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匯樓」作為金台最有名的酒家,每天都是人頭攢動攘。自打大陳與鐵鷹國停戰了,八方商賈齊齊聚到這所邊境重鎮,使得「金匯樓」的生意就如同錦上添花、烈火烹油一般,一日好似一日。尤其是這一樓的大堂,每天未到尚無就已經坐的滿滿當當,小二忙的連軸轉,掌櫃的坐在高台後面嗑瓜子兒,偶爾瞥一眼窗外的旗旛,上書「客似雲來」四字,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門口忽的晃進幾名公子哥兒,光瞧那架勢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果然他們一進店門,一把先將那小二推開幾尺遠,直直的就往樓上走,嘴裡嚷嚷著:「給爺幾個來個包廂,要能瞧見街景的!」
小二哥站在樓下喊:「二樓有客人包下了,幾位爺還是快下來吧!」
那幾個人這會兒已經到了二樓,見上面空空蕩蕩的好不清淨,惱火道:「好你個小二,居然敢睜著眼睛說瞎話,打量爺們不給錢麼?」
那小二也懶的跟他們廢話,撣了撣圍裙又去忙自己的了,嘴裡嘟噥著,「又是群不開眼的……」
話音未落.就聽「咕嚕嚕」一陣悶響,夾雜著「哎喲……哎喲……」的慘叫聲,剛上去的那幾位就猶如滾地葫蘆似的全從樓梯上橫著下來了,頓時引起哄堂大笑,那幾個紈褲子弟卻是敢怒不敢言,雖面有不平之色,卻是一聲也不敢吭的直接往店外衝去。有好事者笑問:「你們樓上有那些個煞星在。今兒少掙不少銀子吧?」
小二偷瞧了眼兀自紋絲不動地掌櫃的,卻笑道:「話是這麼說,可咱們平頭百姓惹不起,只求過些安生的日子!」心裡卻念叨著,「樓上那兩位爺甫一進店就先扔下一錠二十兩重的雪花銀,這些錢別說包下整個二樓了,就是把整座『金匯樓』全包下來還有多呢!」
二樓,靠窗雅座。
耶律瑾一雙紫眸猶如被大霧籠罩。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他在想什麼。倒是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柔美。他輕抿一口杯中佳釀,卻又蹙眉,搖頭道:「唉,你我難得有機會一起用餐,你便就請我吃這粗茶淡飯麼?好歹你我還都是王子之尊呢!」
「醉翁之意不在酒!聽說鐵鷹三大家族裡,淳於家早已暗中投靠了你,端木措似乎也開始站在你這邊了!唯獨還有個拓拔宗慶。他雖是個牆頭草,到底也是三世家之一,你縱然娶了他侄女兒為正妃,卻又將親生女兒許給了耶律璋……你不在帝都坐鎮,卻巴巴的跑來金台做什麼?」
「這是不放心了呢?」耶律瑾淡笑,「我與拓拔家也不過只是定親而已,用來掩人耳目……話又說回來,汨羅江畔正打得風生水起。你那位皇弟龍承烈絕不是善茬兒。而京城裡還有殷家在,你並非穩操勝券,又為何來了金台?」
他話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卻都有被對方看透心思的感覺,均想他二人雖說立場相悖,拋去那些世俗牽繞倒也算能知心。
子墨雙瞳微張,說道:「事情地進行都在你我地意料之中,若是拓拔宗慶和你父皇再不鬆口,我便替你料理了他們吧,你既然已經將耶律玨地死栽在了我『驚濤閣』頭上,那便一路言明了都是我『冷殤』所為,倒也爽利!」
「父皇日漸虛弱,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種千奇百怪的毒藥丹丸,現在端木措已經向我效忠,整個帝都禁軍都在我掌控之下,還能怕了誰來?一旦拿下拓拔老兒,我便是鐵鷹新帝……」
「你想違約?」子墨厲眉微挑,口吻卻並不憤怒,「那韃靼部可不是你鐵鷹軍那幾下子就能輕易擺平的,就算你智計過人,可那一仗沒有一年半載打不下來,即便贏了只怕也是慘烈之極!」
「我不想違約,只要我一登基,佯攻、借兵,全都可以按照約定去做,可唯有一樣,我卻不願拿來做籌碼了,她也不該被當作籌碼!」耶律瑾眸中忽的精光四射,如閃電劃破雲層般的透亮,又直直的劈到子墨的心底。
「她?」
「她!」耶律瑾倏地站起,朝窗外樓下看去,那眼神在一瞬間柔和了起來,像是見到了長久以來最想見到的人。
北地特有的黃土大街上,正施施然走來一名手持綠傘的窈窕佳人,從樓上看只能見到一抹藕合色的裙角,一雙天青色繡鞋時隱時現,每一步都是說不盡的雅致婉約,身姿更是如行雲流水般好看。她那般走著,就好像不是走在這粗曠簡陋的邊疆土地上,倒像是在雨後江南那濕漉漉的古巷裡輕鬆散佈一般!莫說這街上地行人俱是看地呆了,就連樓上的那兩位也是怔怔的望著。
忽然,像是接到了某種感應似地,那美人兒忽的將傘斜過,竟偏了頭向樓上望去!
美目淒迷,一張素顏似真似幻。
這一眼,便似乎看到了盡頭。
「金匯樓」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呆呆地目送這美人兒上樓,小二照例是盡了勸說之責,可那美人只是笑著搖頭,那笑直叫人恍惚起來,也沒來得及攔住她,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眾人才齊齊一陣歎息,只盼那樓上的人需懂得憐香惜玉才好。
耶律瑾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快樂過!他愛朱顏,只怕是從見到的第一眼起就愛上了!那情蠱說是從朱顏體內去除了,誰知竟又種到了他心裡,而且還是無藥可救的那種。下蠱之人都懂反噬之險,不過這一次的反噬,卻是讓他滿懷欣喜的——這輩子他總算可以為自己活上一回,他處處與人相爭,這一次雖幾無勝算,可若不試上一試,就算成了那九五至尊又能如何?
子墨心裡含著慍怒——他沒想到耶律瑾竟會通知了朱顏!他將殷佑然逼走後便立刻派人聯絡耶律瑾,合約不可斷,朱顏卻一定要帶走,那股子恐慌早在蕭見離提醒他之前便已經產生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耶律瑾一見到他便提出毀約,要將為他保護朱顏的承諾取消,因為,他想成為真正照顧朱顏的那個男人!
真是可惡!他竟然將朱顏比作「籌碼」!天知道他肯將朱顏留在北疆,其中一多半原因倒是為了龍啟磊。加上京城險惡,到時候他率軍趕赴西北,難道也能將她帶在身邊不成?更何況……他還有那麼點兒擔心!
兩個人心裡同時轉過千萬種念頭,同時又側耳傾聽,直到那人終於俏生生站立在了面前。
她站在一丈開外的地方,卻是低低的垂下眼簾,彷彿是在思考什麼,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那兩人卻是急得皺眉,恨不得起身去拉她,可偏偏又不敢。直到她嘴角漾出一抹輕笑,緩緩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