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婆不在家,江東方最近過的不太壞。
他常打電話到岳丈家裡找沈西西,只是聊天,聊吃了什麼,將要吃什麼,幾點起床,幾點睡覺,看什麼電視,身體如何。
對於現在兩地分居的狀態,絕口不提。沈西西也很萎靡,江東方問,她就答,江東方不說話,兩個人就沉默,沉默到另外一個話題開始為止。
「我已經敲定了康涅狄格的一家研究所。」
「是嗎。」
「家給的獎學金最高。」
「是嗎。」
停了一會兒,沈西西問道。
「那藥用肽這一塊,誰接手呢。」
「薛師姐。」
「薛師姐?」她有些詫異。
「對。她回校了。」
「可是,想要回校不是很難麼,海龜博後都擠破頭。她真了不起。」
「是啊。她一向了不起。」
「孟教授又是個很難相處的人。我一直以為他很討厭薛師姐呢。」
「討厭的話,就不會讓她回來了。」
沈西西想,反正你都知道我討厭薛葵,我這點小心思又何必瞞著你呢?
「她做人還真是成功。」
「是啊。哦,我到實驗室了,晚上再打給你,拜拜。」
他其實明白她的意思。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他在塵世裡娶了一朵花,要好好呵護,裝聾作啞。還沒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許達的大笑聲。
「薛葵,你可又回到我手心裡來了。給我刷瓶子啊,不許反悔。」
「當然。」又是一把熟悉的女聲,「尼你只要敢拿來,我就敢刷。」
許達一眼看見站在門口的江東方。
「江東方,來來來。趕快拜見薛師姐,不,現在應該改口叫薛老師了。」
他不想叫她薛老師。她永遠都是薛師姐。繞過稱呼。
「不是下個星期一才上班麼?怎麼週末就來了?」
「我剛剛從家裡過來,給大家帶了點吃的。」薛葵指指桌上的瓜子花生等乾果,又撥開許達的手,「許達,你少吃點!」
「那不行,等會其它人來,連邊都沾不上。快,江東方,們兩個把剩下的分,毀屍滅跡。」
許達往江東方手裡塞一把花生,攏起塑料袋就跑——她和許達永遠最合拍,但又不是情人間的默契,而是工作上的惺惺相惜。江東方對她講一些現在藥用肽的實驗進展,吃驚地發現原來她對國際動態瞭如指掌。甚至對國外做的相類似領域也能講的頭頭是道。
「康涅狄格州的家研究所,已經遠遠超過們的研究水平。」
「我接受了他們的邀請,去做博後。」
「喔,恭喜!」她顯然有些吃驚,不知為何,她眼中好像還有一閃而過的嫉妒,江東方堅信自己是看錯了。
「國外實驗環境的確比國內好。只要靜得下心來,很快就有成果。」
「那你?」江東方問,「留下來之後有什麼打算。」
「哦。現在都是教研結合,我一個星期得帶兩堂實驗課和兩堂理論課。剩下沒有多少時間,先申請個青年教師基金。有了經費,才能招學生。
「會很苦吧。」
薛葵頓了頓。
「做什麼不苦呢?管大儀倒是不苦,可是很無聊。你將師從哪位教授?」
兩個人談得興起,差點忘記時間。直到薛葵的手機響起,她才如夢初醒。
「啊呀,我還要去機場接個人。先走一步。」
江東方連忙起身。
「薛師姐,我送你。」
「不必。」
「應該的。」
薛葵便不再拒絕;兩人一起下樓,電梯裡,江東方試探著問了一句。
「和卓先生,還好吧?」
薛葵笑而不答。
幸好那天晚上薛海光和沈玉芳快半夜才回來。
她餓了一天,卓正揚把飯菜熱好端到床上來給她吃,捧著熱乎乎的湯泡飯,倒也很甜蜜,結果一聽見樓下有動靜,她嚇得趕緊丟下筷子蒙頭大睡,留卓正揚和他們斡旋去,也不知道卓正揚和他們說了些什麼,沈玉芳來陪她睡,薛葵嚇得要命,沈玉芳倒是沒有對她的異樣大動肝火,只是長吁短歎了一晚上,弄得薛葵也難過極了。
星期六他們又在姬水逗留了一天。薛葵心懷鬼胎,不敢多說多做,只稱自己病了,歪在床上不肯動,還是沈玉芳大罵家裡有客人怎麼可以懶成這樣才把她死拉活拽地推下樓,結果得知卓正揚和薛海光一起釣魚去了。
她和沈玉芳一起做了些飯菜,給馮慧珍送去。
馮慧珍最終還是沒有被送進醫院,選擇了回家療養,她已經轟走三四個保姆,目前這個小保姆生是個啞巴,無論馮慧珍說什麼都笑著點頭,倒也稱心如意了一回。
「舅媽,吃飯。」
她和沈玉芳的任務就是把冰箱塞滿,然後陪著馮慧珍說說話。馮慧珍沒事人一樣,完全忘記了昨天還對自己的親人大打出手,摸著薛葵的手說又胖了一點,不過樣才好看,然後大講了一番輪迴因果物極必反的道理,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一個人不能太幸福了,太幸福接下來就一定是悲劇諸如此類的讖言。
「葵葵,你媽媽斷了一條腿,那就是替你們擋災了,不然你們家不可能平平安安到現在,知道不?你找朋友了沒?沒有才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看看你舅舅。」
薛葵必然是要坐在這裡聽一番廢話。兩個小時後,她起身告辭。
「……走了?不多坐一會兒?有空來玩!」
馮慧珍還往她手裡塞錢,薛葵一定不要,臨走的時候給了小保姆。
「舅媽應該去醫院治療。」
「舅舅不願意。」
「媽媽,舅舅會和舅媽離婚嗎?」
「不會。」
「為什麼?」
「他們兩個,誰也離不了誰。」沈玉芳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們也是,離不了你舅舅家。葵葵,別想了。」
薛葵回頭去看,沈玉龍的家是姬水最漂亮的建築,前院裡甚至還修了噴泉雕塑,天氣冷,馮慧珍給斷臂的維納斯穿了件大紅色棉襖。
光鮮外表下,是誰也想不到的腐朽潰爛。她牽著媽媽的手,慢慢地走回家。
卓正揚和薛海光兩個比們回來的早,坐在院子裡聊天。
薛海光嗓門大,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所以相親的時候就已經看中我們家葵葵吧?」
隔著萬年青,看不見卓正揚的回應動作,薛海光還在大力推銷。
「我們家葵葵好啊!漂亮,聰明,溫柔,體貼,大方,就是偶爾有點小脾氣,不過孩子嘛,哪有不任性的……」
她急忙衝進院子。
「我們回來了!」
吃完晚飯和卓正揚一起出去散步,拚命想要挖掘一下他和薛海光到底說了什麼,可是他怎麼都不肯說。
「沒說什麼。我都忘光了。」
薛葵有點生氣,加上薛海光又在卓正揚的面前說了她任性,好,那就任性給他看看,甩開卓正揚的手自己回家,全然不管他人生地不熟地會不會迷路。幸好在沈玉芳趕她出去找人之前,卓正揚自己摸回來了。
沒事人一樣,沈玉芳問他外面冷不冷,他笑微微地說還好。薛葵正一邊吃蘋果一邊看電視,見他回來,立刻上樓去。
上了兩三層台階又覺得不好,卓正揚同父母都不熟,她這樣做豈不是讓他難堪?
沈玉芳在後面喊她。
「薛葵,你今填到書房睡。讓客人睡臥室。」
嘩,不用她操心,看看自家父母的態度,卓正揚才是他們親生的!
卓正揚說沒關係,他睡沙發就很好,薛葵不聽,捲了被子就往書房鑽,負氣早早睡了。
但其實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知道卓正揚和父母還在樓下話,更加是氣到胸悶。
她怎麼突然就被排除在外?小時候父母常常要挾,說如果不聽話就扔掉再生一個,現在來了個卓正揚,果然她就不寶貴!了!
雖然她希望父母對卓正揚的態度可以轉變,但也不至於這樣快啊。
薛海光和沈玉芳以為她已經睡著,進書房來看,她大氣也不敢出,緊緊閉著眼睛,聽見薛海光和沈玉芳竊竊私語。
「這個姓卓的小子好像也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嘛。」
「明明是你說他不好,那不好!」
「其實他挺聰明,挺認真已小伙子。」
「嗯。和葵葵開一始形容的一樣。」沈玉芳話鋒轉,「其實這些都不是重點。」
「嗯嗯,重點是他對葵葵好,葵葵也喜歡他。」
她覺得奇怪,短短一天的時間,爸爸媽媽怎麼看出來卓正揚對她好了?
「老頭子,你也看出來啦?」
「葵葵走到哪裡,他的眼神就跟到哪裡。兩個人一坐下來就手牽著手,當我們是透明。」
「葵葵想喝水,手也不鬆開。」
「我叫葵葵去洗碗,他也跟著去。頭一次,一個碗碟都沒打碎。洗得又快又好。」
「以前葵葵每次回來,都是我們帶她出去散步,這次換成卓正揚。」
「最難得,我和他聊天,居然能坐足兩個鐘頭聽我說廢話。」
「你又抓著年輕人聽你講奮鬥史?不嫌丟人!」
「老婆子,你這是丈母娘看婿,口水嗒嗒滴。」
「放屁!滾回屋睡覺去!」
原來真的沒什麼。薛葵心滿意足歎了一口氣。薛海光的奮鬥史,她聽了無數遍,難怪卓正揚什麼也不說。
半夜,卓正揚翻陽台過來找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身邊就多了一個人,溫柔地喚她名字。
「還生氣呢?」
她哼了一聲。抱住了他。他穿襯衣長褲從陽台過來,全身冰涼。
「冷不冷?」
「還好。」他嘴唇發燙,「你不在,我睡不著。」
黑暗裡頭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薛葵摸摸他的臉。
「……別叫爸爸媽媽看見。」
「知道。」
真不愧是軍人出身,拿被子把她一裹,輕輕鬆鬆又從陽台翻了過去,兩個人依偎著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捲了大包小包,開車回格陵。
這就是姬水之行的全部。她依然是那個連吃帶拿,不事稼檣的薛葵,沈玉芳這座火山,大概要經過一個世紀的休眠期才會迎來下一次的發作吧?
江東方看薛葵陷入回憶,輕輕咳了一聲。
薛葵抓抓頭髮。
「我們挺好的。你們呢?」
她語氣輕鬆,江東方卻沒辦法輕鬆。
「還行。」
薛葵聽出了點什麼。
「我這次回來,肯定要被許達敲竹槓,到時候叫上她。雖然她不是我們實驗室的人了,但怎麼說也是你老婆嘛。」
江東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她實情。一直到快要走出院門口,他才鼓起勇氣,準備對薛葵傾訴自己和沈西西的現狀,可是薛葵卻突然露出微笑,快步朝前迎去。
卓正揚來接她了。
她上車之前,對江東方揮揮手。
「明天見!」
江東方也揮了揮手。他看的很清楚,卓正揚沒有下車,但是薛葵上車之後,是他親手幫系安全帶。
他是過來人。一點點的細節裡,可以看出來的東西太多太多。
當天江東方又是很晚才回到家裡。
門口蹲著一個黑黢黢的人影。
「西西?」
他又驚又喜。上午通電話的時候還在老家,怎麼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裡?
站起來,「我走的時候沒帶鑰匙。」
他趕緊開門。
「快進來,凍壞了吧。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呢?」
沈西西看著個久違的家。不她在的時候,江東方還是把裡收拾的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你坐火車回來?」
「嗯。」
「吃了嗎?」
「沒有。」
「我也沒吃。出去吃吧。」
「不要。我不要出去吃。」
江東方怔了一下,打開冰箱。
「我看看還有什麼菜。你先休息一會。」
不一會兒,他就把菜做好端上來。西紅柿炒蛋,炒青菜,三鮮湯。
「吃吧。」
他們吃飯從來不會這樣沉默。而且沈西西總是吃的少說的多,恨不得一根青菜也要分三口來吃,但是這次明顯是餓狠了,一個勁兒地大吃大嚼,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全然不是江東方以前見過的淑女。
或者,這個才是真實的沈西西?
江東方想了想,對老婆說到一件事情。
「成輝生病了。我們抽空去看看他。」
「病了?」江東方的話讓沈西西一怔,成輝是他們的本科同學,目前在另外一家研究所讀書,「什麼病?」
「腫瘤。還沒確診良性惡性。」
沈西西放下筷子。
「肯定和他天天做同位素有關係。同位素是有劑量累積效應的,他太冒失了,常常空著手就去清理實驗台。」
「希望他不是真的生癌。」
「嗯。要不給他買點什麼補品?還是送點錢?」
「你拿主意。對了,要不,把羅宋宋也叫上,都是同學。」
別人的生死總是無關痛癢。過了會兒,沈西西換了個話題。
「薛師姐什麼時候上班?」
「下個星期一。」
「真快。」
「還行吧。孟教授希望她快點和我把藥用肽這一塊都交接了。」
「她原來有事業心,真是沒看出來。其實何(電腦呢,做少奶奶不是也很好。卓正揚當然養得起她。……他們兩個,還好吧?」
江東方停了咀嚼,看著沈西西。沈西西懶得做任何掩飾,沒精打采地盛了一碗湯。
「我的確還有不舒服。江東方,我不想瞞著你。他們兩個讓我嫉妒。可能會嫉妒以輩子。怎麼辦?我就是這種小心眼的女人。」
「蟑螂!」
江東方突然指住她的右邊大叫一聲。
「啊!」
沈西西尖叫了一聲,摔了碗就跳到老公懷裡去了。
「趕走它!趕走它!」
不對勁。現在是冬,哪來的蟑螂。她抬眼看江東方,果然。他不過是騙她自動投懷送抱。,而且不打算放手。
「你騙我。」
江東方不話。彼此的身體已經衝破了障礙,她總會感受到他的心意吧。
「你騙我!你騙我!」沈西西大聲控訴,就快哭出來了,「江東方,你總騙我!」
「西西,你就吃點虧,讓我騙一輩子行不行?」
她錯愕地看著江東方,她剛才的話,他無動於衷?
「沈西西,我也做過同位素。也曾經發生過嚴重洩漏事件。如果哪一天,我和成輝一樣……」
她急急摀住他的嘴。
「沒這種事。你得騙我以輩子呢。說好的,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