服,事隔多年,依然歷歷在目。後來在《鹿鼎記》裡,麥微看到了暗戀陳園園的美刀王胡逸之對韋小寶這樣說:這二十三年我跟她說過三十九句話,她倒跟我說了五十五句話。頓時潸然淚下,不能自已。如果沒有那次意外,麥微不知道這場相思將如何了局。麥微大四那年,大校長調任省副省長,將當時已是校辦主任的楚天舒同時帶走。麥微得到消息時,韓校長和楚天舒已經辦好一切手續,整裝待發。真是奇怪,有些日子,沒有電閃雷鳴。沒有祥雲滿天。沒有任何祥或不祥的徵兆,卻可能是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麥微給楚天舒打了第一個電話。麥微說:「我想見你。」楚天舒道:「麥微嗎?我在辦公室,你過來吧。」麥微道:「不。」楚天舒沉默良久,道:「在哪裡呢…」麥微打斷楚天舒的話:「我來安排。」麥微到學校儲蓄所取出存折裡所有生活費,打車來到城市裡唯一一家四星級酒店國際賓館。那是麥微第一次走進賓館開房間。她裝作熟絡的樣子在單據上簽字登記,然後用總台的電話打給楚天舒:「國際賓館0。」麥微心裡充滿了巨大的罪惡和恐懼,不敢抬頭看服務員的表情,拿起房卡就走。服務員叫住她:「小姐!」麥微的臉騰的一下熱了起來,她慢慢回頭:「什麼事?」服務員微笑的指給她:「電梯間在那邊。」二十分鐘後楚天舒走進房間,麥微站起來,走過去,抱住他。瞬時間天崩地陷。回憶真是艱難啊,那些讓人無法置信的稚嫩的手法,那樣旺盛的渴望燃燒的生命,清醒中的沉淪,無法抵抗也不願抵抗的下墜下墜,充滿了整個世界的無邊無際的伸手就可以抓到的一把一把的棉花糖一模一樣的幸福,為什麼會被生下來,為什麼眼睛裡飽含淚水?為什麼耶穌說沒有看見就相信的人有福了?為什麼流星從五萬光年那麼遠的地方飛過來偏偏落在這裡?為什麼在經過流浪歌手的時候忽然有眼淚流下來?深藍色的,淺藍色的,淡淡的粉色的,滾落的單粒珍珠,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旋轉……天暈地轉。文字真的是一樣讓人絕望的東西,寫下來的那一剎那,那些熠熠生輝的亮晶晶的片片轉瞬即失去顏色,聚成了一堆翻不出任何新鮮貨色的舊貨攤,能夠遺忘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楚天舒離開的第二十一天正是中秋節。晚上麥微宿舍的幾個女孩子張羅著出去聚會,席間,不知誰先要了酒,行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酒令,先是數七,然後是人在江湖飄,然後是殺賊,最後都有點兒多了,一眾中文系的女孩子開始說帶月字的詩詞,輪到麥微,麥微脫口說出:「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眾女正起哄間,一人尖叫:「手機!誰的手機在響?」大家紛紛翻包,麥微伏在桌上,心裡狂呼,楚天舒,楚天舒。那天分手時,麥微把自己的手機號碼輸到了楚天舒的手機裡,幾乎從第二天開始,麥微就在等著電話響起,楚天舒不會知道,這個電話是為了他一個人買的,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這個號碼,只要電話一響,就是楚天舒。這個念頭讓麥微想一想就覺得甜蜜。可是從電話開通的那一天起,電池一格一格地消磨著,從來沒有一個電話打進來過。但是電話還是堅持地開著機,一次又一次的換著電池,永不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