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忘了還有這層關係,葛戴原是烏拉的格格,她是博克多的女兒,胡達利的妹妹!
「難道……葛戴之所以弄得這麼慘,是因為我待她太好了?」我吃驚不已,這是什麼邏輯?我待她好,竟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她在赫圖阿拉不過是個小丫鬟,博克多一出事,那些平日裡嫉恨你的人趁機落井下石,她們動不了你,難道還不能動你的一個小丫鬟麼?在打擊你的同時,也許還能把大福晉阿巴亥一塊兒拖下水,這豈非一箭雙鵰?」他淡淡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醒悟,「東哥,你是你,你能保得了自己,未必能保得住別人……所以,學學阿巴亥的機警和聰明,平日只需顧上自己便好,別再去管旁人如何。」
這……這是在說我沒有能力嗎?是在說我無能?連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都保護不了?所以,為了避免傷害,只能放手?
是這個意思嗎?就如同當初對待代善一般,我無法幫到他什麼,為了不讓自己拖累他,所以只能無奈地選擇放棄?難道竟是不止一個代善,就連葛戴,我也沒辦法守護嗎?為什麼要將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都……
心裡酸痛,我咬著唇,胸口悶悶的,堵得我說不出一句話來。
「再等等……東哥!再等等,耐心一點。」皇太極輕輕拍著我的手背,篤定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堅定的力量,讓我那顆破碎冰冷的心一點點地逐漸回暖。
「皇太極。」我摟住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悶悶地說,「我很累……而且,我怕自己撐不到你們期待的那一天……」大家都在等,我清楚地知道,褚英在等,代善在等,甚至皇太極也在等……但是這個煎熬等待的過程實在是太痛苦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能瞭解我內心的悲哀——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而我,注定是等不來那一天的。
「別胡說!」他緊緊地擁著我,「東哥,你信我麼?」
我用力點頭。
我信!雖然舒爾哈齊、褚英、代善,甚至莽古爾泰……他們隨便哪個人的優勢看似都要比皇太極強出許多,然而,我是相信皇太極的!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堅信他會最終成為那匹奪冠的黑馬!因為,歷史早有定論,結局也早已載入史冊!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蹭了蹭,鼻子裡癢癢的,酸酸的,淚意上湧,一想到我最終會離他而去,無法親眼看到他允諾和期待的那一天,我的心竟然痛得揪結起來。
隨著氣溫逐漸回暖,女真各部族的關係越發微妙緊張,海西輝發與建州之間劍拔弩張,火藥味已然瀰漫整個遼東。拜音達禮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大興土木,在扈爾奇山城外又加蓋兩層,使得扈爾奇城變成一座內、中、外三層的城池,以備戰時之需。
這種鬱悶就像天陰著,光打雷卻不見下雨,明知道一場大戰在即,可努爾哈赤偏偏能按捺住性子慢慢地磨。我不得不感到萬分地佩服。玩心理戰,努爾哈赤絕對是個高手,此時身在扈爾奇城內惶惶不安的拜音達禮肯定已被磨得抓狂了。
明萬曆三十五年秋,一場必然的大仗終於拉開帷幕。
努爾哈赤用那些事先冒充成商戶、秘密混進城內的探子,輕而易舉地就將貌似固若金湯的扈爾奇城裡應外合地拿下了。這個結果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麼有氣勢的一場暴風雷閃,沒想到最後竟是只飄了幾滴小雨——與當年攻打哈達陷入苦戰時的情景相比,扈爾奇城簡直形同虛設。
九月,海西女真輝發部被滅,首領貝勒拜音達禮父子被殺身亡。
消息傳到赫圖阿拉,我心下惻然,雖然我對拜音達禮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聽到他被殺,仍不免替他感到悲哀。
明萬曆三十六年三月,努爾哈赤命長子褚英、侄兒阿敏等率部討伐烏拉邊界,攻克宜罕阿林城。自烏碣巖一役後,烏拉元氣大傷,貝勒布占泰不得已放下身段,主動向建州提親求和,請求努爾哈赤許聘親女,他將永世忠誠於建州。
努爾哈赤欣然應允,將四格格穆庫什送至烏拉與布占泰完婚,同住在赫圖阿拉內的女人至此又少了一個——其實布占泰與努爾哈赤的不和已成必然趨勢,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此時穆庫什嫁過去,不過是做了個緩和緊張局勢的犧牲品罷了。等到時機成熟,雙方必將再度鬥得你死我活。
穆庫什出嫁後沒多久,十一歲的五格格下嫁巴圖魯額亦都的次子黨奇為妻,亦搬離出內城深宮。庶福晉嘉穆瑚覺羅氏接連嫁別二女,不免終日以淚洗面,傷情難抒。
我時而在內城走動,經常能看到她一個人躲在花園角落哭泣,身邊竟是連個丫鬟也沒帶。我明白她是不願讓人看見她流淚,若是她哭哭啼啼的飛語,被人傳到努爾哈赤耳中,後果當真不可想像。
見多了嘉穆瑚覺羅氏的眼淚,我不免想起過世的孟古姐姐來,同樣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活著的興許還不如死了的灑脫,於是格外思念起孟古姐姐來。去尼雅滿山岡掃墓祭奠那是不可能了,自從去年被劫後,皇太極盯得我極嚴,幾乎是每日必至,雖然他早已成人,在外城另置私宅。
想來想去,唯有去孟古姐姐生前住的院子憑弔哀思了。
翌日,我讓葛戴準備了香燭紙錢,便悄悄地去了那處院子。院落荒置了年餘,裡頭早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我站在門口見實在邁不進腳去,葛戴又是滿臉的怯意,便只得草草地在門口擺弄一番,聊表心意。
回來的時候,覺得心裡分外沉重,在經過鄰院時,無意中發現那裡庭院整潔素淨,不覺駐足。
「這裡如今住著誰了?」
葛戴搖頭,同樣是一臉的困惑。
我見院門大開,可是未曾有下人走動的跡象,整座院落空空蕩蕩,幽深冷清,便跨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