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幽散人看小開沉吟不語,以為他已經意動,便加重語氣,又道:「可是最大的問題,卻還不在這裡。」
小開悚然抬頭。
青幽散人目視小開,神色凝重,一字字道:「一旦天妖徹底驅逐了小竹姑娘那一魂一魄,修成完體,便將一躍成為這天下間絕無僅有的第一高手,到那時,無論是人間界,還是修真界,都將要徹底淪陷,萬劫不復,整個世間,將成為群魔亂舞的殺戮地獄!」
「難道連那只九尾天狐都不是它的對手?」小開道。
青幽散人斬釘截鐵的道:「絕對不是!」
松風道長在旁邊歎了口氣,解釋道:「門主,你要知道,天妖這種生靈,雖然修煉日久,法力高深,可是限於本體的資質,其實成就終究是有限的,可是人類卻在修真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一個人類修行一萬年,和一隻畜生乃至一件器物修煉一萬年,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更何況,小竹姑娘體質上佳,乃是百年難遇的修真奇才,這只天妖佔據了小竹姑娘的身體,那便相當於一個修煉了一萬年以上的人類修真,修煉的還是峨嵋派最高深的五雷天心劍訣,到這個地步,其實已經遠遠超越了一般的仙人了,那絕對不是我們修真界所能抵擋的啊!」
「沒錯,」青幽散人兩眼微微瞇起,帶著點冷笑的看向小開:「門主,你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說,這天下蒼生,與個人生死,到底哪個重要?」
小開用力捏緊拳頭,只覺得這一生中經歷過的無數抉擇,即便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此刻那般艱難,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眼睛又向遠方的高台上看去。
伊人白衣如雪,容顏如玉,那清冷而溫柔的笑容,似乎是永遠也不會消融一般,可是這短短咫尺,卻彷彿天涯,他這一個抉擇下來,便是真正的生死相隔了。
「跟個人的生死比起來,當然……是天下蒼生更重要……」小開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巴微微張了張,看起來還有話沒說完,可是那邊的五大掌門,臉上已經齊齊露出了喜色,而遠處小竹的神色,卻多了幾分落寞。
「不錯,不錯,」松風道長長長的出了口氣,摸著鬍鬚連連點頭:「門主果然深明大義……」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小開又吐出兩個字來:「不過……」
「不過什麼?」雪風忽然有些緊張,一手按住劍柄,沉聲問道。
小開用力吐出一口氣來,臉上忽然充滿了堅毅,大聲道:「我不管什麼天下蒼生,我也不知道什麼修真大義,我嚴小開只不過是一個俗人,我只知道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小竹,哪怕你就是嘴巴裡說出花來,也絕對不可能讓我放棄救小竹,在我眼裡,普天下的人就算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小竹的一根手指頭!」
蕭韻呆呆的站在他背後,只覺得一股熱流忽然就衝上了胸口,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這個男人,平時寬容忍讓,瑣碎平凡,可是此刻面對天下修真,面對世間最艱難的抉擇,他的選擇卻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蕭韻不知道小開做得對不對,她只知道,恐怕此生她再也不會有片刻忘記眼前這一幕。
這個瘦弱的少年,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裡,卻包含著天地間最大的決心。
就連一直帶著點不屑的黃蓓,臉上也悄悄的帶上了幾分驚異。
小開一句話說完,人已經飛快的向前面衝去,衝出去的同時,他已經拋出了他的萬年玄鐵之精。
要救小竹,就要跨越五大掌門和後面數百弟子,除了憑借武力,他別無選擇。
幾乎是同時,五把閃亮的飛劍已經刷的劃過長空,炫出五道奪目的光芒,正正的迎上了萬年玄鐵之精!
嚴小開的獨闖誅妖大會之旅,終於正式展開!
可是第一次面對面的碰撞,結果也未免太戲劇化了一些,五把氣勢洶洶的飛劍,跟萬年玄鐵之精只是一碰,就齊刷刷的飛了出去,其中尤以藍田玉的飛劍最慘,當場就崩成了兩段,這位美女掌門」哇」的吐出一口血來,身軀頓時軟軟的往後倒去,還好輕虹站在後面,忙不迭的接住了師傅。
這也難怪,藍田玉的飛劍早在對付天妖的時候就毀了,這把劍本來就是新煉的,而小開此刻含恨出手,完全沒留餘地,力量何等巨大,其他四位掌門尚且個個臉色蒼白,她吐一口血,已經算是好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整個過程也不過短短幾秒鐘,小開已經衝出了將近十米,眼看五位掌門根本無法抵擋,青幽散人已經大叫起來:「各弟子速布照妖大陣,煉化天妖!」
此刻,留在陷空島上的有數百弟子,小開原本以為是五大派各自的好手,到此刻才知道,這些人居然全部是青城弟子,隨著青幽散人一句話,所有人都長劍平舉,手心向天,一道道青濛濛的光華從每個人的劍尖處發出,盡皆向高台上的照妖鏡射去,遠遠看去,彷彿是無數道水流注入了高台上的鏡子,而那鏡子下面,正是所有爭端的源頭——池小竹。
照妖鏡的光芒驀然大盛,照在小竹身上,那濃烈的青光竟然連小竹的身影都快要徹底籠罩住了,小開抬起頭來,正好清楚的看到小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舒展開來,對著小開微微一笑。
她雖然在笑,可是小開知道,她實在是痛苦得受不了了,才會皺一下眉頭,而她這一笑,只是不想讓小開太擔心而已。
想到這一層,小開腳下頓時又快了幾分,五位掌門臉色蒼白,一件件法寶飛快的丟了出來,他們都是修煉多年的高手,身為一派之主,手裡的寶貝更是數不勝數,這一下全力施展,頓時數百件法寶幾乎把小開的視線都徹底遮蔽了,那紅黃藍綠黑的各色光芒更是鋪天蓋地,可是那根萬年玄鐵之精實在太過霸道,就彷彿龍入深海一般,根本無人可擋,漂浮在小開身前,只是一個橫掃,就聽到」辟里啪啦」一陣亂響,伴隨著無數破裂聲、撞擊聲、飛行聲、尖叫聲,還有各式各樣的吐血聲,小開前方頓時被硬生生的掃出一條通道來。
小開毫不遲疑,已經竄進了通道。
「完了,完了,」松風道長滿臉絕望:「天下蒼生……天下蒼生啊……」
「小竹,我來了!」小開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那個白衣如雪的俏麗身影,離他已經只有數十米的距離。
可是這時,萬年玄鐵之精忽然猛的一頓,彷彿碰上了一堵高牆一般,刷的倒飛回來,正好停在小開面前,居然再也前進不得。
小開的手背上,青筋一閃而沒,大聲道:「姚遠,讓開!」
擋在萬年玄鐵之精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得到了」麻將大陣」的黃山劣徒:姚遠。
一向嬉皮笑臉的姚遠,此刻顯得十分嚴肅,看到小開的目光過來,居然毫不退縮的迎了上去,沉聲道:「門主,你對小竹姑娘的感情,我當然能夠理解,可是正如你所說的,我們大家都只是一介俗人。」
姚遠跟小開之間,一直都是直呼姓名,彼此也算投緣,他這時出口就是」門主」,很顯然不打算跟小開講交情了。
小開看著姚遠,只覺得一顆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姚遠捏緊拳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在你眼裡,天下蒼生不及小竹姑娘的萬分之一,在我眼裡,天下蒼生也不及我自己的萬分之一,即便只是為了讓我自己活下去,我也決不容許你放走天妖!」
姚遠的懷裡抱著一個大大的盒子,盒子裡是他的一百四十四張麻將牌,這副麻將當日在黃山之巔上引天兆,連毀修真界四大仙器,也只不過動用了二十七張牌,擺出了兩副胡牌而已。
更重要的是,那時候的小開根本對麻將大陣毫無瞭解,完全是胡亂出手,已經有了那般驚天動地的威力,此刻姚遠若是全力出手,其威力究竟有多大,根本無法想像。
小開的眼裡頓時帶了點殺氣,道:「你真不讓開?」
姚遠點頭:「絕對不讓。」
「那好,」小開點頭道:「我倒要看看,你擋不擋得住我。」
他話一說完,萬年玄鐵之精已經騰空而起,剎那間膨脹了有數十倍之多,比起蜀山大殿的圓柱還要粗大,帶著駭人的風聲,對著姚遠當頭一棒敲了下去!
就是這一棒,在兩天之前,曾經把九尾天狐打飛出數千米遠,也正是這一棒,差點讓神劍峰徹底湮滅。
姚遠臉色頓時大變,身形一退再退,剎那間退出了數十米遠,手一揚,麻將盒裡的麻將牌彷彿一溜長線一般飛快的飛了出去,一張一張迎風而立,剎那間膨脹數倍,變得足有屏風大小,堅決的擋在了萬年玄鐵之精面前。
四張一萬、四張二萬、四張三萬、四張四萬,整整齊齊的排列在面前,那山峰一樣巨大的棒子,已經離它們只有數米的距離,這時候,兩張五萬終於悠悠的飛了過來,緊緊的貼住了四萬,一副超級大胡就此成型!
牌型一成,頓時」辟啪」一道電光劃破長空,正正的打在中間那張四萬的頭頂上,頓時十八張麻將牌金光閃閃,通體電光閃爍,仿若透明一般,牌借天威,顯得尤其驚心動魄!
蕭韻直看得心頭大震,一激動,已經緊緊抓住了身邊黃蓓的胳膊。
上引天威,這已經是修真界力量的極限了。
四暗刻。
四槓子。
清一色。
如果算番的話,這副牌可算是極品天牌,當日黃山隱峰上那兩副牌即便加起來,也遠遠沒有這一副牌大,可是那兩副牌的威力,也已經稱得上是驚天動地,那麼眼前這副牌有多大的威力,也該可想而知了。
至少,深知麻將大陣威力的松風道長,臉上已經微微露出一絲喜色來。
唯一沒有輕鬆的,或許就是姚遠本人了,他手上不停,麻將牌一張一張的往外扔,身形也一路往後急退,就彷彿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物一般,看起來,彷彿對這一座陣法根本就連一分信心都沒有。
接下來,就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萬年玄鐵之精重重的敲了下來!
只一棒,就把這座凝聚了無數希望的超級大陣打得四分五裂,十八張麻將牌歪歪斜斜的往各個方向飛了出去,身上的雷電光芒也瞬間就徹底消隱。
可是這根棒子本身,居然沒有絲毫的停頓,筆直的向姚遠敲了下去,就彷彿它剛剛敲掉的,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稻草人一般。
松風道長臉上的喜色瞬間就凝固了,或許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明白到小開這件寶貝到底有多厲害。
「天哪!」雪風只覺得手腳冰涼,一陣一陣的後怕:「這該是什麼樣的力量啊!」
姚遠的麻將大陣一副一副的擺了出來,第二副依然是清一色、四槓子、四暗刻,四張六萬四張七萬四張八萬四張九萬帶兩張五萬,迎接了萬年玄鐵之精的第二次敲打,毫無疑問的再度四分五裂。
從萬到筒到索,姚遠擺下了六座超級大陣,然後六座大陣彷彿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張張倒塌,被萬年玄鐵之精一一敲掉,此刻,棒子已在眼前,生命當真是危在旦夕!
姚遠一直覺得他很理解小開,他一直覺得自己就是跟小開同樣類型的人,為了自己的真愛,他是真的不在乎殺人的。
現實不是遊戲,也不是小說,它比遊戲和小說要殘酷得多,姚遠毫不懷疑,若是他真的沒擋住,小開絕對不會在最後關頭放他一馬,他毫無疑問會被一棒子敲成肉醬。
所以,他面沉如水,咬著牙擺出了最後一副陣法。
字一色。
大四喜。
四槓子。
四方大發財。
四張東風、四張南風、四張西風、四張北風,還有兩張發財一起飛了出去,姚遠的額頭上大汗滾滾,一抖手,又將手裡的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八張補花統統扔了出去!
自麻將這種東西出現伊始,有史以來最大的牌型,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小開面前。
「轟!」陷空島上最重量級的碰撞就這樣產生了。那漫空捲起的氣流,甚至把有些青城弟子吹得東倒西歪,連站都站不穩了。
可是在場所有的人,卻不約而同的吐出一口氣來。
萬年玄鐵之精在突破了六道關口之後,終於被這座陣法攔住了!
整個場面,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看著那根靜靜立在半空中的棒子,彷彿看著一尊魔神。
那二十六張麻將牌也忽然就啞了,天上的雷電消失了,牌身上的光芒也消失了,甚至整個陣法都不動了,那種走馬燈一般的自然旋轉也徹底停止。
本是熙熙攘攘的陷空島,在一瞬間陷入了死寂。
「你還不讓開?」小開的聲音更冷了,而眉心裡的殺氣卻濃濃的飄散出來的,他的眼睛有點紅,對著在場數百修真就那麼一掃,大部分人都被掃得低下頭去。
姚遠的手緊緊捏著手裡的麻將盒子,臉色顯得相當委頓,卻驀然抬起頭來,居然微微一笑:「絕不讓開。」
小開怒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嗎?」
姚遠又是一笑,神色卻更堅毅了:「就算死,也不讓。」
「好!」松風道長驀然大喝一聲:「遠兒,你不愧是黃山弟子!」
「對,不要怕他!」綠眉先生也大叫起來:「你看,你這座陣法已經足夠擋住他的法寶了!」
這句話喊完,就聽到」嘩啦」一聲響,那靜靜立著的二十六張麻將牌,忽然就爆成了漫天粉末,紛紛揚揚的落了一地。
「呃……」綠眉先生的下半句話,頓時就悶在了肚子裡。
孰強孰弱,到此已經一目瞭然。
小開冷冷一笑,又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雖小,卻彷彿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大家都很清楚,只要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攔得住小開的步伐。
可是眼前香風一閃,又有一個人攔了過來。
「小開哥哥,對不起了,」輕虹的眼睛也有點紅:「小開哥哥,無論你怎麼罵我也好,怎麼怪我也好,今天之後,輕虹願意任憑處置,可是現在,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放走天妖。」
小開看了一眼台上,小竹的神色依然溫柔,可是她白玉般的額頭,卻滲出了一顆顆汗珠,可以想像,其實她正在遭受很大的痛苦。
照妖鏡的煉妖,其實就是一種煉魂,在煉化天妖魂魄的同時,小竹的魂魄也會同時湮滅,這種純精神層面的痛苦,實在是人世間最極端的痛苦之一。
小開無法想像,小竹一個嬌嬌弱女子是如何熬過如此極端痛苦的,可是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盡快衝過去,將小竹從那青光裡面拉出來。
所以他連一句話都懶得說,萬年玄鐵之精已經再度出手,對著輕虹就砸了過去。
為了小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小開心裡有一種快意在悄悄的流淌,這種為了心中的理想而徹底放縱的快感,是他二十一年的生涯裡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姐姐,你得勸勸他,」黃蓓悄悄對蕭韻道:「他這麼下去,真要出亂子的。早知道我就不帶他來了。」
蕭韻癡癡的看著小開並不高大的身影,眼神充滿柔情,搖頭道:「為什麼要勸他?」
「這還用問嗎?」黃蓓道:「釋放天妖,就會毀滅世界啊。」
「毀滅世界,那又怎麼了?」蕭韻微笑道:「只要他願意,我就他。」
「你不怕死?」黃蓓道。
「當然不怕。」
於是黃蓓歎了口氣,不說話了,她忽然發現,跟蕭韻已經沒法講道理了,因為戀愛中的女人,根本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凝香寶珠的威力,其實並不亞於麻將大陣,至少,它能夠正面頂住萬年玄鐵之精,可是輕虹臉上的神色,卻比姚遠還要嚴肅幾分。
姚遠有一百四十四張牌,損了二十六張,還有一百一十八張可用,她卻只有一顆凝香寶珠,一旦被毀,就是全毀了,作為流雲水榭崛起最重要的寶貝,她深知這顆珠子的關係有多重大。
可是小開卻沒有打算憐香惜玉,他擺明了就想毀掉凝香寶珠。半空中的萬年玄鐵之精一棒比一棒更快,一棒比一棒更猛,對著凝香寶珠鋪天蓋地的一輪狠打,直打得那顆金光閃閃的珠子東倒西歪、到處亂竄。
輕虹竭力指揮凝香寶珠想要突圍,可是半空中棒影重重,就彷彿鋪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凝香寶珠無論如何也衝不出那張羅網。
輕虹的嬌軀一直在顫抖,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銀牙緊咬著嘴唇,雙手捏著劍訣手忙腳亂的指揮著空中的凝香寶珠,看她的樣子,恐怕連三分鐘都撐不到就得崩潰。
可是她的心情,卻比她當前的處境更加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