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之戰一直是陳朝人心中永遠的傷痛,當時就懷疑有內奸給鐵鷹人通風報信,才使得鐵鷹人對陳國邊境上的情況瞭如指掌,可惜查了整整一年也沒有下文。眼下朱顏突然提起這件事,龍承霄自然驚怒交加。何況這地圖上分明有一條血紅的箭頭,從安濟直指黃州,紅線跨國黑色的邊境線,觸目驚心!而那後面細細密密的鍾王小楷,更是再熟悉不過的字體!
龍承霄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這本書冊陳舊不堪,紙張泛黃,一看便是積年老物,如今驟然出現眼前,當年的恥辱再次湧現在腦海。
然而朱顏卻仍是好整以暇,慢悠悠的道:「黃州乃是邊防重鎮,兩萬騎兵連輜重也沒有帶,居然就這麼輕飄飄的將城給攻下了,唉……」
「不要考驗朕的耐心!」
朱顏斜睨龍承霄一眼,幽幽的道:「臣妾可是真的豁出去了,這本冊子,是臣妾從舅舅的書房裡找出來的。」
「什麼?」
龍承霄霍然立起,「你給朕再說一遍!」
朱顏翩然伏下身子,「皇上,臣妾前日為取得賬本,搜查了舅舅的書房,在暗格中發現了這本冊子。」
「那為何當時不報?」
「臣妾不敢報,這本冊子一拿出來,舅舅還能有命麼?」
「哼,你不是已經站到朕這一邊了嗎?怎麼,還是向著他?那現在又何必說出來?」龍承霄怒極反笑,「莫非你是真心實意要給朕當個母儀天下的皇后了?」
「皇上息怒,眼下皇上雖然得到帳冊,可當真要將那些生意全數掌握,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日,若是端王府驟然垮台,對朝廷也不利。」
龍承霄並非不聽勸說之人,當下冷聲道:「你先起來回話。」
「是!」朱顏仰頭正對龍承霄,「其實臣妾擔心的,並不僅僅是端親王,臣妾最害怕的,還是這執筆之人!」
龍承霄聞言,只覺渾身冰涼,他剛才一看見那字,就立刻猜出其出自何人之手,然而那個人,卻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這本冊子,還有幾個人見過?」
朱顏深深的看進龍承霄殺意畢露的雙瞳,「這世上,至少有五個人知道這本冊子的存在,或許,還有更多!」
「砰!」龍承霄重重一掌擊在桌上,卻是半響說不出話來。
倒是朱顏冷然自若,「臣妾將這本冊子交給皇上,從此臣妾便會忘了此事,一切皆由皇上定奪。」
龍承霄眼中撲朔迷離,顯是心緒一片混亂,「你拿了這冊子,會不會被端王發現?」
「就算發現了,舅舅也不敢聲張,」朱顏輕笑道:「其實臣妾是覺得,這不過是陳年舊事,眼下也不急著去追究,倒是有些急事,需要立刻去做的!」
「你指的是?」
「如今西北遭災,朝廷剛剛撥下銀兩,總要派個身份合適的人前去監管,否則那一百五十萬兩的雪花銀,真正用到江堤上的,還不知道能有幾成!」
龍承霄利眼微瞇,「此事朝廷已經派了戶部侍郎前去監督,他若有行差踏錯,自是這輩子再也回不到京城了!」
「他們的一舉一動,自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的!」朱顏抿嘴笑道:「可是這麼好的一個機會,皇上不用,豈不是可惜了?」
「說下去!」
「重鑄江堤,原本就是朝廷天大的恩德,那些錢是從國庫、後宮,還有文武百官的腰包裡省下來的,一個戶部侍郎份量未免太輕,至少也得去一個郡王、或者是皇子的,才能彰顯朝廷對西北軍民的關心與重視麼。」
龍承霄是何等聰明之人,朝廷眼下身兼郡王與皇子身份的,只有龍承烈一人,而端親王向來龍承烈,把他遠遠的打發到西北去,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只是帝王權術,最忌被人看穿心思,龍承霄微微點頭道:「這件事,朕還需要再想想,你既懂得分寸,當知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朱顏心中瞭然,知道今日這事,無論如何也已經在龍承霄的心裡埋下了一根刺。她當日在端王府發現這本冊子,也是大吃一驚,卻並不知道這寫字的人究竟是誰,直到在慈寧宮看見殷太后的筆墨,才恍然大悟。聯想起那柄玉如意背後的交易,看來殷太后與端親王當年還有不少隱秘,甚至連龍承霄也一無所知。
可惜「夢癡散」的毒性太大,否則子墨可以問出更多。
子墨,子墨……,這幾日竟都沒有見著他,是自己太疏忽了麼?
「貴妃?時辰不早了,早些安置了吧。」
朱顏一怔,忙答道:「已經都收拾好了,皇上要先沐浴麼?」
龍承霄與簡若惜的相處方式,她早已熟悉了,自能應對如流,只是這龍承霄為什麼就這麼直勾勾的瞧著她?
「貴妃……,你果真完全都不在意?」
「啊?」朱顏心裡一陣狂跳,忙收斂心神應道:「臣妾是自作孽,不可活,皇上當日肯留下臣妾性命,臣妾已是萬分感激,怎敢妄圖其他。」
龍承霄只覺得眼前這個神情淡定的女子,越來越給他一種奇異的感覺,矛盾,卻又似曾相識,他心中閃過一絲害怕,自己莫不是瘋了麼?望著那抹清淡的影子,心裡竟有一絲衝動?
「你明白就好。」龍承霄盡量冷漠的道。
朱顏仍舊是恭謹如常,喚了玉喜進來伺候龍承霄更衣,自己便打算去偏殿休息。正要告退,又被龍承霄叫住,「以後不要戴白玉簪!」
「嗯?」朱顏停住腳步,卻意外發現龍承霄眼中一掠而過的狼狽與懊悔。
「跟你的模樣不配,你還是戴金釵比較好,朕明日會叫人給你送些過來。」
朱顏的嘴角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紋,「多謝皇上賞賜。」然後善解人意的在聽到龍承霄離開的腳步後,才慢慢的站起身來。
對於那段過往,她總得時時提醒他才好。自己做過的事,怎能輕易就忘了,那豈不是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
偏殿的素淨,其實更得朱顏歡心,只是不知從幾時起,入眠對她來說變得越來越難,有時候做夢會看見那一地的血,便更加不願再睡。
此時此刻,不知道那睡在隔壁的龍承霄又是否能夠安眠,世事無常,想來真是荒謬,當日纏綿共枕,而今卻是各居各室。雖不過一牆之隔,卻已是天地之遙!
這深邃的長夜,總能勾起人的悵惘。朱顏輕輕搖頭,鼻端飄過一縷淡香,嘴角慢慢揚起,施施然轉過身,面對這那清冷如月的男子,笑意終於傳到眼底。
「他今晚在隔壁呢!你就這麼來了?」
「不是你叫我來的麼!」
子墨皺緊眉頭,「我看他最近有些反常,你……」
一根纖長的玉指輕輕抵住了子墨的唇,「難得見你一次,何必再說這些!」朱顏倚向子墨的胸膛,雙手環過他挺拔的腰身,「子墨,我很想你。」
然而肩膀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拉開兩人的距離。
「怎麼了?」朱顏眼中升起淡淡的薄霧。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子墨的眼瞳裡已是寒霜一片。
「我?」朱顏微微挑眉,「我想的,一直都沒有變過,你一早就該知道了啊。」
「你若要報仇,殺她易如反掌!」
「我很想請你殺了她為我報仇,」朱顏長的驚人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排陰影,「不過我覺得,殺了她,反倒沒有什麼意義了。」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如月光般撒開了去,卻是從骨子裡泛著陣陣寒意。
「喝下那碗藥的時候,我以為我失去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了,子墨,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麼?」她的臉上漾起一抹淡笑,「我一直在想,她那樣的女人,也許死亡並不是她最害怕的東西,那麼,她的一切又是什麼呢?要怎樣,才能讓她也感覺到我的痛呢?」
「我終於想到了,」星眸半瞇,她的週身彷彿披上了一層月華,「她那樣的高高在上,對人生殺予奪,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這些權力,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棄之如履,那才是對她最完美的報復,不是嗎?」
她終於從近乎於夢囈般的低語中回轉過來,衝著子墨淒然一笑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壞?很可怕?」
子墨如同刀鋒般的目光卻是慢慢的變得柔和,一把將朱顏攬進懷中,那麼的用力,似乎要將她揉碎了一般,「我一早就說過,你要做什麼,我會陪你。你若要這江山,我便想法子拿給你就是!」
「不!」朱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血色全無,「千萬不要。」
「為什麼?」
「你若得了這江山,就會變得跟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