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熱鬧喧囂的卡斯米安皇宮,此時變得如此安靜,只有五千名忠心耿耿的皇宮侍衛仍然留守各處,默默守護著他們心中的女神。
而那班成日裡聲色犬馬,天天圍著女王表忠心的大小貴族,此時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用問,在布裡諾碼頭或者遠去的海船裡,必然能找到他們的身影,和他們攜帶的大箱小箱裝滿貴重物品的行李。
危難見人心,歷來如此。
只有軍方的魯夫斯元帥和軍務大臣喬治亞在議事廳靜靜安坐,等待莫妮婭女王的身影。
局勢雖已危急至此,他們的面容仍如此平靜,找不到任何慌亂之色。
無論何時,何地,軍人永遠是最鐵骨錚錚的一個群體!
縱使卡斯米安國軍方各貴族將領已逃逸了許多,仍有魯夫斯和喬治亞這樣的「傻瓜」保有著軍人的堅持!
生如何,死又如何!
軍人之所在,就是那鐵血紛飛的沙場;軍人之榮耀,就是敵人的鮮血和頭顱;軍人的最好歸宿,就是戰死於沙場之上。
卡斯米安國共有兩位元帥,這兩位元帥一起經歷過上一次的獸人入侵戰爭,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然而,魯夫斯的至交好友:尼爾森元帥,在領導卡斯米安的援軍奔赴救援維克斯時,已戰死於那場末日之役,此時卡斯米安國只剩這一位元帥留守。
議事廳的側門被打開,麥爾肯侍衛長門旁肅立,隨後出現了莫妮婭女王攜著蘭妮公主的窈窕身形。
莫妮婭欣慰的看著魯夫斯元帥和她的軍務大臣,面上浮現出一貫的溫和笑容,柔聲說:「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有你們兩個會選擇留下來。」
兩人見女王駕臨,連忙站起行了軍禮。
魯夫斯元帥望向女王,見到她仍浮腫的雙目,疑惑的問:「女王陛下,您為何還不趕往布裡諾?」
莫妮婭愛憐的撫著蘭妮的金髮,凝視向魯夫斯,神態柔和卻堅決的說:「我決定了,要和卡斯米安共存亡,蘭妮她也不願就此離開。」
頓了頓,似在堅定決心,莫妮婭繼續說:「蘭妮和我說了許多,我也看開了。經此大劫,卡斯米安皇室再無希望奪回國土和昔日榮耀,東大陸也將再無人族的容身之處,就讓我們帶領還願意去抗爭的軍隊和人民,在鐵與火的戰場中,共同回到祖先的懷抱。」
魯夫斯和喬治亞聞言大驚,喬治亞惶聲道:「女王陛下,眼下的局勢已無法挽回,您和蘭妮公主就是卡斯米安國最後的希望了,只要皇室還在,卡斯米安國就存在,你可以帶領倖存的人們慢慢積蓄力量,總有再打回來的一天啊。」
莫妮婭搖頭,決然說道:「喬治亞,你不必再勸!現今的形勢,卡斯米安的覆滅已成定局,我所有的子民最後都難免死在獸人屠刀下,就算我或蘭妮現在逃離,日後又拿什麼來復仇。」
莫妮婭望向魯夫斯元帥,問:「魯夫斯,據你估測,獸人大軍現在應該打到哪裡了?」
魯夫斯皺眉想了想,說:「據最近的消息,維克斯戰役後,獸人大軍在通往羅莫西城的峽谷前休整,估計很快或已經開始攻擊羅莫西城。羅莫西城只有納斯拉國不滿編的第八兵團駐守,總數三到四萬之間,聽說納斯拉的皇室和全體貴族已全部出逃,這樣的話他們再無援兵,以之前獸人大軍的實力來看,估計守不到兩天就會被破城。」
莫妮婭沉聲道:「你要想辦法盡快搞清楚獸人大軍最近的動靜,和羅莫西城的戰況。我們現在只能向上天祈禱,盼望他們可以多堅持兩天。納斯拉國和我國之間並無險要之地,再失去了羅莫西城,我們將更難以抵抗獸人大軍的進攻。另外,你要召集起所有能召集到的軍隊,同時盡可能穩定住軍心。」
莫妮婭又望向喬治亞:「麥爾肯,你帶領兩千侍衛,盡快穩定國都的形勢,那些趁火打劫的暴徒,只要逮住就全給我吊死在路邊,這種情況,再不能心慈手軟!」
莫妮婭眼中射出厲色,想到那些不知輕重還在窩裡鬥的惡徒,語氣不由變得異常凶狠。
麥爾肯忙行了個軍禮,神色莊重的大聲回答:「請放心,我的女王陛下,有精銳的皇宮侍衛協助,只要半天時間,我會讓那些暴徒的屍首全部掛在絞索上。」
莫妮婭女王想了想,說:「還有,局勢穩定後,不管採用什麼形式,你們告知所有伯納多市民,在太陽落山前匯聚在中心廣場,我要在那裡露面,並且對人們發表講演。」
莫妮婭看向喬治亞:「喬治亞,軍需的調配和募集就交給你了,你要盡可能為我們的士兵裝備最好的武器,最堅實的鎧甲,和最好的伙食,我們要舉全國之力,做此最後一搏。你去打開皇宮的武庫,所有裝備,別管它珍貴與否,全部給部隊配備下去,如果此次全軍覆沒,它們再無存在的必要了。」
說到這些,想起所有人將面對的命運,莫妮婭神色有些黯然。
聽著莫妮婭鏗鏘的話語,魯夫斯三人崇敬的望著女王那依舊美麗的容顏,心中熱血沸騰,激動之色溢於言表:這就是我們一直忠心追隨的女王啊……她雖是女性,卻是位最偉大的勇敢女性,在此國家覆亡之際,仍給予我們無比的信心和勇氣,帶領我們奮勇拚搏,直面死亡亦無所畏懼!
三人並不多說,只是滿面堅毅之色,莊嚴的行了軍禮,轉身離去。
魯夫斯三人,顯是已立下死志,要與敬愛的女王、與絕望中的卡斯米安國同生共死。
此時,一切話語已成多餘,一切……就讓行動去證明。
議事廳再次變得寂靜。
莫妮婭慈愛的望向蘭妮,伸手將心愛的女兒摟入懷中,細細嗅著蘭妮金髮間的清香,感受懷裡女兒那充滿活力的柔軟嬌軀,轉而想到很快就要天人永隔,再看不到女兒乖巧的容顏,聽不到那銀鈴般的笑聲,母女倆一起奔赴死亡……
偽裝出的堅強頃刻間土崩瓦解,莫妮婭心如刀割,淚水又是狂湧而出,很快打濕了蘭妮的金髮。
蘭妮乖巧的依偎在母親懷裡,心中雖同樣傷心,卻沒和母親一起哭泣。
無論如何,她不想讓悲痛的母親更加傷心,母親那柔弱的肩後,需要的不是哭泣,是無比的堅強!
伯納多城用以閱兵的巨大中心廣場,落日的一絲餘暉中,四處燃起了火堆,火把、油燈、火炬……所有能照明的設施全被用上,整個廣場燈火通明,足以容納二十萬人的空間擠滿了惶惶不安的人群,垂垂老者、壯年男子、抱著孩童的婦女、退伍軍人、商人、手工業者……
此時,此刻,這中心廣場幾乎聚集了各行各業的人,形成了卡斯米安國有史以來人數最多最雜的一次集會。
莫妮婭女王在卡斯米安國的民眾心目中,一直以她的美麗善良和體恤國民,佔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
聞說女王還沒走,仍逗留在國都伯納多城,並且要對所有人發表講演,伯納多的市民感到沒被拋棄的同時,也極想聽到女王的聲音和她對目前的局勢的看法,聽到這個消息的市民往往是全家出動聚集到了中心廣場。
整個廣場高高低低人頭攢動,嗡嗡的議論聲始終未曾停歇,每個人都驚恐於絕望的前途,於絕望中又帶著一絲絲期盼,希望莫妮婭女王會給所有人帶來奇跡般的消息。
皇宮方向遠遠行來一千名全副武裝的皇宮侍衛隊,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不時有人激動大叫:「女王陛下,是女王陛下,她沒有拋棄我們!」
侍衛隊分開人群走向廣場高台,中間護衛的,正是莫妮婭女王和蘭妮公主。
莫妮婭女王攜著蘭妮公主緩緩行來,兩人都是一身素淨的純白衣裙,配合絕美容顏、如冰似雪的肌膚、燦爛的金髮和深藍色的美麗雙眸,遠遠望去如純潔的神女降臨人間,高台上勁風鼓動她們純白的衣裙,直似欲乘風飛去。
莫妮婭頭戴金質王冠,終於在人們的殷殷目光中出現在高台之上,底下的人群由一開始的騷動,已變為了轟動,嗡嗡聲響遍了每個角落。
之前,每個人都以為女王必定已坐上布裡諾的海船揚帆而去,逃離這險境,誰都沒想到女王值此覆滅之際仍逗留在伯納多。
隨著風系法師的幫助,莫妮婭純美的聲音傳遍了廣場的每個角落:「我的子民們,在我出現之前,你們想必以為,你們貪生怕死的女王已拋棄了你們,獨自乘坐海船逃生,我猜得沒錯吧?」
廣場上的人們頓時哄笑起來,緊張的氣氛松活了許多。
莫妮婭亦笑了笑,聲音轉而變得低沉:「你們想必已知道,卡斯米安和整個東大陸的人們正面臨著什麼樣的命運,骯髒的獸人正在四處蹂躪人類國度,無數人已死於獸人的屠刀下,或葬身於他們腹中。我們三十五萬的精銳士兵,在維克斯全數戰死,卡斯米安全國,不知有多少家庭於這次戰役中失去了丈夫,孩子,在為死去的親友,為自己未來的悲慘命運,在哀哀哭泣。」
廣場中的人們無疑有許多家庭處於莫妮婭所說的失去親人的境地,有些人已忍不住低低哭泣起來。
莫妮婭面色沉痛悲聲說:「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堅強的活下去,甚至還要為了爭取生存的權力繼續流血犧牲。作為你們的皇,我沒能挽救他們的命運,甚至無法把握我們所有人今後的命運,對此,我感到無比羞愧。」
高台下有些人紛紛高聲叫道:「女王陛下,我們不怪你,要恨也是恨那些骯髒野蠻的獸人。」
「是啊,我們的士兵打不過獸人士兵,可您已經盡力了啊。」
「您今天出現在這裡,就說明您問心無愧了。」
一時間廣場上人聲鼎沸亂成一片,最後誰都聽不清說些什麼。
莫妮婭被眾人的話語感動的一時哽咽,心中再也無悔今日做出的選擇。
有這樣忠心的子民,作為皇,還有什麼可乞求更多。
莫妮婭終於忍住哽咽,淚光閃閃中作了個安靜的手勢,台下眾人看見,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再無一絲聲音傳出,諾大廣場頓時變得如許安靜。
莫妮婭略顯沙啞的聲音重又響起:「對於目前卡斯米安的處境,我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所有的士兵,目前只剩下四萬多人。然而,作為你們的女王,我不會獨自去逃生,無論情勢怎樣惡劣,我會帶著蘭妮公主親自上陣,我們母女二人,陪你們同生共死,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絕不拋棄你們。」
莫妮婭的聲音逐漸變得堅強:「獸人的獸行,想必你們已聽說許多,在他們手下,連做奴隸都是奢望,獸人士兵所過之處,再無人煙。目前我們卡斯米安國面臨的,就是這樣的滅頂之災,無人能倖免。」
鏗鏘的聲音繼續響起,只是變得更加高昂激亢:「站著是死,跪著是死,拿起武器拚搏是死,低頭求饒還是死,面對這樣的前景,我情願和我們的士兵一樣,拿起武器,和獸人士兵在戰場上拚死一搏,雖死無憾!我親愛的子民們,告訴我,你們的選擇!!!」
台下的人們,仰頭望著他們的女王,隨著那激昂的語聲,終於覺悟了即將面臨的處境。
是啊,左也是死,右也是死,為何要等到事到臨頭,被獸人士兵一一屠戮,連最後的反抗機會都失去。
人們的血性終於被莫妮婭女王激發出來,議論聲越來越大,逐漸匯成了聲聲怒吼,響徹整個廣場,猶如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從心底迸發出最血腥的慾望,最強烈的悲憤,最高亢的吼叫!!!
看著台下的群情激奮,看著人們忘卻了畏懼不安,看著一雙雙攥成了拳頭的手,莫妮婭淚光閃動的雙眸現出了激動欣慰之色。
蘭妮欽佩的望著她偉大的母親,亦被那激昂的話語激的熱血沸騰,一雙玉般的纖手緊緊握成拳,指甲刺破了肌膚亦不自知。
同時,城外的大營中,魯夫斯元帥亦在對僅存的軍隊發表演講,以他那軍人特有的粗狂方式,成功激起了所有士兵拚死一搏的決心。
這一晚的伯納多城,徹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