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震懾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良策,臣聽聞小兒介紹西洋列強行事辦法,對待戰爭一般都是以戰促和,只有讓對方知道你不好惹,這樣才可以容易的簽訂和約,也可以維護自己的面子……」此時的慈禧太后求和之心已經顯露無疑,譚鍾麟自然朝求和的方向上去說。

    「海戰上既然北洋水師和日本艦隊幾乎是兩敗俱傷,那關鍵就要看陸上的仗打得如何了,可惜葉志超等人無能累及朝廷,雖有聶士成和宋慶等人在朝鮮定州和安州嚴防死守,但兵將不和,聶士成和宋慶兩人指揮軍隊底下的將士多有不服,臣就想朝廷能夠派出一個鎮得住前方將士的能吏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麼?!」

    「是啊!可惜在這個當口朝廷又能夠派誰呢?朝廷也給劉銘傳發了好幾封電報,劉銘傳居然就是不應……」慈禧太后有些生氣的說道。

    「朝廷能夠想到劉銘傳,老臣也是想到他,不過太后可知劉銘傳此人有些恃才傲物,就怕別人輕看了他……朝廷發電報給劉銘傳,他不應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自己不願意出山,而是朝廷沒有給足他面子……」

    「哼!難道還要皇上親自跑到他家中請他麼?!」慈禧太后有些嚴厲的說道。

    「太后可知道這電報是怎麼發的麼?是朝廷發給直督李鴻章後,讓李鴻章代傳聖旨……」譚鍾麟小心的說道,邊說邊注意觀察慈禧太后的表情:「太后您想啊!劉銘傳傲氣十足,這自然是他有錯。李鴻章代傳聖旨卻是讓他感到朝廷想用李鴻章這個老上司來壓他一頭。是以他再三請辭不肯出山……老臣以為國事日艱,聞戰思良將,既然劉銘傳喜歡這點虛名。朝廷讓他三分又如何?能夠早些解決朝鮮那些爛事才是真地!」

    「李鴻章代傳聖旨?!不是朝廷直接發電報起復劉銘傳麼?怎麼變成李鴻章代傳?!」慈禧太后疑惑地問道。

    譚鍾麟聽後立刻將頭低到地面上說道:「回聖母皇太后:此事千真萬確,老臣不敢拿此事來哄騙太后!據說前後已經給李鴻章發了三四封電報,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老佛爺,奴才也聽說過這件事,確實如此。說是翁李不和,劉銘傳又是李鴻章的得利臂助。翁師傅他……」旁邊的李蓮英小聲地說道。

    「哼!這幫飯桶除了鬧黨爭還會幹什麼……」慈禧太后一聽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明白了譚鍾麟的處境,溫聲說道:「文卿為國之心,哀家明白了,放心,朝廷還輪不到那些無良之人來掌家!今兒哀家也放下身段,蓮英,代哀家寫封電報。恭請劉銘傳出山,話要說的客氣些……」

    「老佛爺聖明,然劉銘傳傲氣十足,這電報到了廬州劉銘傳處。可酌情廬州知府親自去請,否則尋常小吏亦是讓劉銘傳看輕……」

    「呵呵。行,就依文卿所言,既然如此哀家也就給足他劉銘傳面子,反正這電報是要發給安徽的,廬州那裡應該還沒有直接通電報,就讓安徽的巡撫、藩司、臬司酌情選一人親去廬州請他出山,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就三個,給足他面子讓他出山!」慈禧太后笑呵呵的說道。

    當翁同龢從儀鑾殿中走出來地時候,他的腿已經酸軟無力,更加疲憊的是他的精神——剛才慈禧居然在儀鑾殿單獨召見他,這種事情已經有五六年沒有過了吧?翁同龢記不清楚了,被慈禧太后單獨召見這是一個大清臣工的榮耀,這種榮耀甚至可以頂的上賞賜頂戴花翎,翁同龢為官數十年總共被單獨召見的次數也不過才十三四次,這已經是在大清大臣中名列前茅的了,甚至是李鴻章等人也沒有他多。

    可是這一次儀鑾殿單獨召見卻是讓他感到膽戰心驚——「書房可以撤了!」這便是慈禧太后見到他地第一句話!

    翁同龢大道理說了一籮筐,據理力爭之下才保住了漢文書房,滿文和洋文書房被裁撤,並且將孫家留在了書房。不過這只是一個開始,更要命的在後面——「我聽說皇上已經屢屢發旨給劉銘傳,急召他進京了?」

    翁同龢聽後心中直打鼓:「可劉銘傳不知何故屢屢推脫……」

    慈禧太后聽後用力拍了桌子:「翁師傅!」

    翁同龢聽後眉頭一皺,他聽得這個「翁師傅」已經是有些毛骨悚然了,而慈禧太后似乎也是動了真怒。

    慈禧太后冷冷的笑道:「此人是個大材。現在要用人家,聖旨卻不直接送到人家手上。要人來拚命出力,卻又禮數不盡,要我也是個不來。我還聽說張汝梅曾經建議重新啟用張學醇,以助宋慶來指揮盛軍餘部和銘軍,可惜朝中有人因為私怨壓下了此事……

    翁同龢頭上有些冒汗了:「臣,臣實是有所顧慮。此公驕悍成性,怕不如此出山後更難以駕馭,再者,他曾是李鴻章手下的舊部,著李鴻章代傳聖旨也是合於情理地事。至於張學醇、張學醇他已經太老了……」

    「翁同龢!哀家看你才是老了!當年是哀家親筆點了你做同治皇帝接著又做了皇上的師傅,待你翁氏一門亦是不薄,一門三代狀元兩代帝師還要怎樣?朝廷都到了如此局面,你還鬧黨爭,記恨著當年地事情,不要忘了,你哥哥雖然是發配新疆到現在也不曾回來,那是你父親用命換來的,你摸摸你的心口,當年你哥哥該不該死?!」慈禧太后恨恨的說道。

    只有真正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翁同龢才知道她是多麼的有力量,往日「西邊」、「西邊」的稱呼著,表面上不在乎,但是現在翁同龢已經完全被慈禧太后的怒火給嚇蒙了。將身體緊緊地伏在冰冷地地面上。嘴上一直說著:「臣有罪!臣該死!……」

    慈禧太后見狀心中這口惡氣算是出了,這才放緩了口氣說道:「翁同龢,哀家也是為了你好。你也是望七之年的人了吧?己丑年皇帝賜壽,哀家還特為你寫了個『福』字……哀家知道你怨恨哀家處置珍妃,你那個得意學生文廷式就是他的老師,處置了她也就等於讓你臉上不好過,可是翁同龢,你真是糊塗啊!珍妃地親戚裕寬花了銀子。通過珍妃居然說動皇上外放他四川總督!景仁宮如此不明事理,你讓皇帝該如何自處?!」

    翁同龢聽後不禁有些愕然,珍妃被降為貴人這件事他還真是不清楚,這道上諭是禮親王世鐸擬寫的,回頭從天津回來,滿腦子都是和李鴻章在天津商量議和與恭王出山的事情,知道後也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想這其中還有這番原由聽後讓他大吃一驚。

    當然。翁同龢絕對不相信慈禧太后是如此光明正大,剛剛被扳倒的慶親王奕劻說白了就是她和李蓮英賣官鬻爵的代理人,只是中間奕劻連慈禧的銀子都敢貪下,惹怒了慈禧才會遭到這麼嚴重地打擊。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上行下效之下,不是老佛爺開這個頭。後宮珍妃這樣的人怎麼這麼幹?還四川總督,真是不想要腦袋了,要是放在康雍年間,就是皇后至少也是削去名號打入冷宮,甚至是連腦袋都要搬家的!

    被慈禧劈頭蓋臉的教訓了一頓的翁同龢,幾乎在走出儀鑾殿的時候分不清哪裡是東南西北了。此時他最弄不明白的便是慈禧太后在朝鮮局面的真實用意——前段時間他之所以去天津見李鴻章,這是慈禧讓他去做地,慈禧明確的告訴他要議和,他也堅決推辭天津之行,不過慈禧出人意料的堅持要他去天津,不過任務卻變成了傳上諭,而且特別要求他走水道去天津見李鴻章。

    —

    天津,大雨滂沱,滌蕩這座天子衛城的大街小巷。

    李鴻章獨坐書房,面對著一份份電報欲寫什麼,懸著地胳膊肘卻久久地落不下來,毛筆的頂尖處早已幹了一塊,在硯上舔舔再要寫時,李鴻章地手微微有些發抖。他這輩子殺的人多了,但手從來也沒抖過,不過這封電報上的消息對他而言實在是太不利了——聶士成部血戰兩天終於不敵日軍,安州被日軍佔領,聶部敗走定州,隨後不過兩天功夫缺少物資補給的聶士成和宋慶兩部人馬在抵抗了三天之後怕日軍包抄後路,還是放棄了定州,現在已經快要到鴨綠江邊朝鮮一側的義州了,而江的對面便是大清龍興之地的盛京九連城。

    李鴻章可以想像這麼一封電報轉遞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和皇帝後,將會在京師惹來怎樣一場風暴,而置身於風暴中心的他又將會迎來什麼?李鴻章已經頹然了,前幾天他見到了翁同龢,這對他而言是一次非常詭異的會面,更是一次令他更加迷惑的會面——從翁同龢的嘴中,他已經聽出來慈禧太后那邊終於是鐵了心要和議了,但是最可惡的便是這翁同龢又蹦出了聖上主戰到底,並且不容日軍跨過鴨綠江進入盛京的死命令!

    「這他娘的算是什麼?!」李鴻章鬱悶了……

    「中堂……」

    「不是說不要打擾老夫麼?!怎麼……」李鴻章正在鬱悶的當口,隨口說出但是看到來人後一個愣神,下半句話停滯在舌尖上沒有說出來。

    「晚生拜見中堂大人,僅數月光景未見,中堂清減許多……」

    「組安?!你不是跟隨令尊在京師麼?怎麼會來老夫這裡……」李鴻章看清來人後,很是吃驚的問道。

    譚鍾麟這次大老遠的從廣東趕到京師,除了為太后賀壽之外,最重要的任務便是一舉扳倒慶親王奕劻,這還

    章在紫竹林招待譚鍾麟的時候,譚延闓言語不清的透慶親王倒台而上台的卻是被閒置十年的恭王奕訢,這對於陷身泥潭中的李鴻章來說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隨著恭王奕訢的上台,朝廷的對日口徑不再是死抗到底了,這是正處於焦頭爛額中地李鴻章地福音。

    「昨兒晚生已經向恭邸請過假了。連夜動身趕到中堂大人這裡。就是為中堂大人報喜來的!」譚延闓微微笑著說道。

    「喜從何來?老夫這裡已經是火燒眉毛了……」李鴻章頹喪的說道,將桌子上地電報遞給譚延闓,這封電報對於譚延闓來說是遲早要知道的。進入軍機處成為令人側目的紅章京,譚延闓怎麼說也算是從北洋出去的人,雖然時間短了些,但是出謀劃策為北洋出了不少力,李鴻章也認為他是自己人。

    譚延闓仔細看過電報後放在桌子上,說道:「聶士成和宋慶應該是主力未傷還有再戰之能。退到義州也是不可長守,想必現在人已經都到了九連城,以二人之能必會將鴨綠江沿岸的舟船全部損毀不留給倭人渡河之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對盛京造成威脅……」

    「那又如何?聶士成和宋慶指揮部下不力,無法形成拳頭來抵擋倭人,到頭來還不是一觸即潰?!」李鴻章有些臉紅脖子粗的說道,對於自己部下不爭氣他真是除了生氣之外沒有別地辦法了。

    「誠如中堂大人所言,兩部人馬不能從上到下形成合力對付倭人。這才是戰事不利的根本。不過晚生此來也是為瞭解中堂之憂,為大人尋來了一個得力幫手……」譚延闓依舊是不慌不忙的說道。

    現在著急說什麼都晚了,在朝鮮漢城的左寶貴還不知道怎麼樣,但是想來一支孤軍懸在那裡處境怎麼想也好不到那裡去。除了漢城之外。現在日本人終於是完全佔領了朝鮮了,應該說無論是在陸地上還是海上。現在的局面都應該比原本歷史上要好的太多,海軍暫且不說,就譚延闓所知道的,葉志超丟了平壤之後是一路奔逃五百餘里逃回國內,緊接著又被日軍趕鴨子一般橫掃遼東,現在的情況已經是不錯了。

    看到譚延闓這麼說後,李鴻章才想起來這個年輕人冒著大雨連夜從京師趕過來,還不知道對方為何這麼做呢,說道報喜,眼下又有何喜可言呢?!

    看到李鴻章略顯疑惑地眼神,譚延闓微微笑著說道:「昨晚聖母皇太后已經下懿旨起復劉銘傳與張學醇了,估計皇帝下的聖旨此時已經用電報傳到安徽去了……」

    「好!」李鴻章聽後沉思了半晌重重的吐出一個字。

    安徽大別山東麓六安的山溝裡有一座依山傍水地兩進院落,這便是台灣單獨建省後的第一人巡撫劉銘傳地家了。光緒十六年七月,劉銘傳在接到了皇上關於「留任」的聖旨後,舅舅的站在台北巡撫衙門口,沉思了半晌之後,終於稱病辭職不幹了——翁同龢也許拿根深蒂固的李鴻章毫無辦法,但是對付一個遠在台灣的「小巡撫」還是非常容易的,尤其這個戰功赫赫的巡撫僅僅因為一個「官督商辦」的項目便被朝廷大大的教訓了一頓之後,老翁終於達到了他剪除李鴻章臂膀的目的。

    仗英雄三尺劍,橫掃中原,卻東國旗,麾西土,豎南天柱,任北門鎖,聞聲破膽不言勳。但萬里留題,處處輕紗籠勝際。

    披居士六朝衣,來尋舊雨,吟梁父詞,賭謝傅棋,顧周郎曲,策韓王,拜爵抽身才及壯。勞九重垂念,年年優詔問元戎。

    這是當年薛時雨撰贈給劉銘傳的一副對聯,而劉銘傳對這幅對聯十分滿意,懸之廳壁,寶愛無比。不過今天這個兩進院落將會迎來一批顯赫的客人,一個三品按察使,一堆各級官吏,這些顯貴的客人卻面臨著大門緊鎖的尷尬場面。

    終於在日頭升至最高的時候,劉府的大門開了,走出一個老家人對著安徽按察使和他的手下們說道:「我家老爺說了,這門為官為民劃得清清白白,四年來還沒有一個朝廷官員跨過這道門檻!勞累各位大人在門外久候也是不得已,請各位大人多多擔待……」

    這個劉銘傳架子大是出了名的,不過這還不足以讓一個三品按察使後退,算起來就是巡撫也不過比他高半級,更不要說劉銘傳是一個過了氣的巡撫。但是直接由京師慈禧太后發下懿旨來重新起復劉銘傳,這就讓所有安徽大大小小的腦袋們心存忌憚了,不要說在這荒郊野外的站上半天,就是再站上一個晚上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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