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灰布勒村東邊墓地,是一道幾米高的土壩,黑暗中如同一頭蟄伏的怪獸。
遠心看著前面大步流星的男人背影,驚訝的是自己之前的不安,竟然一點點消退了。她不願承認自己真是個白癡,可是對這樣一個人,任何信任都應該是愚蠢之舉。
無視她複雜的心情,閻惑三兩下登上土壩,回過頭來對她說道:「過來看,這就是你要的東西。」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遠心抓住土壩上的草皮,使勁爬了上去。眼前見到的一幕,讓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片荒草地,白天趕到此地時已經見到了,戰爭之前應該是農田,但是荒廢已久,看上去就像是雜草叢生的荒地,枯黃的草桿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墨綠色野草,看上去淒慘無比。可現在,濃黑的夜幕下,這片荒地竟然散發著微弱的柔光,藍色光暈籠罩大地,並不耀眼,卻透著一種妖異之美!閻惑從土壩上走下去,沉重的腳步落在草叢中,藍光像螢火蟲一般飛舞起來,忽明忽暗,讓人眼花繚亂。
田地中,他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左臉隱藏在黑暗裡,那與裴青玉的美貌不相上下的右臉,被藍色的光暈映照的分外柔和。遠心一時有種錯覺,面前的他似乎是另外一個人,她搞不清楚自己的驚愕是來自於這片美輪美奐的田地,還是這個摘下面具的男人。
「知道這是什麼嗎?」閻惑平靜的看著她,開口問道。遠心如夢方醒,搜腸刮肚地想了一會。突然想起以前似乎聽說過這樣的情景:「晚上就會發散出光芒…只有在半夜採摘…難道是巡夜草?!」看他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對了,越發覺得神奇起來。彎下腰,看著枯草中頑強生長的野草,貌不驚人,卻散發著美麗的光暈。她記得馬車裡裘麗沖泡巡夜草茶是那股美妙的香味,還有塞那斯告訴她的話…
「我聽說過,直接服用巡夜草,有止血解毒的功效。」遠心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他:「你地意思是說,王書身上的毒,可以用它來解除?!」「銀帝城並沒有製作毒藥的專長。」閻惑的聲音冰冷,好像有些生氣:「他所中的毒,應該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毒性,只不過,血之銀帝的意念灌注在裡面,漸漸摧毀人的生命。||首-發||巡夜草可以讓他的症狀有所緩解,可是,如果真想救他。你必須有破除詛咒的能力。」
遠心站起身來:「破除詛咒?」「你不是永德聖女地使者嗎?應該有辦法吧?」他的聲音裡帶著嘲弄,她卻一點都不在意,反而感到有些困惑:「為什麼要幫助我呢?想要殺死王書的,不正是你所效忠的血之銀帝嗎?」「我無法回答你。」言簡意賅的回答,遠心並不滿足,她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他看:「你準備做什麼?背叛了血之銀帝,卻又無法背叛銀帝城,在這場戰爭中,你的立場究竟是怎樣的?!」
他繃緊了嘴角,沉默片刻。她也倔強的一言不發,打定主意要得到問題的答案。
半晌,閻惑緩緩開口:「我說不知道,並非是在敷衍你。自出生起,我就習慣於接受命令和執行命令,沒有人教過我如何自己思考。除了戰鬥。我一無所長。」「就算血之銀帝將你製造出來,就是為了要利用你,要抹去你的存在,你還是願意充當他地傀儡,幫助他繼續為惡?!」「我說過的,就算是我,也需要生存的價值。這個大陸上,只有銀帝城和血之銀帝需要我。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
「那是錯的!」遠心大聲說道:「真的需要這個人,將他視為自己重要的東西。就應該小心翼翼地愛護,絕不是毫無憐憫地利用!你現在已經懂得抗拒了,為什麼不去學習自己思考?!你總會遇見一個人,是真正以你為榮,全心依賴你,需要你的!你真的以為,母親生下你就是為了讓你傷害別人?!…」
「不要再說漂亮話了!」第一次,她在他臉上看到了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面容扭曲著,殘缺的臉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他怒不可遏的抓住她的手腕,近乎咆哮道:「不會有那種人存在的!有誰願意,和我這個醜陋地怪物在一起?!誰需要一個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地男人?!他除了殺戮以外沒有任何憐憫之心!你願意嗎?!如果你認為有那種人存在,你願意到我身邊來,和我一起住在地獄裡嗎?!」
遠心呆呆的看著他,沒有反抗,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手腕傳來了劇痛,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地失態,很快放開她:「不要再接近我了,回到你的光明裡去吧。完美的、漂亮的、和善的…只有這些才真正適合你,還有那個男人…」他突然不再說下去,轉頭大步離開巡夜草田,高大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有一瞬間,居然想要出聲叫住他,可是最終還是放棄了。正如他所說的一樣,他們之間的距離如同海洋般遙遠,就算她想要靠近,也絕對無法瞭解。胸口感覺有些疼痛,為什麼?既然有了這樣的覺悟,為什麼還要對她說這些話?為什麼還要屢次出手相助?為什麼對她生氣呢?…為什麼,這個曾經讓她深惡痛絕,避之惟恐不及的男人,卻能讓她感到如此傷心?無法回應的期待,又為何令她如此沮喪?
他像以往很多時候一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卻在不只不覺間改變了她心中的仇恨。但是總有一天,他會為了他所信奉的價值,與她兵戎相見。那個時候,她也會為了這些她所愛的人,毫不猶豫的變成他的敵人,只不過,這樣的未來,如今想像起來,讓她感覺無比惆悵。
使勁搖搖頭,遠心俯下身,將發光的巡夜草一根根拔了下來,兜起衣襟放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