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急急問道:「老人家,劉大人既然看了聖旨,可曾……」
老家人說道:「眾位大人,我家老爺今天天未亮就已經從後門騎驢出去了,至於到哪裡去卻未曾說清楚……」
眾官差聽後就差哭下來了,尤其是按察使大人心中大叫吃虧,被這個老傢伙給耍了,想想也是憋氣,自己一個堂堂朝廷三品封疆大臣,結果卻被一個前巡撫的家僕給耍了,這要是傳出去,他的臉面往哪裡擱?可惜他卻不敢多說話,兩江總督劉坤一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在收到慈禧太后的懿旨後,當即就點了他的名去請劉銘傳出山,合該他倒霉。
老人家看到眾官差這幅模樣,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半天後才緩緩的說道:「我家老爺早就料到如此,體諒眾位大人辛苦,已經擬寫好了電報也好交給眾位大人回去交差……」說完走上前去將一封信筏遞給排在第一個的按察使大人手中,轉身便將門關起來,繼續完成它的使命——不讓一個朝廷官吏邁過這道門檻……
按察使大人在看完劉銘傳的電報後,心中鬆了口氣說道:「這下咱們可以交差了!」
「前台灣劉撫電復:來電敬悉……庶民食毛踐士尚思報國,身受厚恩,何能漠視國事?庚午、庚辰、甲申皆奉諭即行,公誼私情斷不敢托詞推諉……」
老家人在關好院門之後,返回到中廳客堂,一個布衣老者站在客廳中出神的看著那副對聯。老家人躬身說道:「老爺。外面的人都已經給打發走了……老爺既然決定出山,那什麼時候動身,老奴好早作準備……」
那個布衣老者便是有著梟雄之稱地劉銘傳。這客廳中地對聯裡面,上聯是記述了劉銘傳一聲的戎馬戰功,遍及東西南北各處邊疆,事實上卻過於誇大了;而下聯中所引用了「梁父吟」諸葛亮,「謝傅棋」謝安,「周郎曲」周瑜。而「韓王」指的是南宋中興名將韓世忠。將劉銘傳和這些人相比,薛時雨這幅對聯對聯相對而言這馬屁嫌疑肯定是跑不了地。
劉銘傳聽後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所有的一切,朝廷都給足了面子,三品按察使居然在他的門前恭敬的站了一個上午,這不能不讓他得意萬分,也充分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在聽到家僕地問話後,他伸展雙臂。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後說道:「明早動身……」
相比之下,起復張學醇遠比劉銘傳要容易的多,不過張學醇在前線的作用無非是幫助宋慶鎮住手下的兵勇,聶士成的銘軍也不是好惹的茬。好在士成敢殺人,一時半會銘軍將領對於聶士成也是心存畏懼。倒也還指揮的動。就這樣,劉銘傳在前往京師路上地時候,鴨綠江兩岸中日兩國軍隊相對呈現了一個較為平衡的態勢,清軍自然是無法對日軍構成威脅,但是清軍在義州城象徵性的抵抗了兩三天,將城內物資全部運回到江對面的九連城之後,便主動放棄了義州這塊清軍在朝鮮控制地最後地盤返回對岸盛京去了,臨行前將鴨綠江所有的船隻都收走了,日軍短時間內也無法過河。
譚延闓在雨夜前往天津與李鴻章密談之後,便在天亮前告辭返回京師。譚延闓最終求動了父親譚鍾麟,找了一個借口面見慈禧太后,明目張膽地揭了翁同龢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慈禧以皇太后的身份頒下懿旨啟用劉銘傳和張學醇,來主持和日軍的陸戰。
當然這樣一來譚氏父子可是狠狠的得罪了翁同龢——皇宮中是沒有多少秘密可言的,尤其是譚鍾麟在面見慈禧之後,立刻頒下懿旨重新起復劉銘傳,就是傻子也知道這裡面譚鍾麟是說了話了,至於這話有多重,沒有人能夠比翁同龢更加深有體會。
以前是算計慶親王奕劻,但是現在擺在譚氏父子面前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如何算計翁同龢了——翁同龢的地位和對他們的態度已經讓譚鍾麟感到非常的不安了。不過想要找翁同龢的麻煩的時候,譚延闓父子才真正感到了非常棘手——翁同龢出身名門望族,是兩朝帝師,身世顯赫,家道殷實,不貪錢財,單憑這一條對付翁同龢遠比扳倒慶親王奕劻難度大了不止一點半點,無慾則剛,他翁同龢根本不怕經濟上被查出什麼問題來,在戶部尚書這個位置上,翁同龢和閻敬銘恐怕是大清王朝立朝以來最不怕查賬的兩代戶部尚書了。
譚鍾麟和翁同龢相交幾十年,對於這個「好友」認識非常深入,這傢伙就是一個「職業攪局者」,這樣的對手難就難在他就像是個刺蝟一般,你找不到下嘴的地方,但他總能夠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刺你一下,攪得你終生不得安生,擺
父子面前的李鴻章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李鴻章和翁同龢那些爛事譚鍾麟是非常清楚的,譚鍾麟也看出翁同龢是汲取了經驗教訓的,那就是他只一心一意在京為官,再不願放外缺圖個封疆大吏獨當一面什麼的了。於是近三十年的時間倒也順利,混到了眼前的地步。不過譚鍾麟同時又看出,翁同龢是個並不甘於寂寞而頗有政治抱負的人,他還有一個帝師的身份,每日還要到皇上讀書的毓慶宮給皇上講課,有一個任何人也沒有的『獨對『之權,於是翁同和對於朝政的影響,便是不言而喻的事。
李鴻章都拿翁同龢奈何不得,還反被他搞的非常慘,譚鍾麟自問自己遠不如李鴻章,也許兒子有李鴻章這份見識,但是卻缺少紮實的權力基礎——和翁同龢作對就是和皇上作對,沒有李鴻章那份底子,能和皇帝拍板麼?就是劉銘傳這個梟雄也不是被翁同龢給收拾了。絲毫不念其保台大功。扁了就是扁了,劉銘傳不願意應召除了認為朝廷輕視他之外,還有對光緒皇帝的無情的憤慨。
譚延闓之所以雨夜前往天津。其身負地一個重要使命便是看看李鴻章那裡有什麼辦法沒有,同時也是期待在劉銘傳負責陸上戰爭之後,李鴻章能夠渡過這次危機,雖然實力大損,但是大學士地名頭依舊丟不了,佔著位置讓翁同龢做不了「真宰相」。只要李鴻章能夠渡過這一關。那下面的事情便是與之結成聯盟,同時也要聯繫老翁同學的其他冤家對頭,不然等慈禧壽辰過去了,譚鍾麟要返回廣東,而譚延闓說不得就要成為翁同龢菜板上地一塊肉了,就是有恭王照應也很難說。
李鴻章在與譚延闓會面之後,也明白劉銘傳能夠出山,譚氏父子是出了大力的。放任翁同龢這樣的人於己於人都是一個相當大的麻煩,既然譚氏父子與翁同龢結仇來尋求聯盟,在道義上李鴻章是絕對不能袖手旁觀的,只是他現在至少也要邁過這道關口才能夠有精力對付翁同龢。不過譚延闓這次天津之行也不是空手而歸。他帶回了李鴻章對付翁同龢的一個好辦法——翁同龢自負為清流元老重臣,他是看不起那些以「洋務」起家地新派人物的。甚至不願意接近一切與洋務有關的事務。
翁同龢不比倭人等頑固保守派分子,但是身受傳統教育出來的他對於外國人的洋玩意是非常深惡痛絕的。根據李鴻章的敘述,翁同龢在來到天津這幾天裡,不會使用電燈、不會開門——天津紫竹林的客棧門鎖是那種帶上後自動反鎖地西洋門鎖,就這麼一點差別,翁同龢在紫竹林這幾天過的非常鬱悶,晚上李鴻章親自到房間拜訪的時候,還要給翁同龢來關燈。
「翁書平在外交事務上楞充行家,處處與老夫作梗,偏偏還拿他沒有辦法……最好的辦法便是把他給拉進來,讓他親自嘗嘗和外國人打交道地滋味!」李鴻章如是說——他的那個爭議頗大地女婿張佩綸便是因為好發高論,被人弄到中法戰爭的前線去「體驗生活」的,弄到現在這個境地。
譚鍾麟和恭王奕訢對此也是非常感興趣,翁同龢一直高調喊著主戰,就是慈禧發話主和並且還讓他親自去了一趟天津專門和李鴻章協商這件事,等他回到京師後依然是這個調調,搞的李鴻章極為被動。同時也是因為翁同龢的主張和影響,現在的光緒皇帝也是主戰的思想,這已經造成了皇帝和太后之間的嚴重分歧。
譚鍾麟、李鴻章或是恭王奕訢,他們儘管都攝於慈禧太后的威嚴不敢冒犯,甚至是兢兢業業的為其做事,但是骨子裡面還是對於垂簾聽政這種事情非常反感甚至是反對的,只不過不敢明目張膽的站出來說不罷了。「牡雞司晨」在中國歷史上一向被看作是亡國的先兆,就是和慈禧再貼近的大臣中,也不乏對慈禧垂簾聽政感到厭惡的人存在,尤其是當皇帝大婚後還這麼做,這就更加反感了,可惜在這個當口沒有慈禧不行,當年曾國藩不敢做的,現在更是沒有人敢做了。
—
李鴻章和恭親王奕訢已經開始在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面前或是上章,或是借勢推薦,其一個中心目的就是為了再一次的「擴大」翁同龢的權力——推薦翁同龢進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在這個時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相當於後世的外交部,專司對外交涉事件,恭王奕訢和李鴻章的用意非常明顯——既然你好在對外交涉事務上放言高論,全部顧及辦事諸人的實際困難,那現在就以「請君入甕」的方式讓他自己來挑挑這個膽子,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以為對洋人的交涉容易辦的很。
光緒皇帝自然希望老師的權
越來越大,這樣對於他主政也是極有幫助的,而慈禧為翁同龢在辦萬壽的過程中已經由助力變成了阻力,這個時候給他安排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算是加重其工作負擔,轉移其視力省得從中作梗。兩個領導者內心中的不同出發點卻歸於一點,都認為翁同龢進入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對自己有利,可惜翁同龢在這個問題上卻難得精明了一次。說什麼也不去。搞的所有人都大失所望,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放棄這個努力,翁同龢也是有段日子要好受了……
譚延闓在恭王正式會晤張之洞之前要打個前站。為此他已經做好了充分地準備——抵羊紡織廠正式收購湖北織布官局,收購地代價是三十萬兩白銀外加承擔當初借款匯豐銀行的十萬兩白銀的外債,出於巴結張之洞,譚延闓還額外出資十萬兩在湖南和湖北建立兩所書院。
從商業角度上講,這筆買賣對於抵羊來說是好壞參半,總共四十萬兩來買下湖北紡織官局顯然是有點虧。不過好在虧得並不多算是讓張之洞佔點便宜,但是正是因為成功收購湖北紡織官局,這使得抵羊一夜之間在華中地區掌握了一個集生產銷售為一體地紡織品網絡。並且張之洞也做出了讓步,將湖北紡織官局的所有權力全部出讓給了抵羊,湖廣總督府與紡織官局再無一點瓜葛——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讓步,張之洞本人是信不過民間資本的,只是抵羊背後的譚延闓官方身份最終讓張之洞做出了讓步。
這筆交易的背後,譚延闓也向張之洞做出了保證——將會在兩湖地區徹底遏制外國紡織產品地侵入。並且在教育、工業上繼續支持張之洞。不過張之洞卻沒有想到,這同時也是為了執行譚延闓的下一步計劃——為接手日益岌岌可危的漢陽鋼鐵廠做最後的準備。
譚延闓不是大大咧咧的就去見張之洞的,對於張之洞他事先做足了準備,並且還專門找到了國子監祭酒的王懿榮——他是張之洞的內兄。王懿榮是皇家大學國子監地祭酒。又是北京城裡有名的金石學家,加之他人品好。在京師學界頗有口碑,不少名流學士都願意與他打交道。誰得了什麼寶物,都想請他給鑒定鑒定,每每會學到不少的知識,來到北京的古董商大都知道王懿榮地名氣,所以有事沒事的,也來請教一二。
譚延闓數月前第一次進京辦事地時候在琉璃廠的地攤上就聽說過王懿榮的大名,不過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張之洞的內兄,這還是恭王奕訢告訴他的——譚延闓手中的甲骨文龜板恭王奕訢也是很重視的,可惜他的愛好並不在這上面,聯想到王懿榮的身份便推薦譚延闓拿甲骨文殘片去見王懿榮,然後由王懿榮來做引薦去見張之洞。這樣一來雖然麻煩了不少,可是這卻正對「三鼎甲」出身張之洞的胃口——政治味道淡了三分,學術請益濃了十分,張之洞對於國學後進是最為推崇的,也可增加譚延闓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甲骨文的份量譚延闓心中最是清楚不過,這可是中華文字的起源,能夠記載甲骨文的殘片至少都有三千年以上的歷史,無論是從古董上還是學術上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王懿榮在見到譚延闓所拿來的甲骨文殘片立時就被震驚了——譚延闓不知道,歷史上第一個發現甲骨文的人正是王懿榮,可惜他前生不是干考古這行的,所以對此也沒有聽說過。
有了王懿榮這層關係,譚延闓見到張之洞就容易多了,當天在王懿榮的盛情款待之下吃過晚飯便被拉著來到張之洞在京師的臨時住處——張之洞堂兄張之萬在京師寬街留下的宅子。這是一次推遲了一年多的見面,本來譚延闓在鄉試後專門前往湖北想要見見這位在近代史上頗有地位的傳奇人物,可惜當時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如願。
時隔近兩年之後,譚延闓已經是一個五品軍機章京了,而且還是慈禧太后欽點的軍機章京,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譚鍾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扳倒如日中天的慶親王奕劻,在這個官員滿地爬的帝國心臟,譚氏父子頗為耀眼。譚延闓的身價一路高漲對此張之洞並非全然不知,要不然在抵羊收購湖北紡織官局的時候,張之洞也不會一再降低價碼,從六十萬兩一路降到了四十萬兩外加兩所書院,這本身就是自身實力的體現——張之洞做官要訣之一便是不得罪「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