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一年六月初五,譚鍾麟上奏請修新易鐵路,供皇室祭祖之餘還可便於生民利……初八,皇太后和皇帝下旨准奏,戶部酌情撥款六十萬兩……
出於試探各國列強的緣故,譚鍾麟事先拋出了新易鐵路由英國人金達來負責修建,結果第二天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便接到了法國公使的抗議。法國公使的抗議之後,英國公使竇納樂表示了不滿,但隨即俄國和德國公使也表示了反對意見,並且同時駁斥了美國公使林董的由美國來修建這條鐵路的建議。
新易鐵路不過是一條全長不過四十多公里,但是加上連接舊有鐵路從京師出發走完全程是一百二十公里——就是這麼一條在鐵路公里數不過一百公里的鐵路各國列強看來都需要大打出手,無論是恭王奕訢還是譚氏父子等人心中都很清楚,長度遠遠超出新易鐵路數十倍的盧漢鐵路將來會引起怎樣的風暴。
不過十天時間,等各國列強都擺明車馬後,恭王奕訢在總理衙門向各國列強表示將會讓北洋大臣譚鍾麟酌情派出中國工程師來修建這條鐵路——三天後剛剛從高碑店趕回的詹天祐便閃亮登場了。誰也不會意識到,這個現年三十四歲的中國鐵路工程師將會從小小的新易鐵路走向中國鐵路第一人的輝煌歷程,這個名字在未來的數十年後。緊密地和中國鐵路聯繫在一起,直到他本人去世為止,他對於中國鐵路的影響還在漫長的日後持續著。
隨著新易鐵路的開工建設,盧漢鐵路開工的呼聲也是日益增長,各國列強便將小小的新易鐵路拋在了腦後,開始全力爭奪盧漢鐵路建設地主導權。而作為列強在華的經濟主心骨——銀行也開始行動起來。修建鐵路無疑需要貸款的支持,而此時在中國銀行業的巨頭匯豐銀行在華的利益已經讓各國列強都紅了眼,同時英國因為有匯豐銀行來執行一些它不宜出面的事情,同樣獲得了巨大的政治和經濟收益。
此時盧漢鐵路尚還停留在紙面上,朝廷上下對此還眾說紛紜之時,各國列強已經意識到必須在中國開辦銀行以便利於執行本國的金融政策,雖說不敢和匯豐銀行這樣在華經營數十年地老牌銀行相比,但至少也要達到可以完成其交付任務的規模。
正是出於這種認識。一時間各國都有在華開辦銀行的想法已經提上了議事日程,最讓譚延闓感到擔心的便是俄國公使喀希尼前來拜訪譚鍾麟,希望俄國能夠在華開辦銀行同時也請清政府入股合作經營。這種擔心並不是憑空而來——這是譚延闓前生在天津暫住時,天津證券公司是一座極有風格的俄羅斯式建築,就在他的居住地附近,興趣之下也多少瞭解了一些,才知道這幢建築是俄華道勝銀行的原址。
對於俄華道勝銀行的歷史譚延闓並不清楚,但是他卻知道前生和俄華道勝銀行同時代的外國銀行都稱呼它為「可怕的俄華道勝銀行」,能夠被冠以「可怕」二字,那就非常有說法了。就連外國在華銀行地老大匯豐銀行也沒有被冠上這種稱呼,可見這個俄華道勝銀行肯定做過某些事情,可惜他並不清楚。
到底喀希尼拜訪老頭子提議俄清共同經營一家銀行的提議,譚延闓不知道這家銀行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俄華道勝銀行,但是這個時候他也能夠明白其中的一些道道——包括匯豐銀行在內,中國還沒有中外合資的銀行出現。而匯豐銀行代表著典型的外國在華銀行,它們都是為了本國在華執行特殊地經濟、政治任務,推行殖民措施的得力工具。不過正是由於這樣的出發點,這些外國銀行都是各國的「專屬工具」每家銀行的臉上都印著自己的國旗,而且活動範圍也都是固定的,深受洋人之苦的中國人只要知道內情是絕對不願意和它們發生任何交集,就算是清政府與金融機構合作地時候在可能的情況下寧願選擇票號也不願意和銀行有接觸。
如果這家俄華合作經辦的銀行一旦成立,那就開了一大創舉——它將會成為第一家中外合資銀行。中國的愛國商人對它不會有偏見,而清政府以後碰到借款這樣地事情如果需要銀行的話,那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自己入股的銀行,毫無疑問這家俄華合資銀行將會成為首選。以後就不是匯豐銀行一家說了算了。
這家還在籌謀中的俄華合資銀行毫無疑問也會對盧漢鐵路形成威脅——準確的說是對譚延闓心中的計劃產生巨大的威脅,有了這家銀行的資金支持,清政府應該很容易從中取得足夠的貸款,
控制盧漢鐵路的計劃豈不是要蛋打雞飛?!如果是這罷了,最要命的便是這家計劃中的中外合資銀行的控制權到底是掌握在中國手中還是俄國人手中?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依照譚延闓對近代史的瞭解,這家合資銀行的最終控制權毫無疑問的將會掌握在俄國人手中,也就是說俄國人可以通過這家披著中外合資羊皮的俄國銀行來實現插手盧漢鐵路的目的!
—
「俄國應該拿不出這麼多創建給盧漢鐵路提供足夠貸款的銀行資本,如果說按照組安的想法,那這家銀行最起碼能夠貸出四千萬兩的貸款,就算盧漢鐵路修建時間有五年,每年貸款按照理想狀況平均下來也由八百萬兩,這就是說要想讓這家銀行開門,至少也要有一千萬兩銀子的資本才可以。不過據我所指,從光緒十七年開始一直到光緒十九年,俄國一直都在經歷著大饑荒。考慮到俄國人還要修西伯利亞大鐵路,還要維持正常地國家財政運轉,俄國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拿出五百萬兩銀子——這起碼是控制銀行的最低標準了!」寇青說道。
「你是說俄國前幾年正在經歷大饑荒?!」譚延闓有些驚訝的問道。
寇青點點頭說道:「我在歐洲的時間比較長,早就知道這件事,俄國為了從別國購進足夠的糧食,已經向英國和美國借款了。歐洲的糧價也為此上漲了不少……」
譚延闓聽後用手指敲敲桌子,想了一下說道:「不管怎麼樣,一定不能讓這家銀行成立,否則它對盧漢鐵路將會造成巨大地威脅……俄國經歷了大饑荒之後債台高築,但並不代表它就沒有這個能力來建鐵路,尤其這條鐵路配合正在施工中的西伯利亞大鐵路,從朝鮮的出海口進入海灣在天津上岸,就可以輕鬆的借助盧漢鐵路深入中國腹地。這種便利不是英國人的海運外加長江河運就可以比擬的。為了擴大在華利益,俄國人很可能會當掉褲子來插手這條鐵路,再說這麼一個龐大的帝國也就算債台高築也未必會因為盧漢鐵路而當掉褲子!」
寇青笑著說道:「若說債台高築,俄國與我們大清相比起來才算是小巫見大巫,要說以俄國的財力再多承擔一千萬兩地債務也並不是什麼負擔。在歐洲的時候就聽說俄國財政大臣維特和已故的沙皇是好友,這並不是完全出於兩人之間的友誼,而是維特在接任財政大臣之後一直讓俄國的財政都有很大的盈餘。新沙皇接受了老沙皇的臨終建議在繼位後繼續重用這些維特之類的老臣,雖然遇上了三年的大饑荒,但這是天災絕非人力可敵,維特還是非常有本事的!」
譚延闓說道:「這件事還需要慢慢等上一陣。我們要等俄國人把底牌亮出來再說。喀希尼現在只是一個建議,聽他地意思似乎是俄國財政部門下面的一個直屬銀行在中國開辦分行,這個分行由朝廷注資吸入股份,變成俄華合資銀行。不管怎麼說,這家銀行的成立目的首先是為的介入盧漢鐵路修建,而朝廷也很有可能會選擇這樣擁有自己股份的銀行來貸款修建鐵路。這樣一來我們前期謀劃控制盧漢鐵路地計劃蛋打雞飛是小,讓俄國人控制了鐵路才是真的大損失!」
寇青問道:「要不要我再跑趟歐洲,在那裡探探這家俄國銀行的底細,這樣也好多做應對!」
譚延闓搖搖頭說道:「暫時不急,駐英公使龔照瑗也是個非常能幹的人物,我們又不是去深究這家俄國銀行的底牌,只要明白它在歐洲銀行界的地位即可。想來這家銀行也一定會受到俄國大饑荒的影響,如果是開辦了幾年的老銀行勢必沒有這麼快來恢復實力。到時候只要極力貶低其實力,再讓老頭子想辦法聯合朝廷清流來力阻這家銀行創辦就好了!」
寇青笑著說道:「譚督雖然不像李鴻章那樣對外交有很深地影響力,但好在也是繼任北洋大臣,朝廷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都還是非常看重北洋大臣對外事的看法的。這個習慣一時半會是改不過來,想來只要譚督肯站出來出面反對,那這家銀行應該是成立不了。」
譚延闓擺擺手說道:「這也未必!俄國聯合法德干涉日本併吞朝鮮,雖然沒有恢復朝廷對朝鮮的宗主國地位,但也好在讓日本退到了南朝鮮,並且在駐軍上受到了極大地壓制,對此朝廷上下對俄國的態度還是非常尊敬的,而一些朝廷大佬諸如張之洞、翁同龢等人對俄國還是有很深的好感。現在朝廷的主流外交政策便在這些大佬的推動下變成了聯俄以抵制英國等其他列強國家侵蝕,殊不知
於引狼入室……」
「難道聯合俄國抵制其他列強國家不好麼?!」
譚延闓冷笑的說了一句:「這外交就是和世界各國列強在一張桌子上搓麻將,自身實力的高低便是好壞牌,相對於英俄這樣的列強國家領袖,我們手中的牌是臭不可聞。在這牌桌上都是趕盡殺絕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我們同樣也是俄國的目標,而且就我看來等俄國人那條鐵路一旦修到了朝鮮。那才是我們地災難,畢竟海運比鐵路運輸差得太遠,英國的炮艦只能夠讓我們出讓更多的商業利益,而換作俄國就成了陸軍,那就意味著實際上的佔領——割地啊!」
「那豈不是俄國對大清的威脅還要遠甚於英國?!」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沈靜驚訝地說道。沈靜和寇青不同,寇青多是關心商業上的事情。對於政治到是沒有多少心思的;沈靜因為其科考出身,寒窗十數載就為了謀個功名,只可惜時運不濟最終還是改行進了譚鍾麟的幕府,不過這幾年有當官的機會他的心思反而更淡了;陳飛已經謀了一個道員銜,被譚鍾麟安排到直隸河工道積累資歷去了。
「自從左宗棠平定新疆之亂讓俄國人空手而歸之後,俄國人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在遠東的弱點,反過來倒是害怕大清謀奪它控制能力極弱的西伯利亞地區,為此這西伯利亞大鐵路計劃也就被俄國人所提了出來。一旦這條鐵路完工。到時候最危險地可能就不止是新疆了,蒙古、東北都是俄國的目標,尤其是東北,朝鮮的出海口到底是比旅順要差得遠,這很可能會刺激俄國人鋌而走險謀奪東北……」譚延闓說道。
「我在歐洲的時候也仔細瞭解過一些歐洲列強的發家史,這俄國的起家可謂是最為貪婪的,聯想到俄國對大清之間的領土紛爭,這也到應證了俄國對領土的貪婪,即便是在它力量非常薄弱的遠東也還在努力擴大領土面積,絲毫不顧自己地承受能力……」寇青說道。
「仲卿兄。你倒不如思量一番如何在報紙上做些文章,專門來論述俄國的擴張歷史,以此來映射現在的華俄關係。現在俄國人在遠東的勢力擴充的非常厲害,這必然會引起英國等其他列強國家的顧忌,目前中國地報紙主流還是洋人的報紙,據我所知不要說張之洞、李鴻章有個翻譯科來專門從報紙上觀察洋人的動向。就連皇太后那裡也有一個規模不小的翻譯科,凡是外國報紙都會被翻譯出來擇其要點專門向皇太后匯報……」譚延闓笑著說道。
「這倒是非常可行,目前控制中國報紙主流的幾乎都是英國和美國的,它們正好和俄國是相牴觸的,從它們的報紙上做文章正好會得到它們有意無意地支持,影響更大些也說不定……不過說起來在報紙上做文章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朝廷大佬們的想法,但千萬不要對此有太大的指望,相對於俄國為大清在朝鮮謀得對盛京的安全而言。朝廷對於俄國地好感不是幾篇報到便可以打消的……」沈靜說道。
譚延闓點點頭說道:「俄國對於在遠東謀取發展的意圖在現在看來已經非常明顯了,而日本雖然經過這次戰爭備受打擊,但也謀得了相當大的好處,估計用不了五六年便可以恢復實力捲土重來也是說不定的事情……反觀我大清在國際外交上和日本相比差距太遠。朝令夕改猶如沒頭的蒼蠅一般,殊不知這國與國的關係全憑實力說話,兩國關係都是受到利益所驅動……」
「說到實力,我還忘了,唐紀孟今日來電說鎮遠和致遠已經在旅順的船塢中大修完畢,幸虧李鴻章對北洋水師非常關切,在戰爭之時款項比較充裕的時候撥了大筆的款項用來修復這兩艘戰艦,並且還趁著這個機會對此加以改造。定遠艦上的兩門150毫米炮已經換成了四門152毫米速射炮,其他諸如鍋爐等也進行了相應的改造,比以前要好多了……」沈靜說道。
譚延闓點點頭沉聲說道:「到時候我還要抽空去旅順看看已經修復的戰艦,這可都是我們手中的本錢啊,俄國人已經開始露出自己的牙齒了,旅順乃是俄國重要的目標,不僅是海軍,旅順炮台和守軍等方面我們也不能放鬆,李鴻章時代遺留下來的諸多問題在我們這個時候更不能傳習下去,以後的幾年中我們可不是面對李鴻章所擔心的日本,而是比日本更加兇猛的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