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日本請來的英格斯在訓練水平上趕不上琅威理,但卻是最適合日本的,這不能不讓譚延闓為北洋海軍的命運感到淒苦。英格斯最大的優勢便是在於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就是一個顧問,就像一個足球隊的助理教練一樣,訓練球員是他的事情,等球員訓練合格後,至於打仗是他們日本主教練說了算。
本來譚延闓並不知道英格斯這個人,而是在中日甲午戰爭期間,李鴻章就下決心為北洋海軍尋找一位海軍顧問。這件事情直到前幾個月的時候,譚延闓才從唐伯文那裡得知具體情況,而琅威理重任北洋海軍顧問的條件也是同時知道的——當年琅威理回到英國後,中英關係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已往中國因為僱用了琅威理,在海軍留學生問題上英國一直都是大開方便之門的,並且在定購軍艦問題上也是非常熱心。
這種熱心不是惡意的,至少在譚延闓看來不是,因為以琅威理回國為分界線,在此之前凡是中國定購戰艦,無論最後是英國和德國哪家成交,英國海軍部都會給予中國在技術上的指導,如果選用的是英國廠商,那英國海軍部還會派專人陪同中國監造官員駐廠監造,並且負責一切技術解答事宜。中英兩國在海軍問題上不是沒有過衝突,但是大體上還是非常和諧的,尤其是在北洋水師時代。當水師成軍改為北洋海軍之後也是如此。
而琅威理在去職回國之後,逢人便對中國大發牢騷,同時英國也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丟了面子,所以對中國在海軍問題上開始急轉直下。已往地熱心全然不見,好在當時北洋海軍已經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但是幾個月前譚延闓曾經會面英國駐中國公使竇納樂,表示中國將會從天津水師學堂中選取優秀的學生、十三歲左右的孩童和北洋海軍的現役軍官留學英倫,天津水師學堂的學生和北洋海軍的現役軍官將會進入他們的前輩曾經學習過地格林威治海軍學院進行深造。至於十三歲左右地孩童將會在中國接受八個月地英語訓練之後前往英國。按照英國皇家海軍軍官養成流程那樣。從小便為海軍服務,長大進入格林威治海軍學院進行學習。
這一留學計劃是極為龐大的,算起來應該是目前各省中越來越風行的留學熱中規模最大的計劃,但中間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英國海軍部和格林威治海軍學院拒絕了!這個結果讓譚延闓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在致電駐英公使龔照瑗之後,才明白英國已經在琅威理回國之時,就已經向中國關上了合作的大門。八十年代中英海軍合作地黃金時代已經因為這次撤旗事件謝幕了。
當然英國海軍部和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的拒絕是非常溫和體面的,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的答覆是今年的學院招生名額已滿,學員宿舍緊張,而英國海軍部對於留英海軍幼童在內部發生了一定的爭執,甚至是索爾茲伯裡首相為此曾放下敵對的身架向駐華英國公使竇納樂予以咨詢。譚延闓已經通過傅彩雲展開「夫人外交」,竇納樂的夫人向其丈夫也闡述了「留英海軍幼童」在政治上有著長遠而又非凡地意義,結果還是因為英國海軍部內部地反對意見,此事終究是不了了之。在龔照瑗發回的電報和傅彩雲的情報反饋上來看。這件事英國海軍部雖然沒有最終定論。但可以肯定前途並不光明。
通過這幾個月地努力,傅彩雲的情報給予譚延闓的政策走向以極大的支持,同時也應證了德國人在山東半道的活動並不是誰也不知道。至少英國和俄國對此是非常關注的。顯然因為德俄之間因為遠東問題看法有著更大的合作空間,兩家已經對聯合逼迫日本減弱對朝鮮的控制做出了聯合行動,所以英國人對德國人的行動知道的並不多,不過老牌殖民強國英吉利的首相等高級官員用腳趾豆也可以想到德國人會在山東做些什麼。
而最近傅彩雲傳回來的情報最諷刺的一點便是在遠東各個列強國家中,對於佔據中國領土慾望的恰恰是這個曾經發動兩次鴉片戰爭,直到現在依然向中國傾銷鴉片的英國——索爾茲伯裡首相對於佔據外國土地顯然並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在遠東,相比之下他更加關心歐洲事務,因為他已經嗅到歐洲上空出現的不和諧的氣味了……
「留英海軍幼童」是譚延闓心中一個比較大的向國外派遣留學生計劃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這個時代德國只能算是陸軍強國,還不能說是陸軍最強國,只有譚延闓才明白德國陸軍巨大的潛力;而在海軍領域,最強國則毫無疑問的是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李鴻章當年在坐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這個位子的時候,一直就對閩人把持海軍耿耿於懷,但是卻沒有什麼好辦法。現在輪到譚氏父子面對這一問題,譚延闓並沒有什麼地域關係,因為從直隸總督府幕友堂的組成成分上來看,有四分之三的幕僚都是出身上海、浙江、福建和廣東,湖南人不是沒有,而數量上相對其他省份可以說是忽略不計的地步。
經過甲午戰爭的幾次大規模海戰之後,北洋海軍的高級將領們用自己的鮮血證明了他們的驕傲——他們是受到正規海軍軍官養成培養出來的高級將領,儘管他們有著這樣或者是那樣的缺點,包括沒有經過正規教育的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在內,大批的軍官以各種方式殉國。這使得北洋海軍不得不提拔一批軍官來彌補其損失,同樣也極大的削弱了福建人對北洋海軍地控制。當然現在北洋海軍高級軍官比重依然是福建人第一。
即便如此,譚延闓依舊是感受到一種壓力,同時也是他心中想要將北洋海軍變成自己嫡系的野心在作樂,他希望能夠從天津水師學堂中選取優秀的畢業生,構成留學英國的主力軍。在籍貫上,天津水師學堂主要還是以北方人為主,在譚延闓有意識的調整招生比例之後,北方人佔了六成。可以想像等他們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經過留學回國將會成為北洋海軍的新鮮血液。加上譚延闓的有意扶植,不出十年北洋水師內部高級軍官地籍貫比重肯定會被打破。
「也許李鴻章當年也有這種想法,可惜他卻沒有時間來進行運作……」譚延闓看得出來,天津水師學堂不是憑空就有地,多半是李鴻章出於打破福建人把持海軍主力戰艦管帶地一種努力。
譚氏父子不是李鴻章,李鴻章和曾國藩大搞裙帶關係也是出於自保的需要,不過相對於曾國藩的心灰意冷。李鴻章顯得更加老油條一些,憑著北洋的實力他愣是敢向朝廷要官、要封賞,這在曾國藩身上是極為罕見的。譚氏父子又是另外一種類型,在譚延闓的主導下首先是要做實事,至於地方派系或者是形成自己的裙帶關係,那是放在最末尾考慮地,這樣的用人策略更加偏向於張之洞,同時也是讓朝廷對於近在咫尺的北洋放心。
譚鍾麟原本也想要想李鴻章一樣學習。搞搞地方裙帶關係。弄出另外一個版本的湘系來,但是譚延闓隨意說了兩句,譚鍾麟就放棄了。譚鍾麟也意識到這樣憑能力用人比靠裙帶關係要好得多。至少不會給政敵以太多的攻擊機會,尤其翁同龢正在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父子——搞裙帶關係必然會涉及到貪污受賄,如果譚氏父子自信自己的地位是翁同龢不可動搖的,那他的裙帶呢?三番兩次下來,估計自己地名聲也就和李鴻章相去不遠臭大街了。
英國地拒絕是非常有禮貌的,這完全看在中國朝廷馬上就要通過的重建北洋水師地那八百萬兩先期撥款的面子上。赫德已經寫信致函索爾茲伯裡首相,「目前掌握北洋大權的人是現任北洋大臣的兒子,這個古老帝國的新科狀元,他對於重建北洋海軍的態度非常有意思……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止一次的向我表示他對英國皇家海軍的君權級戰列艦非常感興趣,如果可能的話,在中國海軍撥款下達之後,北洋海軍將會至少購進一艘君權級戰列艦,若是價格比較優惠的話,他甚至可以做主購進兩艘……就我個人而言,對於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年感覺非常好,他做事從來都是非常理性的,這和清帝國的其他腐朽的官員有著很大的不同,由此可以判斷他有意於君權級這種先進的戰列艦是不容置疑的……希望帝國海軍部和相關軍艦廠商予以高度重視,不要重蹈十六年前北洋海軍定購定鎮兩艘大型鐵甲艦的覆轍……」
可以說英國對中國重建北洋海軍的海軍撥款是非常重視的,他們也有自信心憑藉著君權級戰列艦的優異性能來應得這份訂單。而每艘君權級戰列艦的造價估計在兩百多萬兩銀子,以中國海軍的實際情況,英國海軍部估計中國購買一艘的可能性最大,當然兩艘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這毫無疑問會影響到其他戰艦的訂單,同時兩艘君權級戰列艦也並不符合中國北洋海軍的實際需要——一支艦隊並不是全部由戰列艦組成才好,君權級戰列艦的航速在十五六節左右,這在甲午海戰中已經被證明這樣的航速並不佔有優勢,尤其是在大東溝海戰中,鎮遠和致遠在後期結隊追擊日本聯合艦隊,結果被對手輕易的甩掉,這證明一支火力強大的艦隊同時還需要二十節
高速巡洋艦做配合才算完美。
對於譚延闓來說,購買軍艦並不能夠達到他的目的,重要的目的是在於讓中國的海軍人才向世界上海軍最強國家去學習,這才是最重要的。而隨著琅威理因為撤旗事件使得現在的英國人只對中國的訂單感興趣,而譚延闓所看重的海軍人才地培養則對中國關上了大門,至於後面定購君權級戰列艦也需要監造和驗收。這些環節也是培養軍艦製造人才的好機會,可惜現在看來這個前景怎麼看都不是很光明。
為了打開向英國輸送海軍學生的目的,譚延闓認為有必要消除因為琅威理事件所造成的中英之間的裂痕,這件事看起來顯得非常無能,但是令譚延闓感到非常委屈的還是在於國力的貧弱,還有各國列強地環伺壓力,讓他有些吃不消。
當然這一次引進外國海軍顧問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樣兩眼一抹黑地瞎找了,為此譚延闓還專門研究了日本在這方面是如何去做地。結果得出來的結論連譚延闓都產生極強的怨念了——怎麼日本這麼走運。連找個海軍顧問都比清政府運氣好?!英格斯最大的優點便是他對自己的定位極其準確。在他看到日本海軍的翅膀已經長硬的時候。他便自動辭職了?!
英格斯還有一個非常有意思地身份——他是金登干的表兄,當年金登干與阿姆斯特朗公司總設計師倫道爾和赫德合作,在清廷購置蚊子炮船中嘗到甜頭之後,一直以來和北洋海軍關係極為密切。也正因為如此,當時李鴻章想要為北洋水師找一位外籍海軍顧問的時候,英格斯成了熱門人選,可是只有深深瞭解中國朝廷的赫德對此極不看好——天朝上國的面子比國土更為重要。中國人一定不會使用一手將日本海軍培養強大的海軍顧問。
而金登干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最近他以非常勤快的頻率奔向傅彩雲地公館,並且還頻頻邀請傅彩雲出席一些宴會或是外出就餐——他正在追求傅彩雲!在得到這個消息後,譚延闓和沈靜地臉色極為好看,最精彩的莫過於沈靜的臉色,這更加肯定了譚延闓對於他們兩人之間有點什麼關係地猜測。不過好在傅彩雲不愧是天生的交際花,「萬片綠葉叢中過,不沾一點纖塵」。哄得金登干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上躥下跳。可惜就是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對傅彩雲有想法的人,金登幹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是最後一個。譚延闓在那唯一一次與傅彩雲的見面時候曾經就當面說過,她有權力選擇自己的幸福——儘管傅彩雲對於「幸福」二字並不是很理解,但是這個女人天生就非常敏感,也想到了這兩個字很可能就意味著「嫁人」的意思,可惜經歷過人生的幾次起伏波折之後,這個可憐人對於自己是否還有能力追求「幸福」已經失去了信心。當時方榕卿還有些吃譚延闓的飛醋,但在那次會面中看到相貌並不是很出眾的傅彩雲自哀自憐的神情,也是頗為心動,而譚延闓的心中也有些堵得荒。
傅彩雲日後的出色表現也使得譚延闓深深的為自己當初的決定引以為傲,可以說傅彩雲天生就是一個不用訓練的金牌間諜,大量的情報送到了他的手上,雖然有些瑣碎,但經過譚延闓和沈靜等人的整理之後,顯示出了巨大的價值。而其中關於英格斯的內容,也從金登干的嘴巴通過傅彩雲進了譚延闓的耳朵——「我不想做中國海軍的統帥,把全部的艦隊掌握在手……我的目的只是一個教練,有需要時偶爾統帥全軍,以使中國的海軍統帥和將領們知道如何指揮艦隊作戰……我和日本的關係早就斷了,我願意割斷舊日的情緣,在中國另結新歡……」
也就在得知英格斯對於李鴻章尋求外籍海軍顧問時的這些表態言語,譚延闓的腸子都快要悔青了——日本人真是瞎貓撞上死耗子,這樣的極品海軍顧問都可以找得到!在譚延闓看來,以中國的環境而言,能幹的琅威理就算能力比英格斯強上一百倍,但是他所追求的東西和中國的環境格格不入,能夠發揮出千分之一已經就不錯了。相對而言英格斯就算能力差些,但是他的性格和對自己的認知如此準確,這正是適合在中國目前這種體制下管教北洋海軍的不二人選,他的能力在這種環境下會得到百分之百的發揮。就是兩人這點差別,琅威理最後委屈的離開了中國,而英格斯在主動離開日本的時候,卻獲得了極大的尊重,無論是名譽上還是物質上都獲得了雙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