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長夜孤燈,燈下的嬌俏女子正在精心裁製著一件小兒穿的衣服,大紅色的絲緞,深藍色的滾邊,針腳又細又密,且為了不劃傷嬰孩稚嫩的肌膚,毛邊全都朝外翻,可見這女子有多用心了。
「碧環,你的手真巧,」朱顏凝望著在碧環手中上下翻飛的細針,不由感歎起來,這原是她這個做母親的責任,怎奈她從未認真學過女紅,也只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你要不歇歇吧?都已經做了那麼多了。」她瞥一眼矮几上那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摞各種顏色的衣裳,「你做那麼多,他也穿不了。」
「小姐,我聽說孩子都長得很快的!」碧環頭也不抬,「我做了幾個不同的尺寸,省得到時候要穿了卻沒有準備。」
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近日來她總是下意識的做出這個動作,雖說離生產還有很長一段日子,可她就能感覺到腹中的那個小生靈的存在,也許,每個女人的母愛,都會在這懷孕的過程中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變得願意為那素未蒙面的骨血獻出自己的一切。
嘴角噙出一絲笑顏。即使她無法接受那帝王的愛,即使她嘗試去愛的人根本拒絕了她,即使要面對無數的腥風血雨——這個孩子卻令她無比的滿足,每當想到他的存在,便會不由自主的感激上天對她不薄,終於賜給了她生命中唯一的親人。
「小姐,你要不給寶寶起個名字吧!」碧環總是這樣樂樂呵呵的,自己高興,別人看了也會展顏。
起名字?朱顏微微一怔,她倒從未想過呢!只是……雖說這是為人父母應做的事,可這孩子的命名權,也許不會在她的手裡吧?甚至……這孩子的姓氏,都將成為一個難題!無奈的搖頭,「如今還早呢,起名字的事不用著急,」說著向碧環看去,卻立即吃了一驚,「碧環,你怎麼了?」前一秒還在做針線的碧環,此刻卻已趴倒在桌上,彷彿睡著了般,一縷頭髮甚至被燈花濺到,冒出一股青煙。
手忙腳亂的替碧環將頭髮攏到身後,才發現碧環雙頰潮紅的極不正常,無論她怎麼推搡都沒有反應,心下不由一慌,忙朝門外叫道:「茜雪,茜雪……」
然而黑夜卻是一如既往的寧靜,朱顏心中一凜,這蓮苑中人都受了白小憐的吩咐,平時不管做什麼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即使是睡覺也都非常緊醒,現在卻彷彿是座空園,難道……是有人闖進來了?不是說將軍府四處都有暗衛麼?
剛想張口再喚,卻覺得身子一軟,只來得及看見身前一抹黑影掠過,已是昏了過去。
……
朱顏慢慢醒轉,毫不意外的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蓮苑之中,她所處的地方,很明顯是一座牢房,這裡除了火把昏暗的光線,便只有滿地的稻草,和孤孤零零的一個她!空氣中濃重的濕氣和霉味,表明這裡也許還深處地下,是誰?這麼處心積慮的抓了她來?
透過粗大的鐵欄,可以看出這座監牢其實並不大,她可以一眼看到通向上方的石頭台階,靠牆擱著桌椅,卻沒有人看守,完全不像是衙門裡的牢房,倒好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地牢。望著鐵門上的黑沉大鎖,不由苦笑:她在南陽活了十八載,一直平平安安,到了這京城不過才一年,就不知道結下了多少仇家——雖然她根本不知道仇人是誰,但哪些人會跟她有仇,那是一想便知!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無論怎麼掩藏身份,終究還是有暴露的一天!
倒像是算準了她此刻會醒似的,傳來開鎖的聲音,有人進來了!朱顏朝外看去,只見一女兩男正在下台階,那女子彷彿是急不可待的,緊跑了幾步就到了牢房前。
她果然不願意暴露身份,臉上遮著一層面紗,然而她那不可一世的站姿卻透露出她可能擁有的地位。朱顏心中一黯——她總是能猜中,卻沒有一件是好事!
「果然是絕色啊!」她的聲音陰沉而晦暗,更是隱含了一股難以掩飾的妒意,倒是可惜了她的好嗓子,「不愧是花魁出身,有足夠迷倒男人的本錢!」她話音陡然變得尖銳,「可惜卻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和本份!」
朱顏淡然一笑,是啊,她的確是沒有遵照自己的出身和本份行事,只是,那並非是她忘了,這世間種種,又有哪樣尤得了她?
只聽那蒙面女子突然冷笑道:「其實你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對我來說,多你一個不算多,少你一個也不算少!不過,你犯了一個大大的忌諱!」她的目光如刀鋒般冷冽的劃過朱顏的身體,「所以,即使我放過了你,還是會有無數的人想要你的命!」她彷彿無奈的搖了搖頭,「算了,不如讓我來做這個惡人吧!」
是大忌諱麼?朱顏只能默然,她的孩子果然是命苦,才剛剛投了胎,卻又要被收回去了。心頭如被鈍刀子狠狠切割般的疼痛難忍,卻緊咬著下唇一語不發。
「為什麼不說話?」蒙面女子顯然是被朱顏的沉默所激怒了,「你就一點也不留戀這人世麼?不為你自己,也為你這未出世的孩子啊!有你這樣的母親麼?」
她怎麼不留戀?朱顏輕輕別轉頭去,只是留戀又有什麼用?她會放過自己嗎?
「我的確是不合格的母親。」朱顏淡淡的道,她拚命的穩住心神,卻還是聽到了自己聲音裡的痛苦。
「哼,廢話少說!」蒙面女子朝牢門努了努嘴,身旁一名侍衛模樣的男人走上前來,將鐵門打開,跟著便毫不猶豫的一把揪住朱顏的長髮,將她拖了出來。
朱顏強忍著頭頂上傳來的劇痛,任由那男人拖著,卻只用雙手緊緊的護住了身子。
「啪!」清亮的巴掌聲響起,嘴角湧出一絲甜腥,右臉頰上火辣辣的疼,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頭髮已被那蒙面女子再次揪住,她使勁的把朱顏的頭髮往後拉,迫得朱顏不得不仰起臉來,卻又被結結實實的打了幾巴掌!
臉上想必是腫起來了!朱顏奇怪自己居然沒有流淚,倒是眼前的行兇之人卻好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一般搖搖欲墜,兩隻美麗的眼眸此刻射出的凶光,彷彿要將朱顏千刀萬剮一般。雖然隔著面紗,卻也能看出她一定是個大美人,不知是誰說過的,女人天生是仇敵,這蒙面女子的心裡想必也有許多苦楚吧。
「誰准你這樣看著我的!」蒙面女子心裡又是一陣難以抑制的憤怒,這女人居然用一絲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她是多麼高貴的女人,這下賤的煙花女子怎敢憐憫她!
唉!朱顏無奈的閉上眼睛,卻聽那蒙面女子忽的一陣嬌笑,「我這個人呢,天生就是心腸軟。喂,現在你面前有兩個選擇。」
朱顏睜眼一看,卻見一名侍衛手上正捧了兩碗湯藥,裡面的藥劑分別用一紅一綠兩隻瓷碗盛著。
「這紅色碗裡的藥喝下去的話,你會在一刻鐘內死去,而且死的很難看;」蒙面女子又指著綠色的瓷碗,「如果是喝這一碗的話,或許你能活下來,不過,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決計保不住的。」她得意的狂笑起來,「你看,我是不是很仁慈,選綠色的吧?也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呢!」她如同戲弄貓鼠般的拿起綠色瓷碗,送到朱顏面前,「喝吧,喝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朱顏輕輕推開蒙面女子的手,竟朝那碗紅色的湯藥探出手去。
蒙面女子顯然吃驚不小,竟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尖叫道:「你瘋了麼?還是以為我是在騙你?你若喝了紅碗裡的藥湯,那可就必死無疑了。」
朱顏紅碗在手,搖頭笑道:「他若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這人世間千般苦難,她早該明白如何才能一了百了。
在那一女兩男驚異的眼光中,朱顏手臂輕抬,就準備喝下碗中那無解的毒藥……
「乒乓」,紅碗不知被什麼異物擊中,竟在空中就已成了粉碎,藥汁灑滿了朱顏一身。那蒙面女子滿臉驚恐,剛要尖叫,卻被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架住,「主子,我們不是來人的對手,快走!」
蒙面女子這時才醒悟過來,情知那碎碗之舉不過是個警告,他們若再呆下去,那可就真的是不知進退了!只得恨恨的一跺腳,任由那兩名侍衛帶著離去。
朱顏吃驚的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兩人,又是一男一女,這兩人也是紗巾蒙臉!看他二人氣派,也絕不是普通之人。
從這女子的氣質來看應該比之前的那個年齡要大些,只是看向朱顏的眼神卻是極其複雜!有驚艷,有瞭然,甚至還有……一絲絲無奈?
「主子,您看?」勁裝男子恭恭敬敬的請示道。
「點她的麻穴!」女子的聲音冷漠而威嚴。
朱顏立刻感覺到自己渾身癱軟無力,心裡湧起說不出的怪異感覺,這兩個人,是來救她的,還是來害她的?
「從今往後,要想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這女子的眼瞳深若寒潭,「救了你一次,救不了你第二次!你是個堅強的女人,希望你能懂得面對人生!」
朱顏猶自處於震驚之中,卻看到那女人端起了桌上的綠色藥碗,放到鼻下聞了一聞後,逕直送到了朱顏的嘴邊。
「對於有些女人來說,孩子可以救命;而對另外一些女人來說,孩子卻是催命符!」她一手托碗,一手捏住朱顏的下頜。
藥汁苦澀無比,在朱顏驚懼的目光和那女人冷漠的注視中,一點一滴的被灌入了她的腹中。朱顏想大叫,她恐懼的幾乎要顫抖起來,卻苦於什麼話也說不出。
好痛!藥效想必是立即發作了,如同有兩隻大手在腹中肆意撕扯著,朱顏虛汗淋漓,她清晰的感覺到那小生靈正在被狠狠的摧殘,無奈的剝落,暗紅色的鮮血無聲無息的自身下流出,她感覺到了孩子的離開,帶著她自己的靈魂,與生命力……
那一男一女不知是何時離去的,牢門大敞四開,只餘了朱顏一人躺在泥地上,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