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蔣晴覺得天底下最不般配的夫,當屬江東方和沈西西。
她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丰神俊朗,優秀無匹的江組長,為什麼娶白目癡呆,平庸無奇的人為。許達常說沈西西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已經將十八般武藝傾囊相授,但其實他帶沈西西的時候出於護心態,對她要求極低,沈西西簡直被慣得不像話,堂堂生物系博士研究生,居然連BI的搜索功能都不會使用,每次要使用生物信息學方面的軟件,就大喊大叫如同溺水一般。
「東東,東東,救我,救我。」
薛葵和許達不一樣,對弟子要求非常嚴厲,歷經四年時間,培育出江東方這樣一株奇葩,樣樣精通,十項全能,任何生物難題到了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用嚴謹查咋能,」江東方滑著鼠標,三下五除二就幫愛搞定了,「你看,是不是這條代碼?」
沈西西旁若無人地抱著江東方撒嬌。
「老公,你真是我的小叮噹。」
這個時候蔣晴往往在一旁做實驗。三百八十四孔板一孔一孔地加樣,焦頭爛額——江東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叫她動作快一些,免得樣品蒸發掉了——她對於江東方總是言聽計從,十分配合,江東方也常常在許達面前誇她越來越勤快,越來越伶俐。
蔣晴不無惋惜地想,沈西西根本不是個值得被江東方寵愛的人。
對,只是惋惜,不是嫉妒。江東方值得智慧與貌並重的陪伴左右,而不是這個越長越回去的沈西西。實驗室每天九點簽到的規矩,對已婚沈西西簡直就是一紙空文,她要麼就不出現,要麼就中午才晃過來,說就天下無敵,要幫江東方做實驗,做就有心無力,一次江東方的樣品交給沈西西讓她放進培養箱,結果江沈氏順手擱在檯面上,去玩掃雷了,蔣晴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帶點幸災樂的意思沒做聲,結果那一整組的樣品全廢掉,她知道那是江東方的心血,得意地等在一邊看這夫兩個如何吵架。
但是江東方只是歎了一口氣,一點都不責怪愛,反而是沈西西因為這件事情十分難過,為了發洩情緒,在淘寶上買了兩千多的衣服,還是江東方付賬。這怎能不讓蔣晴頓生「人比人氣死人」的悲歎。
更過分的是,這個沈西西,結了婚,連體質都改變了,號稱自己和東東吃不下生物大樓的專供午餐,每天帶著情侶便當來拯救老公的胃,兩個人窩在休息室裡,頭挨著頭,甜甜蜜蜜地吃東西,這更瓤天忙得只能吃蹩腳蓋澆飯的蔣晴難過——沈西西還沒回到實驗室之前,有一段時間江東方覺得帶便當太麻煩,蔣晴就自告奮勇地每天中午幫他買午餐,江東方愛吃牛肉,她可以地把自己碗裡所有的牛柳都撥給他,買了幾次,她就不作聲了,一到飯點就故意東摸西摸地找點事情來做,非要等江東方疾呼肚餓,問她吃過沒有,需不需要帶一份的時候,她就矜持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同他一起去午餐供應點選餐,再帶回實驗室一起常
那個時候的江東方什麼都吃,哪有沈西西說的那樣挑食!
她覺得那次污染事件是她和江東方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可以投射出許多事情,和江東方一起吃中飯是她每天實驗生涯最快樂的時光,但是現在沈西西回到了實驗室,她就連這點權利也被剝奪了。
真的太過分。
其實種種這些,在於江東方不過是愛護師,想手把手地把她教出來,在於蔣晴,卻是大有深意。她怎麼看沈西西,都不覺得她和江東方有夫相,怎麼會結婚?真是草率。她見過太多這種因為和前友分手,所以匆匆投向另外一個人懷抱的例子,江東方是不是因為那個白純,所以很快和沈西西結婚?她號稱是生物大樓的八卦中轉站,也打聽過白純的消息,聽說她已經投身娛樂圈,開始新的生活,便覺得世事無常,因為江東方再也見不到那個讓他傷心難過的孩子了。
沈西西回到實驗室,就隱隱覺察到了蔣晴的這段心思。別看她每天只是坐在實驗桌前打瞌睡或者貓在網上淘寶,但江東方是何等優秀的人物,現在小姑娘道德觀念可不比從前,即使打上了已婚標籤,也照搶不誤,更何況蔣晴現在不比剛進實驗室那陣兒拘謹,經常大出風頭,連江東方都不得不承認,蔣晴進步神速,幾乎可以獨當一面。
她同蔣晴在議論八卦中產生的戰友情感,不至於讓她可以將丈夫拱手相讓,她知道江東方肯定炕上蔣晴,但總在跟前晃來晃去,也是個心腹大患。她對許達提了幾次,旁敲側擊地表示江東方已經結婚了,不適合帶師,但是許達不以為意,他的信條是男搭配,幹活不累。況且江東方怎麼可能看得上蔣晴,有句話說的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可是許達想了想又覺得不對,趕緊補充一句。
「你就是江東方的滄海巫山,知道不?別胡思亂想啦。」
沈西西不會在江東方面前上演明爭暗鬥的戲碼。那是沒有自信的人才會做的事情。她裝傻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還提出了以後每天也幫蔣晴帶午飯的建議,蔣晴當然是受之有愧,連連拒絕,沈西西不堅持,但和蔣晴的感情更深了一步,常常一手牽著江東方,一手牽著蔣晴,看在許達眼裡,十分嫉妒——如今時代開明,不許蓄養姬,這江東方怎麼還能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呢?真是氣煞他也。
蔣晴倒是很怕沈西西特別親暱地喊自己的名字,因為那種情況下,就表示她又不得不出賣一兩條關於薛葵的八卦來換取沈西西的好感。
而她現在只能編造故事了。
「蔣晴!」
沈西西又喊她了。她剛剛做完一組實驗,磨磨蹭蹭地不想過去,但是沈西西一疊聲地喊,江東方笑著說:「沈師喊你,肯定是有事情,你就過去吧。」
蔣晴心裡視死如歸,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沈師,什麼事情。」
沈西西抓住她的手,哎呦一聲。
「你的手好冰啊,肯定是剛才做實驗的時候泡了冰水,快,拿著這個暖手袋。」
「謝謝。」
沈西西裹在江東方的外套裡,同蔣晴竊竊私語起來。
「蔣晴,上次那件事情你打聽到了嗎?」
蔣晴心裡咯登一下。頓時覺得手裡捧著一團熱火,扔又扔不掉,吞又吞不落。她早已後悔,當初不該為了拉近和沈西西的距離而出賣了薛葵的秘密,她明明知道那個開凌志的中年猥瑣男是薛葵的大舅,所謂的被包養只是從薛葵的自暴自棄揣測而來,完全子虛烏有,就算外面的風言風語再惡毒,她作為薛葵的直系學,明明知道事實,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脫口而出了最荒謬的版本。
但是這個錯誤如同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凶神惡煞般從山頂滾落,她已經無力阻止,只有粉身碎骨。
沈西西還在翹首期盼她講出那件事情的真相。
「哪件事情?」蔣晴也開始學著裝傻。
「就是薛葵有個小朋友的事情啊!」沈西西以為她真的忘了,捅捅她的胳膊,「我上次不是叫你去問問格陵理工的同學嗎,到底是不是真的?」
蔣晴知道沈西西想聽肯定的回答,但是這樣的話,她就萬劫不復了。
「他們都不知道。」她想混過去,「是不是你弄錯了?」
沈西西心裡是想幫忙薛葵的。她甚至希望能看看薛葵的小朋友,告訴薛葵,她並不是一個人在承受這一切。她不能允許這件事情不清不楚。
「哎呀,你能不能……」
「你們在說什麼呢?」江東方突然走過來,沈西西立刻轉開話題。
「哦,我們在說,第一醫院血液科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我們是不是應該請他們吃頓飯?出來玩玩什麼的,反正我們也好淨有聚餐了。」
這也是她早就策劃好的一件事情,只是趁機說了出來。
「最近大家實驗都忙……」江東方有些為難,「況且蘇醫生脾氣那妙,只怕她不肯來。」
「她最近脾氣變得可好呢!」沈西西立刻回答,「而且血液科的小護士們都很漂亮哦。」
這樣一說,實驗室裡的單身漢們眼睛都綠了,立刻起哄江大組長要為他們的終身幸福開拓道路,江東方不起這軟硬兼施的,就去向許達申請經費。許達天生愛熱鬧,這個提議正中下懷,當即就和江東方,沈西西商議時間地點,沈西西說週末人太多,不如定在星期四晚上,她又知道一家日本料理,寬敞明亮,環境幽雅,非常適合吃飯聯誼,於是就這樣一錘定音,沈西西興高采烈地去打電話定位子,江東方想了想又問了許達一句。
「要不要請薛葵?」
許達玩著手裡的筆,皮笑肉不笑。
「你愛請就請唄。」
江東方並沒有多想,立刻決定不請。
「算了,反正她節食。」
他要向前看。自從上次實驗事故他差點把沈西西當成薛葵之後,他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同沈西西有大好前程,不可耽於過去,薛葵屬於過去的一部分,要統統埋葬。
沈西西每個星期一去血液科取樣,並不會碰到卓正揚。因為卓正揚和蘇醫生總是星期四一起共進晚餐,她便想他一定是一個極自律且迎則的男人,其他小護士的隻言片語又印證了她的想法,卓總的生意做得很大,他很聰明,他同國人合作,他帥氣逼人,他……漸漸地她不滿足於只是聆聽,她開始每個星期四提著水果去拜訪血液科一干,終於讓她見到了卓正揚。
那是在電梯外,他穿一件米風衣,顯得那麼的頎長英挺,裡面是黑的套頭毛衣同仔褲,他去按樓層,沈西西激動得想尖叫——就是那只迷人的手,她怎會認錯。卓正揚的整張臉,整個身體,整個人散發出來的光芒,和讓沈西西癡迷不已的那隻手臂完地融為一體。
她暈乎乎地同他一起到了血液科,聽他的靴子蹬在地面上的聲音,聽見楚倩喊他卓先生,他嗯了一聲,自然有小護士去通報蘇醫生,蘇醫生還有幾個病人,他耐心地等著,病房附近不容許有手機信號干擾,過了一會兒他就走出科室去打電話,她故意走近他的身邊,聽見他對話筒那頭的人說了一句話。
「等一會兒我去接你。」
她不知道他打給誰。但他說話時那種溫柔寵溺的表情,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一個讓他百般寵愛的人。沈西西很清楚,卓正揚這樣的男人,不會沒有朋友。她想,他的朋友一定天真可愛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像個洋娃娃,被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眉眼濃烈的男子,感情也一定非常濃烈。被他那樣的手臂擁抱,被他那樣的嘴唇親吻,夫肝求。
她理直氣壯地給蘇醫生打電話約時間,以聯誼的名目。蘇醫生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又怕自己不去,那些小護士也不好意思去,就有些為難。
「星期四?星期四我沒空,我要和我兒子還有他朋友一起吃飯。」
卓正揚果然是有朋友的。沈西西更加不能放過了。
「沒關係,您可以帶他們一起來,真的,人多熱鬧呀。」
若是別人,蘇醫生肯定就拒絕了,但薛葵是沈西西的師,想來也不用避諱。
「行,我和他們說一聲。」
就算這樣說定了。沈西西掛上電話,高興得原地蹦彈了幾下。
卓正揚。
薛葵。
這兩個名字對沈西西來說,都有著特殊的意義。她自認為要的不多,她的生活,因為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而變得十分充實,她愛薛葵,也愛卓正揚,雖然一個是居高臨下,一個是卑躬屈膝,出發點十分不同。她沈西西作為一個已經獲得幸福的人,希望薛葵能得到幸福,雖然她的幸福因為那個戴百達翡麗表的優質男人的出現顯得有些小小的缺憾,但是殘缺不也是一種麼。
她從未如此地期待看到卓正揚的朋友,她要站在江東方的身邊,看看那個孩子和卓正揚到底有多甜蜜,是不是比她和江東方更幸福。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沈西西簡直不知道穿什門好,臨出門口了還換衣服,最終選了當初和江東方父母見面時穿的白洋裝,江東方也很喜歡她穿這套短大衣配及膝毛裙,說她像個洋娃娃,沈西西很高興——自從她覺得卓正揚應該是喜歡天真生以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越來越——她幫江東方選了一套同系的衣服來搭配自己,結果兩個人足足遲了十分鐘才到大野料理,穿和服的服務生體貼地拉開包廂的門,其他人看起來也是剛剛入席就位,正在歡聲笑語地互換信息。
江東方和沈西西這一對夫,當場笑容僵住。
江東方想的是,我明明沒請薛葵啊?她怎沒請自到了?這不是添亂麼。
沈西西想的是,不可能,卓正揚的朋友不可能是薛葵。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但事實又是如此的殘酷。蘇醫生的身邊坐著令沈西西意亂情迷的卓正揚,卓正揚身邊坐著的穿咖啡針織長衫的,千真萬確就是薛葵。
她的頭髮長了許多,髮梢微微燙捲了,看上去十分動人。而卓正揚今天穿的是有銀紐扣的桃紅襯衫配英式V領毛背心,這種輕佻的用搭配,讓沈西西心旌蕩漾,不能自拔。
「哎呀,可算把你們盼來了,」許達拍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靜,「沈西西我就不用介紹了吧?這位帥哥是江東方,沈西西的老公,薛葵為我們實驗室培養出來的棟樑。大寄掌。」
鼓掌聲中,薛葵便對江東方笑一笑。她的出現似乎嚇壞了這個師弟,她突然想起電話裡好像有他的未接來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問問他,結果卓正揚在桌子下面用力一握她的手,她就全忘光了。
「這是你師弟?」
薛葵點點頭。
「他很厲害。業務很強悍。」
本來蔣晴的旁邊給沈西西和江東方預留著位置,但沈西西不知道為何,突然就冒了一句。
「薛師,你過勞我一起坐嘛。」
薛葵剛想站起來,被卓正揚摟住了腰不許她動,一切都在桌子下面進行,暗潮翻湧,誰也炕見,她站不起來,只好對卓正揚說:「這是我師沈西西。我和她感情很好的。」
卓正揚便沖沈西西笑笑。
「那你坐到薛葵邊上來。」
這是卓正揚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聖旨頒下,沈西西立刻坐到了薛葵身邊,任由江東方和蔣晴坐在了一起。她這個位置,是她有生以來最接近卓正揚的距離,但似乎又難以再接進一步。
她依然抱著一絲幻想。但蘇醫生接下來的話,無情地將她拉回殘酷的現實。
「葵葵,你和正揚坐近一點嘛,不要擠著小沈了。」
任是誰都聽得出來,蘇醫生只不過是希望薛葵能夠化解和男朋友第一次出現在熟人面前的尷尬,薛葵聽話地朝卓正揚身邊挪了挪。
蘇醫生什麼時候開始叫薛葵「葵葵」了?沈西西無助地望來望去,最後目光停留在楚倩身上,後者正和身邊的護士們交頭接耳,達成一致了就抬起頭衝著薛葵曖昧地笑。
「薛葵,你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虧得我們還一直想幫你們撮合來著,結果你悶聲不響就和卓先生交往起來了,這是不是叫姻緣天注定啊?」
「怎沒是,」許達立刻接口,「名字都妙得很,正陽和葵,天生一叮」
卓正揚心口微微發熱,並不想去糾正許達的這個錯誤,但是沈西西不知為何立刻脫口而出。
「不是太陽的陽,是飛揚的揚。」
薛葵拍拍沈西西的肩膀,發現後者僵硬得如同一座石雕。
「還是你和江東方的名字合襯。東東西西,多有意思。」
東東西西。沈西西朝江東方望去,他正在和蔣晴說話,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老婆在另外一頭孤立無援。
薛葵不想大家的話題停留在她和卓正揚身上,就和沈西西聊起天來。
「沈西西,你氣真好。」
「是嗎,我覺得薛師你長胖了呢!」
她知道這話是薛葵最不愛聽到的,果然薛葵的笑容滯了一下,蘇醫生及時出來擁護薛葵。
「我就覺得葵葵太瘦了!胖一點才好。正揚,你待會看著她,別又吃兩口就不吃了。葵葵,你放心,伯母是醫生,不會硬逼著你吃,但是只吃兩口肯定不行。」
許達一拍大腿:「薛葵,我是說蘇醫生對你那,原來是在培養兒媳啊!」
沈西西於是去看薛葵,看薛葵對許達的話有什麼妙語連珠的回答,但是薛葵只顧著為難地看著卓正揚,卓正揚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沈西西豎起了耳朵也聽不見——薛葵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瞪著他,卓正揚啥也不說,滿不在乎地去拿桌上的水杯,薛葵就把茶杯推得遠遠的,卓正揚一伸手就拿起了她的茶,一邊喝還一邊看著她,示威。薛葵起先還無聲地用眼神譴責他,後來實在拿他沒辦法,就只好歎了一口氣,把他的茶杯拿到自己面前來——反正彼此的口水都吃過了,換杯茶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個小插曲,除了沈西西和江東方,誰也沒看到,大家都在各聊各的,誠如沈西西所說,人多熱鬧,大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聊天,只有沈西西,她一邊靠著薛葵,一邊靠著黃,一個已經被卓正揚佔據了全部心思,一個又向勞她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她希望薛葵幸福,也希望卓正揚幸福,但是他們兩個在一起,這種聖潔的情懷就變成了發狂的嫉妒。
他們不應該加在一起比她和江東方幸福。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卓正揚發現薛葵的師對著他發怔,禮貌地報以笑容,又去同母親說話——他是笑給薛葵的師看,而不是對著她沈西西笑。這讓沈西西的心十分失落。
果然。人人對於幸福,都是得隴望蜀。
過了一會兒,壽司,刺身,蕎麥面都上了桌,沈西西注意到薛葵假模假樣地吃的很慢也很少,而且裝精,只吃卓正揚夾給她的刺身,壽司很容易有飽腹感,大家吃吃歇歇,沈西西也覺燈氣,往後面一靠,不經意地看見卓正揚的手臂很自然地摟著薛葵的腰,薛葵繫了一條腰帶,他就一直玩弄著那條腰帶上的金屬扣,薛葵正同許達說起實驗室的近況,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警示他不許胡鬧,他趁勢抓住她的手指,薛葵掙扎了兩下沒掙扎開,就十分順從地任由卓正揚同她十指相扣,又把她往他懷裡摟近了一些。
他們竟是如此的親密,如無人之境。
沈西西如此不掩飾自己對卓正揚和薛葵的關注,終於引起了卓正揚的注意。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掃過她那個方位,就回到了薛葵身上,帶著微笑聽她同許達鬥嘴。
她怎會不明白。她沈西西之於卓正揚,沒了薛葵這個媒介,什麼都不是。江東方,許達,蔣晴,黃,這滿桌子的人,都游離於卓正揚和薛葵的世界,他們兩個之間,嚴密無縫,誰也不能介入。
她特意點了海鮮刺身,是這裡的招牌,可是卓正揚一筷子都沒動。她鼓起全身的勇氣,對卓正揚說了第一句話。
「卓先生,這北極避鮮,你嘗嘗。」
卓正揚沒說話,或者說壓根沒聽見她細若蟻吶的聲音,還是薛葵偏過頭來對沈西西解釋。
「他不能吃海鮮,過敏。」
沈西西恨死了薛葵。這個人憑什麼瞭解卓正揚的一切。不,他們並不是愛的多深,他們在一起,只是因為蘇醫生喜歡薛葵,而卓正揚太孝順,所以才順從母親的意願和薛葵在一起,不信你看他們的衣服,壓根不搭。天底下哪有情侶穿衣服的時候不考慮到對方?
她十分後悔,坐在這裡。看著自己的神和一個需要救贖的靈魂談情說愛。她悵然想起自己和江東方的媽媽處得不太好,因為婆婆對她諸多要求,尤其是炕慣江東方每天做飯給她吃,多次暗示沈西西應該學點廚藝,一個大丈夫天天下廚算什麼?沈西西只當耳邊風——今天能要求她做飯,明天是不是就要求她抹地了?半點都不可退讓。
正因為她覺得天底下的婆婆都是要和媳搶兒子的,所以她更加不明白為什麼薛葵可以如此輕易討得蘇醫生的歡心,難道蘇醫生炕出來薛葵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和裝腔作勢?你看看她吃飯的樣子,那種做作的表情,難道這些長輩就是喜歡這種孩子麼?
醒醒吧,她多虛偽!虛偽!虛偽!虛偽到了讓沈西西難以忍受的地步。
許達講個軼事。說是藥理實驗室畢業出去的男男,結婚後生的都是兒,某某大師兄生的兒,某某大師生的兒,某某老師也生的兒,某某雖然生的是兒子,但那是在生了小孩之後才進實驗室的嘛,江東方和沈西西將來肯定也要生兒,最好生兩個,乾脆就叫江南,江北,多好聽。
沈西西的舌頭已經完全不聽自己使喚,插了一句。
「那你怎沒說我們實驗室出去的孩子,很多都結過兩次婚。」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讖語把自己也繞了進去,她完全就是想看看薛葵和卓正揚的表情,薛葵已經吃完了,喝著茶,慢悠悠反擊許達。
「許達,你難道不記得,我們隔壁那家病毒實驗室,生的都是兒子,以後做親家真是輕鬆方便,走兩步路窘了。生的小孩也都做生物,子子孫孫無窮匱也,一起為生物的世紀添磚加瓦吧。」
大家就笑,完全忘記了沈西西剛才說的話,蘇醫生還當了真,追著問怎麼會這樣,薛葵解釋說大概是實驗室酸鹼環境不同,蘇醫生點點頭,又放了一句狠話。
「我看這事兒也不一定,反正你們將來生了小孩,就叫卓雪,諧葵葵的姓,男都能用,多好。」
眾人哄堂大笑,薛葵也跟著苦笑,壓根不敢去看卓正揚的臉,只聽見他也難得地笑出了聲音,深情地捏著她的手指,好像在暗示什麼似的。
她茫然地想——難道卓正揚不是一心想要得到她而已麼?難道他還真的打算和她生個小孩子不成。開什麼玩笑。
沈西西頹然,她同江東方還沒有生孩子的打算,難道卓正揚和薛葵已經有這個打算了?難道他們打算結婚?卓正揚就這樣確定薛葵是他的另一半麼?會不會太草率?
在她眼中,薛葵幸福的過了頭。她不配。她要讓卓正揚認清楚這個人,是不值得他喜歡的。
而人一旦有了這種心思,就會自作聰明。她很快地和薛葵聊起來。
「薛師,你上次不是買了一套百科全書,說是送小朋友麼?他喜不喜歡?」
薛葵心想,還真不知道呢,於是問卓正揚。
「展開喜不喜歡那套書?」
「喜歡得不得了。」
蘇醫生也笑。
「展開就是個小孩子,葵葵,你說的沒錯!可惜他出差去了,不然今天把他帶來,和許達那簡直是一對活寶嘛。」
卓正揚低聲嘟噥可惜展開已經有張鯤生了,薛葵聽見,懲罰地拍拍他的手背。
「不要亂說。展開小朋友喜歡那個水族店老闆的兒。」
不然他三天兩頭地跑到蕩漾水族店去買魚。出差了,還把自己的水族箱交給她打理。那個小姑娘是格陵大學海洋生物專業的學生,叫游賽兒,薛葵以前也見過,是一條很陽光很朝氣的人魚。
沈西西見此計不成,又故意說自己結婚以來也胖了幾斤,向薛葵討教塑身的方法。薛葵勸慰她並不胖,叫她放寬心,沈西西不依不饒,她不到一米六,但是骨骼很細小,所以並不顯得胖,薛葵已經說得很清楚,叫她不要再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一個勁兒地捏薛葵的胳膊和大腿,想要找出一絲絲贅肉和脂肪。薛葵躲來躲去,笑著求饒,卓正揚難以覺察地皺了皺眉頭。這些,被嫉妒沖昏頭腦的沈西西全部都炕見,她只想拚命地傷害薛葵。
「薛師,我可想不出來你以前得過暴食症!你覺得我和你誰看起來瘦一些?」
薛葵笑了,她回答的聲音很小,只能讓沈西西一個人聽見而已。
「當然是你。因為你骨頭輕。」
沈西西知道她是話裡有話,那個凌厲的薛葵並沒有消失,出其不意地就給了她一拳。她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拉開門衝出去,江東方急忙跟在她身後,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怎麼了?怎麼了?」
「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誰欺負你了?西西,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本來挺高興的,何必弄成這樣……」
「你高興?你高興什麼高興!」
她有點崩潰,江東方好聲好氣地勸著她,她卻愈發忘形起來,一巴掌拍到江東方的臉上去,江東方半晌沒說話,掏出餐巾紙往她懷裡一塞。
「你就哭個夠吧。哭完了,想通了,再進來。」
她的幸福原來全是假象,瞬間分崩離析。沈西西傷心得一敗塗地。
房間內卓正揚同薛葵說著話。
「你這個師很無聊。」
薛葵沒回答,沈西西下手有點重,捏得她真的很痛。卓正揚十分體貼地隔著衣服替她揉著,她又好氣又好笑——得了吧,你這是乘機佔便宜,哼。
「她就一小孩,別大驚小怪。」
卓正揚又湊過來對她咬耳朵。
「乾脆我們先走,去看電影。」
薛葵一聽這個就頭痛。她和卓正揚交往兩個星期,果然如同卓正揚說的那樣,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還天天晚上看電影。
但他哪裡是看電影,簡直就是以看電影為名,行鹹豬手為實。不然又何必一邊看一邊罵惡俗,浪費他們這幫納稅人的錢,然後不看屏幕,只看她的臉,看得她不得不同他四目相對,他就示意她餵他兩顆爆米,順勢咬她的手指,或者吻得她透不過氣來,親完了還清清喉嚨,故意問她剛才屏幕上都放了些什麼。
她哪裡知道!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們要被全城院線列為拒絕往來戶了。他們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對電影工作者的極度不尊重。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惡趣味。他家那麼大,想對她做什麼,回去做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情意綿綿,她又不敢喊,暗地裡推他,掐他,可是他大概是銅筋鐵骨,她對他一點傷害也造成不了,反而他的報復又狠又準,如果不想散場的時候嘴唇又紅又腫,她還是乖乖認命比較好。
她要是知道卓正揚不肯在家裡約會,是怕一時情難自做了出格的事情,肯定會拚命點頭,每天乖乖買好票,同他看電影。
反正也不會需要太久。熱情常常難以為繼,他對她的興趣應該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那個時候她會自動自覺離開他。免得落到辛媛一樣下場。
一想到這裡,她反而又眷戀起和他如此親密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多不好。待會和大家一起走,我們去晶頤看電影。」
「行。」
天知道那部電影他們已經看過三遍。不過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內容是什麼,估計卓正揚也不知道。
沈西西還是回到了飯桌上,她的解釋是剛才嗆到芥末了,大家也就沒有追問。吃完飯後,江東方表示可以送卓正揚和薛葵回家,薛葵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們去晶頤逛逛,你送蘇醫生。」
「你們走過去啊?」蘇儀關切地問,「有點遠呢……哦,哦,走吧走吧,散散步也挺好的,正揚,你的車怎麼辦?」
「待會再回來取。」他摟著薛葵,一副要人不要靚車也不要老娘的模樣,「媽,我們走了,你路上小心,到家了打給我,我把電話調到振動。」
沈西西看見他的奧迪R8停在街對面,反觀江東方的標緻,頭一次覺得寒酸起來。江東方並沒有這樣的感覺,真誠地招呼著蘇醫生,楚倩,蔣晴三個上了車,其他人有的坐許達的車走,有的去公車站搭公汽,三三兩兩地就在門口分開了。
「這麼年輕就有車有房,真是好福氣啊。」
楚倩上車了之後這樣讚著,她是真心實意,她和她老公都是普通工薪階層,還住房貸款就已經很緊張了,遑論買車,但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沈西西卻覺得這話是說出來諷刺她的,於是將臉轉向車外,無意中看見了先出發的卓正揚同薛葵。
她終於發現,卓正揚和薛葵都穿著迷彩軍用長靴,十指相扣也就算了,還貼的那麼緊,薛葵正仰著臉同卓正揚抱怨什麼,卓正揚笑著捏捏她的鼻子,兩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特殊的氣場——他們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沈西西一眼就能看到,甚至能看到他們的幸福滿溢。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蘇醫生身上的戾氣減少了這麼多,原來是因為薛葵成了她的準兒媳。
蘇醫生也看到了兒子和葵葵。她心滿意足地歎息道:
「唉,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心願了,就希望他們兩個能好好的。你也知道,現在很多孩子又任又驕縱,啥事不會,還自以為是個,葵葵就不同了,溫柔大方,知書達理,我就喜歡這種一直讀書讀出來的孩子,背景簡單,人品純良。雖然她對家事也是一竅不通,難得她肯跟著我學。正揚雖然寵她,她也不嬌氣。」
楚倩十分乖巧地附和,幫薛葵搏印象分:「那也是因為主任人夠好,對薛葵就像對自己親生兒似的。薛葵有您這麼開明的婆婆,真是走運。」
連江東方也點點頭。
「是啊,薛師人真的特別好,對我們這些師弟師很照顧……」
沈西西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一種出人意料的冷靜狀態,她回過頭來看坐在後座上的蘇醫生,如同毒蛇一般開始吞吐信子。
「是啊,我也很高興薛師能得到幸福,你說是不是啊,蔣晴。」
蔣晴不知道沈西西怎麼會突然扯到她,但預感到了沈西西將要說的話。她臉灰白地看看坐在她身邊的蘇醫生,蘇醫生也一頭霧水。
「是啊是啊,哈哈,你們都挺關心師的嘛。」
沈西西幽幽歎了一聲。
「她以前很苦的。」
楚倩根本沒弄清楚狀況。
「沈西西,你說什麼呢?薛葵家境還不錯,沒受過什麼苦……」
「唉,我不是說這個。」沈西西完全不顧江東方震驚的臉,「我說的是以前格陵理工的傳聞……當然啦,只是傳聞,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我覺得,不告訴您,似乎有點知情不報的意思,你說是不是啊,蔣晴。」
回到家中,江東方還闌及換鞋,就把老婆拉到客廳裡。他勁有點大,沈西西哎呦了一聲。
「幹什麼,你弄痛我了。」
「沈西西,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怎麼?」
江東方滿心怒火,從未像今這樣覺得自己娶了一個魔鬼。
「你剛才在蘇醫生的面前都說了些什麼!」
他因為開車,無法阻止沈西西的胡言亂語,心都快要痛死了,卻還只能聽沈西西平靜地吐出那些傷害薛葵的話,到了最後,還是蘇醫生聽不下去了,厲聲命令江東方停車,她和楚倩互相攙扶著下車的時候差點摔了一跤;蔣晴過了沒多久也下車了,三個人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我說的都是真的!都是蔣晴告訴我的,你要找麻煩,找蔣晴去。」
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卻有一種淋漓盡致的痛快感覺,她終於把蔣晴告訴她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蘇醫生,她心目中那個單純善良的準兒媳原來曾經被包養,曾經暴食,曾經是一攤爛泥也似的廢物,誰都不會瞧一眼,偏偏這裡卻有無數的傻冒把她當作天使,這對生潔淨的沈西西來說,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你就這棉她?要這樣破壞她的名聲?沈西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面目有多麼的猙獰!」
「我為什沒恨她?因為她,我像個小丑,變成了一個到處講人是非的壞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明明就愛著薛葵,」沈西西一個勁兒地捶打著江東方的胸口,「你明明就愛她!江東方,你可真有眼光!一個被包養過的賤貨,你還當神似的供在心裡!」
江東方揚起左手,沈西西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舉起胳膊護住臉,但是江東方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老婆是喲疼的,不是喲打的。她有錯,是他沒有教好,不能這樣粗暴地對待她。
雖然江東方的巴掌沒有落到她臉上,沈西西也已經不堪承受了,她倒在沙發上,痛哭失聲。江東方緩緩地在她對面坐下,決定開誠佈公地和她談一談。
「對,我愛過薛葵。這就是我和白純分手的原因。但是我和你結婚並不是為了逃避這種情感。沈西西,我很看重婚姻,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不想破壞它。」
「你愛著薛葵來娶我,江東方,你不是東西!」
江東方酸楚地想,她說的不無道理。
今天晚上是個分水嶺,他看清楚了自己在薛葵心中的位置,他永遠都只是個師弟而已,薛葵對他永遠不會有超出同門的情感,如果他能夠像卓正揚那樣強勢,也許今天不是這樣的局面,但是誰知道呢?他已經有了沈西西。他的的確確愛著沈西西,她的天真,她的不諳世事,她的迷糊,她的脆弱,她的善變,他都很清楚,也做好了一切包容的準備,但薛葵呢?薛葵堅強,獨立,不需要他。他一直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愛著薛葵,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更強大的男人要來照顧她。
他放棄了。心甘情願。
「我愛你,沈西西。我曾經愛過薛葵,但那已經過去了,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想她,再也不會見她。我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前對你犯下的錯。」
對於江東方的剖白,沈西西完全聽不進去,她只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這種傷害不僅僅是江東方帶來的,所以不能江東方一個人道歉了就算。
「可是我不幸福!因為你愛過薛葵,所以我不可能再幸福了!我不原諒!我不原諒!」
「你不原諒是因為你看上了卓正揚,而且你覺得薛葵配不上神一般的他。」江東方冷冷道,「沈西西,對於幸福,不要太得寸進尺。」
他說中了沈西西心底最的秘密。他不是瞎子,沈西西今天的一反常態,她一定要坐在薛葵身邊,她的目光一直跟著卓正揚打轉,她針對薛葵,對她又捏又掐,都是因為這個。但是他知道,這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迷戀,就好像他不會阻止沈西西喜歡基努李維斯,喜歡裴勇俊,偶爾也容許她想像這兩個大帥哥為了她爭風吃醋——卓正揚只是突然離沈西西太近,讓她一時間分不清楚現實和理想罷了。
「沈西西,我剛才說的話,說過算數。從現在開始,我們應當學著彼此忠誠,無論身體還是靈魂。」
「你能做到嗎?你先問問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想他可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江東方立定決心卻做不到的事情。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