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衛子默忽然又繚繞上笑意和溫柔,我心不由一沉,想起那次初見時阿峰的教訓,不禁打了個哆嗦,卻強自定了定心神:「過獎!」
衛子默忽然閃電般伸出手,我以為他要打我的臉,便趕緊閉上眼睛,誰知他的手掌臨近時忽然捏成拳頭,對準我的胸口一用力,我就被他輕鬆的摔出一丈外,留下一道優美的弧線。我心裡忽然祈禱,讓他把我摔出來,讓他把惠喜肚子裡的孩子摔掉,讓衛子默內疚一輩子。
我在半空中雙手懷胸,調試出一個舒服的姿勢,胸口的翻滾和洶湧被內心極大的快樂填滿然後衝散,絲毫不覺得疼痛。
就在我準備自己被摔成肉餅時,衛子默卻閃身過來用絲帶接住我,慢慢把我放到床塌上。他看著我口中源源而下的血,滿眼是懊悔慚愧。我滿意的將其神色盡收眼低,咳嗽了好一陣子才停下,笑道:「心痛了吧?」
「阿碧,我……我不是有意的……」
「不必跟我說,你揍的是惠喜,關我何事?」雖然感覺到痛苦的是我,我在心裡補上一句。衛子默聽我這樣說,眼裡的歉意更甚,我察覺到不對,他叫的是我的名字,如果他真打的是惠喜,那他應該叫惠喜的名字的。
「你打的是我的魂魄?」我抱著僥倖試探的問他,他默默點頭。
「哼……好,打的好……她有了孩子,有了……孩子的真正的女人……自然嬌貴無比,自然不能打她……咳……咳……」說到激動處,我抑制不住喉頭瘙癢,又噴出一口鮮血,咳嗽的愈加劇烈,連呼吸也不連貫。
若說我適才的話激憤了他,他一時失手倒還情有可原。可他卻在那時還能分辨出我和惠喜,顯然是故意的。呵,可笑,真真可笑,我竟是如此的一文不值。我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嘔——」又是滿滿一口鮮血,衛子默神色慌亂的捏住屬於我的脈搏,我全身一僵,感覺有股冷氣自手心緩緩而上,然後流至全身,雖然這股氣很冷很冷,卻克制住我體內莫名的躁動和血氣,我慢慢安靜下來,胸口的洶湧也平息許多。
「她現在有身子,沒有道人的法符就離開會傷及她的性命,等她身完孩子……我就把你接出來……」衛子默忽然背對著我,聲音波瀾不驚,就向春日的湖水,沒有一絲漣漪。我本已平息的怒氣又上湧:「你適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現在我就都告訴你了,還有一件,現在道人的法符能救她卻救不了你,明日你盡量想辦法,實在想不到……我說了,絕對不會讓你有事。」他說完,閉上了嘴,我也索性閉上嘴不想理他。
他轉過頭,眼裡有我從未見過的神色,我想說些什麼,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只好欲言又止。轉過身背對著他,想好好睡不覺。
「對不起……我,確實自私了……因為我喜歡她……」不知過了多久,我似乎已經睡了一覺醒來,聽到衛子默還在我床邊說話,他不是已經走了嗎?我閉著眼睛均衡呼吸。
「我第一次見到她那年,是在莞城。」衛子默果然絲毫不覺我醒來,絮絮說:「那時候我九歲,她七歲,她那時站在米蘭樹旁,也如你那夜一樣,花粉沾在她寬大的水袖,她歡樂的嬌笑著甩動著,轉著圈……那是多美的神情,多動人的微笑啊……」
我隨著他的聲音,眼前彷彿真的出現那樣一副情景。衛子默頓了一頓,接著說:「那時候,我看的人都癡了,覺得她比什麼都美……她輕盈轉身帶動的微香,是世間最美好的味道了……」
原來是青梅竹馬,惠喜確實是喜歡米蘭的,因著老太太討厭米蘭,所以她不敢植,就算繡的也是放在貼身不易被發現的地方。而衛子默植的那片米蘭,說是為了他母親,我想多半,也是因為惠喜吧。老太太這麼怕米蘭,這,是為了什麼呢?
「當時,我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她就像個小仙女……」衛子默又靜默良久才接到,聲音忽然由適才的歡快變的沉痛:「就是因為我自卑,所以讓別人趁了先機,送了她現在手上戴著的那只鐲子……」
原來那只鐲子不是衛子默送的?那他為什麼那麼緊張?我忽然有些明白什麼了,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明白,只是手下意識的微微緊了緊,摸上那根溫潤的鐲子。不曾想,衛子默也是個癡情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心裡還是記掛著惠喜,不知道多年後,楊官也會這樣回憶我嗎?
「哎——」想著想著,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旁邊的衛子默立刻警覺,我只好回身與他對視,他眼裡的怒氣還沒完全掩蓋掉他的悲傷,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淒哀,顯得很滑稽。
「你醒了為什麼不說?」衛子默瞪著我,唇角的弧度又爬上危險的信息。
「我也沒說我未醒啊。」我乾脆起身,伸了個十足的懶腰,「何況我也沒說過我已經睡著了。」我眨眨眼睛看著他,然後微微一笑。
他氣急:「你敢偷聽?」
我絲毫不怕他,請哧一聲:「是你自己要在我身邊說的,我不想聽還不成。」
「哼——」衛人妖難得的被我氣的臉色鐵青,他雖然面色不好,但我卻感覺他並沒有怪我,也許,他有心讓我聽聽,向我傾訴吧。或許,是向我解釋傷害我的原因吧,其實這些,於我來說根本就重要。我本已無心了,何來傷心?
冥想間,衛子默習慣的「嗖——」一聲飛走了,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陣沒心沒肺的大笑,心情未有的舒暢,另一方面,我似乎感覺衛子默應該還有未說完的話,這些話與他來說,一定是極悲極痛的。他願意跟我說出心裡話,代表著什麼呢?
我想不出來,想不出來索性就不去下他,蒙著被子累意襲來,我很快便進入夢鄉。
本來我睡時心情是極好的,但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我走在無盡的黑暗裡,前面彷彿沒有盡頭,我不停的走啊走啊,總感覺眼前那微弱的光跟我保持著距離。夜風也不時的刮來,帶著一陣陣奇異的躁動,我縮了縮脖子,繼續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我看到惠喜正在前面,但我卻看不清楚她的臉,我大喜,走過去想叫住她,她猛然回頭,眼珠子卻在滴溜溜的往外冒,然後湧出一股烏紅的血,伴隨著流動,帶起七孔也潺潺流著血,血液裡還爬出一隻隻蠕動的黑色細蟲,我大驚,扶著一旁的樹幹嘔吐起來,直嘔的胃抽筋才停下來。
再抬頭時惠喜已經不見了,但我扶著的那棵樹卻忽然變成衛子默,他淒厲的看著我,酒瞳的緋紅更甚,他身後發出一股綠色的怪光,我有些害怕,試探的問他:「你怎麼在這裡?快點帶我走。」
衛子默不說話,只陰側側的看著我獰笑,我一回頭,他身後的綠光忽然消失,出現了一群厲鬼,一個個皆是青面獠牙,凶神惡剎,正如那日我在三里坡見到突變的眾鬼。
我又驚又怕,近乎絕望的極力掙脫掉衛子默鉗制我的雙手,拚命的往那點微光跑去,這次沒跑幾步,居然接近那光明近了,然後越來越亮,幾乎刺傷了我的臉。
「阿碧,你等等——」有人在後面喊我,我想衛子默不會追來了,他是怕光的,然後回頭一看,看見了楊官,我立刻停下來,做好他喜歡的表情等著他。心裡想著,他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