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體虛內熱,心中似有鬱結,不過不甚嚴重,待臣開上幾味清心潤肺之藥,即可……」
「恐怕不只是體虛內熱那麼簡單吧?」朱顏冷冷的看著鬚髮花白的太醫,「本宮這些日子時常頭暈目眩,還有些別的症狀,素雲……」
侍立一邊的素雲聽到主子召喚,忙走上前來,在太醫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果然,那太醫頓時臉色一變,慌道:「這……是微臣疏忽了,娘娘必須精心調養一段時日,不可掉以輕心,就將方子擬出,請娘娘過目。」
「嗯,只怕這靜養所需時日不短吧?」
太醫又是一怔,只感覺自己額頭上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迸發,卻苦於不敢擦拭,「回娘娘的話,怕是要兩、三個月才行……」他邊說邊觀察朱顏神情,見她並未顯露不豫之色,這才稍稍寬心。
「很好,回頭皇上、太后若是問起,金大人需知如何回話了!」
太醫心頭又是一陣狂跳,忙行禮回道:「娘娘的意思,微臣……心中有數,還請娘娘放心。」
朱顏點了點頭,「金大人的醫術果然高妙,本宮這病,可就托付給你了。素雲,送金大人出去吧。」
太醫如聞綸音,忙行了叩拜大禮,這才尾隨著素雲向外走去。好不容易出了殿門,這才覺得渾身癱軟,裡衣已是透濕了。不由得他不怕,實在是今日之事太過蹊蹺,往常那些娘娘病了,總是想盡量瞞著,別因為身子耽誤了承寵;而今日這位簡貴妃,明明沒有什麼大病,卻偏偏要讓他往重裡說!
適才那位簡貴妃的貼身宮女,在他耳邊輕聲說,娘娘近日下紅不止,腰腿酸痛!真是荒謬,他行醫數十年,若真是婦科上有疾,又怎會診斷不出?不過這後宮深不可測,簡貴妃在短短一年內已經手握執掌六宮的大權,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既然這麼要求了,他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太醫院副院使,當然只能乖乖照做!
今日本是一名普通太醫輪值的,幸好他在一旁聽到是凝華宮的事,不敢懈怠,忙主動要求替了他去,否則若是換了那口風不緊之人,指不定惹出什麼禍事來!
勤政殿內,龍承霄正在批閱奏折,這幾日事務繁多,不過好在重修江堤的事情得到了初步的解決,那端親王一時半會還玩不出什麼新花樣,省了不少事情;然而鐵鷹國最近又在蠢蠢欲動,他已經吩咐了殷佑然加強邊防,密切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雖說眼下軍費並沒有短缺,但修築江堤是何等巨大的工程,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將這個無底洞給填平了!朝廷只能銀根緊縮,面對鐵鷹國,也再不能向原先那樣主動出擊,只能一味防守了!
「哼!」龍承霄不屑的看著手裡的折子,那起文人果然是目光短淺,且又迂腐不堪,見河堤修築有望,便立刻調轉筆頭,大肆歌功頌德起來,更說什麼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國家應先救民於水火之中,不可輕易妄動刀兵。這些酸腐,又怎知帝王權術,經營一個國家又豈是搖搖筆桿子那麼簡單的!
噙了一口溫度適宜的香茶,突然瞥見玉喜在外間似與人低聲交談。不一會兒就見他又走了進來,卻與龍承霄打了個照面,忙躬身陪笑道:「皇上,您看了這半日的折子了,要不要到外面轉一轉,休息一會兒?」
「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呢?」
玉喜聞言一怔,忙道:「是凝華宮的魏四德。」
「凝華宮?那邊又有什麼事兒了?」想到簡若惜,龍承霄不由自主的皺緊眉頭,那個女人,近來總是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回皇上,貴妃娘娘身上有些不好,讓奴才先撤了娘娘的綠頭牌!」玉喜心裡也是滿腹疑惑,別的娘娘就算不能侍寢,也都是由太醫呈報,畢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事情,哪有自己巴巴的來要求撤牌子的?
龍承霄只覺得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火往上躥,昨晚他聽了太后的勸,不得不去凝華宮盤桓一陣,想著也就是跟往日一樣,到時候互不干擾就罷了,卻正好讓他瞧見那女人跟瘋了似的,一舉一動近乎癲狂,氣得他登時拂袖離開。
腦海中驟然浮現簡若惜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暴戾與噬人——那女人,越來越讓他琢磨不透了。
「皇上,您要不要去瞧瞧貴妃娘娘?」玉喜小心翼翼的問,卻又瞄到龍承霄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頓時又後悔自己多嘴起來。
「是該去看看!」龍承霄點頭道:「今日晚膳就擺在凝華宮吧,告訴貴妃娘娘,讓她好生接駕!」
「是!皇上!」玉喜想起昨晚凝華宮一片混亂的情景,也是打心眼兒裡泛起陣陣涼意。
凝華宮裡此刻正是好一陣的忙亂——太后娘娘親自來探病了!這可是天大的殊榮啊!過去連后妃懷孕這樣的喜事,太后都從未親自到場,簡貴妃不過是微有小恙,居然引得殷太后第二日就擺駕凝華宮!
然而殷太后將一眾下人趕出去後,卻是立刻沉下了雍容華貴的臉,「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顏低垂眼簾,「臣妾也不想的,都是這身子不爭氣……」
殷太后深深的看了朱顏一眼,但見她玉容沉靜,不像作偽,只得無奈歎道:「皇帝子嗣上有些艱難,這麼些年也才得了兩個皇子,原想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先頭雖說跟皇帝鬧得有些僵,但你們倆都還年輕,你服個軟也就是了,何況皇上還是很看重你的……」
朱顏心裡狐疑,忍不住抬頭看了殷太后一眼,卻見她神情舒緩中竟帶著一絲疲憊,雖說保養得宜,眉眼間終究還是顯出老態,想著她一生是何等精幹剛強的女人,卻也逃不過歲月匆匆,心下也不禁惻然。
「您的意思,臣妾明白的,」朱顏臉上揚起一抹鮮紅,「等過一陣恢復的好了,臣妾再想辦法便是。」
兩人相顧默然間,素雲匆匆來報,說是皇帝今晚要來凝華宮用膳,朱顏聞言頓時一怔,殷太后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瞭然,起身笑道:「既然皇帝要來,你就好好收拾收拾吧,哀家也該回去了!」
素雲一臉喜色:「娘娘,依奴婢看,皇上是真的對娘娘動心了呢。」
朱顏內心翻騰,對素雲的話卻是不置可否。自打祭天回來,她就一直在考慮著殷太后的意思,這個女人陰險異常,但她適才那一番話倒不像是作偽。如今的大皇子雖說跟著太后,可終究因為生母,不可能再有什麼將來,而太后也是根本看不上許若琳那個笨女人,自然連帶著二皇子也沒戲,柳輕舞小產,沒準還就是太后下的手!皇帝子嗣上有些艱難!——朱顏忍不住冷笑連連,若不是因為殷太后,又怎麼會如此艱難?
聽殷太后的口氣,倒是希望簡若惜能夠為皇帝誕下皇子,這個女人,果真的見識非凡呢!
「娘娘,皇上一會兒就過來了,奴婢伺候您梳妝吧。」
「嗯,」朱顏慢慢走到鏡子前,注視著鏡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漸漸浮現出一絲微笑,「素雲,就換上那件天青色的衫子吧。」
素雲一愣,只得放下手中已經選好的粉紅色襦裙,這大半年來,娘娘性情大變,連她也捉摸不透起來。
龍承霄望著眼前的一抹青色,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直到身後的玉喜低聲咳嗽提醒,這才尷尬的隨口叫了起,便大踏步的往殿內走去。
一道道精緻的菜餚流水價送到桌上,朱顏恪守一個妃子的本分,時不時的往龍承霄的碗裡夾菜,恭謹柔順的連一旁的素雲都看呆了眼。
「皇上,聽說最近西北民心安定,臣妾也很是歡喜呢!」
朱顏見龍承霄兩眼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髮髻,淺淺一笑道:「臣妾還有一樣好東西要呈給皇上過目。」
她飄然轉身走向窗邊的書架,將發間那支晶瑩剔透的海棠白玉簪完全呈現在龍承霄面前,「皇上,您請看。」果然,他的眼中有意思驚愕,更有一抹失落。
龍承霄深吸了一口氣,接過那本薄薄的書冊,翻開剛看了一眼,就立刻震驚的看向朱顏,「這是從哪裡弄來的?」
這書冊之上,赫然是鐵鷹國與陳國的邊境地圖,而後面的幾頁,則是對陳國兵力分佈的詳細說明。
「皇上,您再好生看看。」
龍承霄懷疑的又往後翻看,朱顏見他濃眉緊鎖,說道:「當日黃州屯兵五萬,鐵鷹國派兩萬騎兵自安濟南下奔襲,我軍猝不及防,黃州失守,鐵鷹國屠城三日,全城上至官員軍兵,下至老弱婦孺,無一生還。」
她柔聲娓娓道來,說的卻是一件極慘的禍事,別說龍承霄臉色大變,連一邊侍立的素雲和玉喜也都嚇得立馬低下頭去。
「你們統統給朕下去,」龍承霄銳眼中射出懾人的光芒,「黃州三日,十年前的舊事,快說,你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這本東西?」
黃州之戰發生在龍承霄登基後的第二年,這期間陳朝對鐵鷹國實行堅守不出的政策,鐵鷹國雖百般挑釁,卻一直沒有得逞。然而那一日,黃州城下竟突然出現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鐵鷹人似乎對城內佈防極為清楚,只用了不到四個時辰,就攻入城內。之後便向陳國朝廷提出,要用黃州城換取銀月湖北部方圓八百里的土地。黃州城戰略位置極其重要,往南即是通往京城的第一道門戶天潼關,若讓鐵鷹國駐軍其中,則陳國人無一日能安眠,便是犧牲再多兵力,也要將其奪回。然而鐵鷹國主動提出交換,朝廷權衡利弊之下,只得簽下那充滿恥辱的割地條約。
誰知到了約定撤軍的那一日,陳朝軍隊開往黃州,才發現城內屍橫遍野,鐵鷹人將滿城軍民屠殺一空,往日熱鬧非凡的黃州,已然變成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