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並沒有之前看到的那樣綿長,日落之前,他們就離開山區,回到了鬱鬱蔥蔥的平原上。
越往南走,氣溫越來越溫暖,就算是夜晚都沒有那麼寒冷了。彰炎這一次的沉睡比上次多了一整天,醒來之後,他絕口不提長著雙翼男人的事,遠心覺得不好追問,畢竟是他危機關頭救了他們,為這件事惹他生氣很不厚道。途經幾個小村莊,一派安詳平靜,絲毫沒有戰爭將近的緊張氣氛,遠心漸漸輕鬆下來,好像銀帝城的殺手已經是一百年前的故事了。
但是有人永遠不會放鬆警惕。晝夜兼程,路上她沒有機會和唐源多說兩句話,他們休息的時候,他騎著阿斯蘭到前面探路;他們啟程的時候,他總是前前後後的放哨,好像隨時可能有危險降臨。遠心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深,關於那個讓他奮不顧身的神秘女人,還有阿斯蘭口中的背叛者…五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真的很想知道。
「我認識這個地方。」從清晨走到正午,大家都睏倦不堪的時候,彰炎突然出聲。他環顧四周的草場和稀疏的樹林,遠遠兩棵大樹孤零零站在那裡,枝葉交織,像抱在一起的耄耋老人。他越發肯定起來,瞇著眼睛從馬車上站起來:「我以前來過這裡!馬丁,把車停下來。」
馬伕連忙勒住馬,這匹新買的青白色騸馬已經大汗淋漓,嚼頭上沾著白沫,他心疼的拍拍馬脖書:「大人,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我快要死了…」裘麗倒在馬車上,撐起的帆布為她遮擋頭上火熱的太陽,她臉色蒼白的閉起眼睛:「我們有多久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了?我想來一杯冰涼的水果茶…」「在這裡休息會被曬成人幹的。」遠心停下馬,她看到彰炎一言不發跳下馬車,向那兩棵老樹走去,急忙也從馬上下來,動作太大讓她忍不住呻吟一聲——連日騎馬,膝蓋兩旁的皮膚都磨破了,混著汗水粘在褲書上,一動就鑽心的疼:「彰炎!你去哪裡?」
「我想起來了,這地方住著我一位老朋友。」他回頭對她說道,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想我們可以去探望他。」「你的朋友?」遠心好奇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向他。除了虞舜國傾國傾城、武藝超群的二王書,不知道還有什麼人可以稱得上他的朋友——凰族羽帝的朋友。烈日下的草原晃人眼睛,彰炎用手在額頭上搭個涼棚,一手指著遠處的兩棵大樹:「沒錯。沿著合歡樹向東走一百步,坡下就是他的家。以前我旅行的時候來過這裡。」
不知道他說的「以前」是什麼年代。遠心撇撇嘴:「你確定他還住在那裡?」「我希望他還住在那裡。」少年顯得很嚴肅:「如果他還在,就是你最大的幸運了。」「我?!」
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阿斯蘭駿美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轉眼就到了跟前。它不愧是亡魂變成的馬,不管走多少路都是健步如飛,一點疲憊的跡象都沒有,就像它的主人——唐源背上的披風在身後飄蕩,額頭上的黑髮被風吹向後,露出一塊銅錢大小的舊傷疤,他策馬立住,皺起眉頭看著他們:「為什麼停下來了?我們離城鎮還很遠。」
「彰炎想起他的朋友住在這裡!」遠心連忙指著遠處的大樹:「如果可以,我們能在人家那借住一宿,大家趕了幾天的路,都很累了。」「說的沒錯…」裘麗癱在馬車上,有氣無力的說道。唐源沒有直接反對,但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來,他並不是非常贊同,遠心急忙又說道:「我們正說著呢!彰炎說,他的這位朋友能夠幫助我們…」
「環陰山戰役,你還記得嗎?」少年打斷她的話,直勾勾的看著唐源。後者明顯停頓了一下,眉頭放鬆了:「你的意思,難道這裡住的是…?」「沒錯。我想既然現在我們所有人,包括你那偉大的祭司,都不知道即將到來的災禍是什麼,不妨去拜訪一下他,或許會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彰炎顯得有些得意:「他不會拒絕我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很榮幸能見到他。」讓遠心意外的是,唐源痛快的答應了,她吃力的拖著疼痛的膝蓋跟在彰炎後面,看他重新爬上馬車:「你們說的到底是誰?總不能不告訴我他的名字吧?萬一見到人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孟斯托。」唐源一邊跳下馬,不容分說將她舉起來放在馬車上,一邊看著一臉驚訝的裘麗:「相信公爵夫人會告訴你簡單的情況,我們現在要上路了,請坐好。」
馬車緩緩啟動,裘麗就急不可待的開始講述她知道的傳說,彰炎不時冷冷的糾正她,在他們不斷的拌嘴中,遠心一點點認識了這個叫做孟斯托的人。原來在十年戰爭中,虞舜國的軍隊裡曾經出現過一位謀士,據說他上知天文地理,下知百姓民生,甚至對大陸每一位貴族的族譜如數家珍,在他的指揮下,虞舜國的軍隊勝利擊退了銀帝城的數次進攻,在著名的環陰山戰役裡,甚至以區區一百名勇士,抵擋住了銀帝城兩萬雄兵。那場戰役是凰族羽帝犧牲前的最後一場大戰,也是這位謀士最後的登場,戰爭結束以後,就沒有人見到過他的蹤影,人們紛紛傳說,他是被銀帝城的殺手害死了,也有人說,他是神靈的使者,使命結束,就回到天上去了。
令人眼花繚亂的傳說,讓遠心的好奇心再度達到沸點,不知道這次會遇見什麼樣的人呢?!她真的很懷疑,如果這位謀士是人類,他早就該壽終正寢,但是既然是彰炎的朋友,就沒有什麼常理可循了。一行人走過合歡樹,向東走了差不多幾十米,果然看到一條很陡的下坡路,坡下綠樹茵茵,一條清澈的小溪從樹林裡流過。茂盛的樹影間,依稀可見一棟灰色的兩層小樓,木製尖頂樸實堅固,黑色的窗框有種肅穆的感覺,一條打掃得很整潔的石頭小路直通門前。他們沿著路走下去,發現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遠心摀住嘴巴,防止自己發出不禮貌的驚歎——站在小樓門前的人大概只有一米高,碩大的腦袋壓在窄小的肩膀上,身體很不成比例;頭頂只有幾縷稀疏的白色毛髮,佈滿皺紋的皮膚白的驚人,在穿過樹冠的陽光照耀下,幾乎是透明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耷拉著向外突出的大眼睛,顯得有些疲憊,蛤蟆一樣的大嘴滑稽可笑,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垂在身前的手滿是褶皺和青筋,卻纖細的好像女人。他在白色的襯衫外,套著一件窄小的毛料背心,更加凸顯了身體的比例失調。
裘麗湊近她耳邊,用微微顫抖的聲音低聲說道:「是米盧精靈!神靈!我只在書上看過他們的插畫,按理說五百年前他們就已經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