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葵被他捺住動彈不得,一隻手支在身側,另一隻手朝後面揮揮,展開立刻心領神會將門帶上,程燕飛一臉不甘。
「她就是薛葵?很平常麼。就是皮膚白一點,胸部大一點,聲音嗲一點——嘁,原來正揚喜歡這樣的。」
展開心想,傷自尊了。想叫燕子承認自己不如人簡直比登天還難。
「所以正揚不喜歡你。你與眾不同。」
程燕飛氣得直翻白眼,又聽見臥室裡爆發出一陣大笑,駭然——卓正揚何時笑得如此張揚舒暢?須臾,薛葵臉紅紅出來,快步走過客廳,目的地是廚房,那裡的水已經沸了,壺嘴發出蜂鳴聲;程燕飛猛地起身——展開拉也拉不住——她執意越過薛葵,關上煤氣。
「我都沒注意,水開了。鯤生,你買的解酒藥呢?」
她從消毒櫃裡拿出玻璃杯,儼然一副她說了算的模樣;這個叫薛葵的女人倒是一點不尷尬,伸手到流理台下,抽出一面托盤,將玻璃杯放上去。
「燕子姐,是藥三分毒。我來泡點蜂蜜,可以解酒。」
「這哪有蜂蜜……」
薛葵從第二扇櫥櫃的最下面一格裡拿出蜂蜜出來放在流理台上;她一眼看見有兩個杯子放在水池附近,顏色艷俗,只傷人眼,她微微一笑,拿起來。上次她和卓正揚去超市購物,卓正揚問她什麼杯子好看,她專門惡搞。
「紅配綠最好看。你紅我綠。」
他真就買了一對大紅大綠的杯子,不過還沒有用過。
程燕飛根本正眼都沒看過這對杯子。眼睜睜地看著薛葵兌溫水,泡蜂蜜,她不用像程燕飛一樣到處翻,就知道這家裡的一碗一筷,一碟一杯放在哪裡。程燕飛看她自如來去,有些黯然——原來事情不是她以為的那樣,但又是她看到的那樣。
薛葵遞給程燕飛一杯,又出來招呼展開和張鯤生。
「喝一杯解解酒。不然明天一準頭痛。」
「多謝。」
她進房去把紅色杯子遞給卓正揚,展開的這個位置,可以看見她放下水杯,摸著卓正揚的頭髮,似乎說了些什麼,卓正揚非常委屈地點了點頭。那眼神,又跟被遺棄的小狗遇到原主人似的,含著眼淚,水汪汪,說不出有多惹人憐愛。薛葵按按他的太陽穴,他點點頭;按按他的喉嚨,他點點頭;按按他的胸口,他點點頭;突然抓住她的手——接下來被金陵雪馬賽克,展開沒看見,只知道薛葵惱了,一床被子掀過去,將卓正揚兜頭兜面罩住,直直地走了出來,將門帶上。
「他說是有點難受,睡一覺就沒事了,總會代謝掉的。」
「那就好,」張鯤生看展開有些恍惚,便答話道,「今兒是有點過量了。你可別生氣。」
「怎麼會。」
薛葵打定主意不談醉酒事件,一談免不了要和程燕飛正面衝突,那是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便把話題岔開去,她和張鯤生很久沒見,問了些近況,張鯤生最近忙著手上幾個大案,連警訊也不上了,展開是常見,說起話來也就親密許多,程燕飛頓覺自己變作外人,十分拘泥,即刻鬧著要走。
「我也困了。展開,明早的會議改到十點半。車間參觀改在下午。請勿遲到,包括卓正揚——卓開的企業文化建設也在考察範圍內。」
說到工作,她又丁是丁,卯是卯。
「你這小妮子還真拽起來了。行,知道,程工。」
薛葵站在玄關處送他們。
「路上小心。再見。」
她關上門,慢慢走回客廳,捧著綠色水杯喝水,看牆上壁鐘,已是快十一點,上一次是這個時間出走,這一次又是這個時間留下來。真是奇妙的輪迴。
「薛葵!薛葵!」
卓正揚聽見大門砰地一聲,客廳靜下來,知道閒雜人等都**了,於是揚聲叫她的名字,那聲音淒厲不足,撒嬌有餘——薛葵哭笑不得,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和她小時候一個模樣,便不理他,任他在床上亂翻亂滾,哎喲一聲,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薛葵站起來衝進去,看見卓正揚已經掉到床的另一邊,只露出一隻手,握著電話。
「你好好地躺著休息,何苦又扳來扳去。」
卓正揚沒吱聲;薛葵沒奈何地從床邊繞過去,想把他扶起來。
「快起來,地上冷。」
「你也來吧。」
結果被他這麼伸手一拉,就跌到他身上去了,卓正揚又把枕頭,床單,墊褥一股腦地扯下來,將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僅僅露出兩個腦袋,用枕頭墊住,兩個人靠在床頭櫃上,卓正揚興致勃勃地翻起手機蓋。
「薛葵,你給我發了不少短信哪。咱們一起看看。」
什麼?薛葵被他攬著,狐疑地望向手機界面,果然有一串未讀訊息,她一個激靈,趕緊去搶——她看完了展開的第一條短信就立刻回復了「乖。展開。不要鬧」,而上了出租車之後才開始慢慢地一條一條回復,展開是估計沒等到,失去了耐心。
「不要念!給我。」
他的手臂長,手機舉在半空中薛葵怎麼也夠不著,急得用手肘撐住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卓正揚輕輕一甩,薛葵一不小心滑下來,手掌按住了他的敏感位置,卓正揚低吟一聲,輕笑。
「安可。葵,安可。」
薛葵想到剛才問他哪裡不舒服,他也這樣促狹,頓時面紅過耳,訕訕地背過身子去。
「男人喝醉了是很危險的。薛葵。」卓正揚從後面抱住她,「我不想給你留下壞印象。乖乖地不要動,我們看短信。」
「不看行不行?」
「喔,那我念給你聽:『我沒有不理你。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回復你和下樓坐車。』『對,我中途退場了。』『我不在新華街。我在來的路上。大概還要一刻鐘。』『謝謝她,心領了。』『等我到了再看。不管怎樣,喝太多一定會難受的。』『盤雪的電話號碼是9703288。她男朋友的電話要不要?』『卓正揚認為發短信很娘娘腔。展開,戒了吧。』『你到家了還拿著卓正揚的電話幹嘛。我十分鐘之內到。第二扇櫥櫃的第三格放有蜂蜜,用溫水泡了給他喝一點。旁邊的乾果你吃。上次沾了水,我都擦乾淨了才收起來,應該沒有壞。』」
識破的薛葵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還真不想來。可是一聽說程燕飛在這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下一秒就已經在攔出租車了。」
卓正揚把手機放到一邊,輕輕地擁著她,彷彿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
「傻丫頭。她是我,展開和鯤生的妹妹。」
「不,她是茴香。」
這個比喻倒是搞笑。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悶笑,又轉過她的臉來,對她鼻尖呵氣。
「我今天沒有吃茴香。也沒有吃辣的跳。」
「我以為我們分手了。」薛葵喃喃道,「你的手臂還痛不痛?」
「不要自以為是。」卓正揚一聽她自說自話就頭大,「所以說女人太獨立了真不是好事情,為何在你身上就是體現不出我的重要性?」
「你在這裡啊,正揚。」她抓著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胸口,「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一直在這裡,跳脫出來的這幾天,你還在這裡,怎麼辦?你快把它拿走,我就不為難了。」
溫香滿懷,他幾乎是立刻原諒了她的任性。裝作沒有意識地把手擱在她胸脯上,繼續「教訓」她。
「薛葵,偶爾鬧鬧脾氣是情調,但不要一任性就亂撕亂打,你想想看看,那些文件要重新辦,又得一段時間。而且,我怎麼對爸說呢?說不小心把文件放進碎紙機了?還是說一陣龍捲風把它們都吹跑了?你教教我。」
她哪裡知道?他手掌發燙,燙得她神志不清,已經把以前的事情全忘了。
「卓大人生氣啦?」
「我不是生氣,我是拿你沒辦法。」他輕聲引誘著她,解著她的衣服扣子,「把衣服脫掉睡,不然明天起來得感冒了。」
薛葵順從地把胳膊從袖子裡退出來,喝醉了的卓正揚不僅愛說教,還很體貼,她就說了心裡話。
「我撕掉它們是免得你一時鬼迷心竅,和其它未婚女性閃電結婚。尤其是程燕飛和辛媛。其實我很介意——當初你為什麼會被我猜中,接受辛媛的求婚?」
「我瞭解她。她會反口。」
「萬一她順水推舟呢?」
「沒有萬一。別忘了我是談判高手。」卓正揚肯定道,「我同幸福相比,她更喜歡後者。……等一下,既然你不知道辛媛會反口,為什麼把我推給她?」
「你……把手拿開……」他懲罰地把手伸進她胸衣裡,薛葵嬌喘起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不要……」
她極力躲來躲去,反而讓卓正揚更加促狹,一下子將她壓在身下,一雙手不安分地撫上她的腰側。
「每次都做不成。我怕你以為我不行。」
「你……卓正揚,你根本沒有醉!書上說酒精會抑制性中樞神經元……」
卓正揚大笑。
「實踐出真知,我們要打倒教條主義。」
「……你行,你行還不成嘛!別鬧啦!……你明天早上還有會呢,展開說要來接你,他會笑我們的!」
「薛葵小姐所言甚是,」卓正揚蒙上一層醉意的眼波說不出的迷昧,他鬆開手,「好吧,我做柳下惠。真的是最後一次了。睡覺!」
他支起上半身,開始脫衣服。薛葵手枕在腦袋下面,看著他。
「程燕飛。你會不會和程燕飛。」
「嗯?」卓正揚窸窸窣窣地脫著毛衣,「你說什麼?」
「我說程燕飛。如果我沒撕掉文件,你會不會一賭氣去和她結婚。」
「嗯?還沒聽見。訊號不好。」他把脫下來的衣服都堆到一邊去,抱著薛葵不撒手,「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會不會和程燕飛……卓正揚,你故意的。」
「故意什麼?真沒聽見。」他打了個哈欠,「累。我困了。」
這哪還有心思說。薛葵白了他一眼。
「卓正揚,你小時候是不是愛抱著洋娃娃睡覺?這姿勢很老道嘛。」
「你想不想試試看,我是不是把你當洋娃娃了。」
「……我閉嘴。」
他伸手去關燈,房間裡一片黑暗。
「薛葵,我是否曾令你不快樂。」
薛葵搖搖頭。
「我迷失過。不是你令我不快樂。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和你在一起會變得糟糕。在這種心理暗示下,我真的變得越來越糟糕。可是跳出來一看,原來都是作繭自縛。」
卓正揚睜開眼睛,熱熱的鼻息撲在薛葵的臉上。
「那你願不願意回來。」
「我……不知道。雖然說我不想再為了愛患得患失,但也許哪一天我又會變得神經兮兮,然後跑掉。跑掉之後自己回來,週而復始。直到……」
「直到什麼?」
「我也不知道。卓正揚,我就是這樣的人。怎麼辦呢。」
「能怎麼辦?」他閉著眼睛,「我要吸取這次的教訓——你跑到哪,我追到哪。」
「我躲起來。」
「你能躲哪?自己殼裡?」
「世界這麼大,總有個地方你找不到我。況且,你那麼忙,也許過一段時間就把我忘了。你我的生活,都不是只有愛情。」
卓正揚閉著眼睛歎了一口氣——這丫頭,有時候就是太認真。
「那我說實話:萬一走不開,我就在這裡等你。一邊工作,一邊等你,不會太難熬。不過,別讓我等太久啊,過個四五十年你還不回來,我就只好把遺產全捐出去了。」
展開和張鯤生一起送程燕飛回酒店,然後離開。兩人站在酒店門口,嗖嗖的冷風吹過來。
「展開,回見。」
「去哪兒?再找個地兒繼續喝唄。」
「都幾點了?咱們倆明天都有事兒。」
「沒勁!回見。」
展開沿著馬路慢慢地走,他喝得其實不多,但也有點飄忽,方才光顧著卓正揚那一頭,誰也沒注意他其實也吐了。
不過這樣在夜風裡散散步還挺暢快的,就是冷了點。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蕩漾水族店。鐵閘早拉上了,但從縫隙裡隱隱地透出點光來,還有電影配樂聲,他拔腿登上台階,砰砰砰地亂砸起來,裡面傳來游賽兒不耐煩的呼喝聲。
「誰啊!沒人!」
「沒人?那我走了。」
「展開?你等一下。」游賽兒過來開了一扇小門,「進來吧。」
展開彎著腰進去,一股熟悉的魚蟲味撲面而來,展覽箱裡的氧氣泵咕嚕咕嚕地冒著氣泡。他歎了一口氣。
「這熱帶魚活得都比我舒坦。恆溫28度。現在空調都不讓開到25以上。」
「人能和魚比嘛?魚多脆弱啊。隨隨便便整兩下就死了。你冷麼?把這個熱水袋拿著。」
游賽兒正在看一盤老掉牙的錄像帶。背景音樂是《天使》。王菲空靈的聲音中,一對俊男美女正在泳池中暢遊。
「這到底是什麼電影,我每次來你都在看。一會在學校裡,一會在海邊,嘿!這女的尾巴不錯。」
「那當然,她是美人魚。」
「鯉魚精?」
「我不知道她什麼魚種。你是不是來借廁所?廁所在後面,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去。」
「……我口渴,要喝水。」
「行,等一下啊。」
她說是要給展開拿水喝,卻把杯子推給他,不錯眼地盯著屏幕,顯然是劇情發展到了關鍵時刻;展開搖搖頭,自己起身去倒水;重新坐下的時候晃了一蕩,撞在游賽兒身上。游賽兒趕緊挪開雙腿。
「小心你的水,莫灑在我的腿上。」
展開挪開一點,坐在她旁邊,好整以暇地啜飲著杯中滾水,似笑非笑。
「游賽兒,你沒毛病吧?真以為自己是條美人魚?你是個人我都受不了,你如果是條魚,我就……」
「我不是魚。古往今來,超越物種的戀愛都沒有好下場。除了這個。」她指指屏幕,「美人魚變**類重新上岸了!」
他還真是趕得巧,終場字幕慢慢升上來,游賽兒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
「展開,你到底來幹嘛?」
「我來對你說一聲謝謝,就這。」
「謝什麼?幫你打理水族箱?你現在想起來啦?哈哈,開玩笑的,沒必要感謝我,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切經費我都找卓正揚報銷。」
展開微微斂起面容。
「你換過海葵,我看得出來。死了幾棵?」
游賽兒一愣。金黃色公主海葵實在很難得,她也跑了幾家店才有貨,形態大小上已經盡量做到一致,怎麼還被發現了?
展開把她的沉默當作隱瞞,不耐煩道。
「你瞞不過我這雙眼睛,快交待。」
「得得得,我交待。第一棵,你一走它就吐粘沫。水渾得不行,我爸都出馬了,可回天無力;第二棵是晚上突然停電,凍死了;第三棵是捲到過濾器裡去了,機毀人亡。現在這一棵,是第四棵,我怕她又捲到過濾器裡,就換了清道夫,終於接受住重重考驗,在你的水族箱安家啦。」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或者直接把死了的海葵一扔……」
「有點常識行不行?沒了海葵的保護,公子小丑怎麼活?我沒你想像的那麼偉大。就是看不慣你一副有錢人家子弟的拽樣,想叫你知道我才是海洋生物界的一把好手。況且你那麼喜歡海葵,我再怎麼解釋,你也一定認為我沒盡力,還不如不解釋。」
游賽兒攤開雙手,平靜地看著展開的眼睛。
「你想要的是活生生的海葵,不是理解我。所以我懶得說。」
她說完了之後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展開一向覺得她是個勢利,自來熟,裝傻充愣的臭丫頭,這番話倒是說的他有點發怔了。
「游賽兒,我要是一直沒發現,你不覺著吃虧?」
「不吃虧。我跟在你身邊也認識了不少朋友,你要知道,像這樣小本經營的魚店,沒閒錢做廣告,只好厚著臉皮直銷。養魚真可以助運,展開。」一談起生財之道,游賽兒興奮起來,「上次咱們去卓主任家吃飯還記得不?後來謝家敏叫我送了一缸水芋加兩條小烏龍過去,隔了沒幾天,謝伊夫被評為終身教授了。運氣這玩意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展開細長雙眼微微瞇起。
「呵。原來是我看錯了你。」
他的笑容有點疏離;游賽兒心一沉。她確實借了展開的名號在外強買強賣,展開這人看著滿不在乎,心裡清楚得很,以後恐怕沒有什麼機會見面——他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情,斷然不會再被她利用。果然,沒坐一會兒,展開就起身告辭了。
「喂,展開,好歹相識一場,如果有生意,介紹給我。」她的確喜歡展開,可是同金錢利益比起來,她目前只能顧及後者。游賽兒暗暗告訴自己要臉皮厚,遞幾張名片過來,「我現在是店長了。互相關照吧。」
開把名片揣進兜裡,衝她揮揮手,「游賽兒,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