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得近了,忽聽主屋內傳來琅琅讀書聲,竟是有個嬌柔的聲音念著《詩經》上的一首《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我不覺一震,這個聲音溫柔甜美,每個漢字都念得字正腔圓,頗具神韻,正發怔,那裡頭忽然有個熟悉的渾厚嗓音道:「整天念叨這種無用之物,又是哪個教你的?」聲音裡透著明顯的不悅,赫然是努爾哈赤。
我第一個念頭便是想趕緊走人,可是偏又對方纔那甜美聲音的主人感到無比的好奇,在赫圖阿拉城,敢在努爾哈赤跟前提及漢人文風的人可是寥寥無幾。
「我覺得很好啊!」那女聲滿不在乎地開口。
我站在窗外,越發吃驚。
到底是什麼人?面對努爾哈赤的不滿及怒氣,居然敢當面捋拔虎鬚?
「孫帶!」努爾哈赤歎了口氣,言語中的怒氣竟已消失不見,換成百般無奈似的寵溺。過了好久,才聽他接口,「過兩年你便年滿二十,你可是想著要嫁人了?」
「嫁人?」那名女子嗤聲蔑笑,「我急個什麼?城裡不還有個葉赫老女麼?她至今仍待字閨中,跟她相比,我又算得什麼?」
砰的一聲,像是努爾哈赤怒氣衝天地拍了桌子,「哪個讓你提她了?你還讓不讓人清淨?」
帶冷冷一哼。
我不敢再逗留聽下去,忙按著原路悄聲退了出來,只覺得一顆心怦怦直跳。
葛戴正守在門口焦急地探望,見我出來,忙說:「格格!你可總算出來了,真擔心你又惹上什麼禍端,咱們還是趕緊回吧。」
我稍稍平復心境,「是。趕緊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裡卻不受控制地仍是不斷想起剛才那段古怪的對話。
於是,我一邊往回走,一邊胡思亂想,猜不透這個孫帶到底是什麼人。可沒聽說努爾哈赤最近納了什麼女人在城內啊。
「格格!」身後的葛戴忽然扯動我的衣袖。
我一頓,「怎麼了?」
葛戴努努嘴,我這才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扎堆走過來一群華服錦衣的男子。
內城中甚少有男子走動,除了那些個不時會回來給父母請安的阿哥們,但是扎堆湊在一塊兒進來的倒是少見。
一眼掃去,已見著五阿哥莽古爾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以及九阿哥巴布泰和十阿哥德格類。
我不願跟他們多打交道,於是搶在他們還沒留意到我之前,拉著葛戴閃到了一座假山後。
嘻嘻哈哈的笑鬧聲慢慢靠近,只聽莽古爾泰大笑著說:「此事可當真?那可真是好笑了!」
「可不當真?」阿巴泰笑得有些陰沉,「昨兒個老十第一次開葷,原想邀他一塊兒去的,他一口回絕,那樣子倒像是心虛怕被人吃了似的。」
「得了,這事若是當真,咱們做兄弟的可不該跟著笑話他,好歹替他想想法子!」塔拜講話穩重了些,聽著也覺厚道,「九弟和他年歲相仿,可九弟屋裡如今少說也納了三四房妻妾了。八弟身邊卻沒個女人陪著,總也不是辦法……」
我心裡突地一跳,手心裡一緊,感覺葛戴與我相握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六哥倒真是好心。」巴布泰冷笑道,「如今哪個不知他皇太極不貪戀女色,阿瑪還曾誇他意志堅毅,不為女色所累……嘖嘖,裝得跟聖人似的,我看他不是不貪,而是根本就不行!」
塔拜斥責道:「九弟!怎麼說話呢你!老八再如何,也比你大上一個月,總是你兄長!」
「哈哈,六弟啊!」莽古爾泰大笑,「你可不知,老九為晚生了這一個月,心裡有多慪氣!前年年底,蒙古的那個恩格德爾有意聯姻,阿瑪偏心,讓這等好事落在老八身上,可老八偏還不領情,居然回絕了……最後人家恩格德爾走了,親事也沒談成,若是這等好事攤到老九頭上,保不準如今靠著那位蒙古貝勒的威望,在阿瑪跟前的地位也能……」
「哼,所以我才說皇太極有問題!」
莽古爾泰笑道:「有問題也罷,沒問題也罷,總之與咱們無關,咱們樂咱們的,等著看好戲吧……只怕真有問題,他年歲大了,想瞞也瞞不住,到時候……哈哈!」
眼瞅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終於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葛戴忽然咽聲說:「他們這些做爺的怎麼這般無聊,竟然在背後如此非議八爺!」
「嗯……如今八阿哥受命接管內城大小事務,年俸月例,奴隸僕從,土地私產等等分配,無一不經他手,若要秉公處理這些瑣事,自然難免會得罪他們……」我心裡煩亂,嘴上雖輕描淡寫地解釋著理由,可心裡卻已被他們方才談及的話題所擾,滿腹擔憂。
皇太極……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歷史上的順治帝不就是他的兒子麼?嗯,他會娶妻生子,這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蹙著眉,仍是覺得心煩意亂,難以有一刻的安寧。
腦子裡忽然紛亂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記憶中好像曾有野史稱述,順治帝乃是攝政王多爾袞與孝莊大玉兒私生之子……
「啪!」我手掌猛地打在自己腦門上。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這種荒謬的事情只有那種三流電視劇的編劇才瞎編得出來!
「啪啪!」我又連續打了額頭兩下,強迫自己剔除掉那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可是轉眼,我稍稍定下的心便又打成一團亂麻。
「格格……」葛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格格若是生氣,你打奴婢出氣好了,千萬別……」
我翻了個白眼,終於跳了起來,「去!去!回去叫人給我備馬,我要出城去!」
八阿哥府邸我是常客,熟得就連看門的那兩條大狼狗見了我都巴結得直搖尾巴,諂媚得很。
甫一進門,那兩條立直了比我還高的大狼狗,便興奮得撲在我身上不停地吐舌頭,換作平時我早笑翻了,可是今兒心裡正堵著呢,不禁厲聲叱道:「滾一邊去!」
那狗興許沒聽懂人話,嗚嗚地搖著尾巴,倒是把邊上站著的那些奴才給嚇壞了,趕忙上前打笑臉賠不是。我撇了撇嘴,悻悻地反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我這是做什麼呢?竟然憋了那麼大火氣,莫名其妙地就使起小性子來!
皇太極在家一般都待在書房裡,如今接手管了城內的爛攤子,要看很多賬冊,在書房待的時間就更多了。我熟門熟路地繞過庭院,直奔書房。
門是些微敞開的,房內靜悄悄的不聞一絲動靜。書案就擺在進門顯眼的位置上,然而皇太極卻並未照常理那般端坐在桌案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