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計較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雖然是晚上,但那位年輕的總督公子似乎如聖靈一般用他的誓言重新使一支看似堅強但已經失去信心的軍隊重新凝聚了起來……也許在我這個德國軍人看來手中的槍是用來保護人民是作為一個軍人的天職,但是在當時的中國這是很難想像的,而這位年輕的總督之子在未來的歲月中也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完成了自己的誓言……」——弗裡德裡希,《我在中國的日子》
「我來自福建的一個小城鎮,還念過私塾,不過父親因為吸食鴉片導致家徒四壁,十八歲那年因為譚先生的戒毒丸才使父親從鬼又變成了人……『我們手中的槍是用來保護百姓的!』,這事譚先生教給我們的第一個道理,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一直追隨譚先生……」——《戰爭之錐——劉禹》,劉禹、吳桐萱著,1932年,強學書社
「《百戰奇略》是我讀得第一本兵書,而給我講解這本書的便是譚先生,可以說他是我在戰爭理論上的引路人……很難以置信譚先生對軍事上的造詣水平,參謀本部之所以對譚先生的意見格外尊重,並不是因為他權力的影響,更多的是對他在軍事上的判斷感到信服……」——《金戈鐵馬——楊超》,楊超、吳桐萱著,1934年,強學書社
站在大車上看著周圍振臂高呼的士兵,譚延闓心中波濤洶湧,有一種難以自制的情緒堵在他的心頭。他不知道今後自己的命運如何,但是能夠讓這些士兵明白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他也不用後悔建立侍衛隊了。
「也許我以後還是會難免選擇離開,不過不到最後時刻,我是不會拋棄這片土地的!」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譚延闓心中很清楚,在這個時代有些攔路打劫的土匪還是非常有「職業道德」的,他們大都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落草為寇,他們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無良地主還有商隊,若是沒有深仇大恨,他們下手也不會太絕,只要繳納一定的費用就可以同行。不過像這樣的土匪組織很少,更多的是那些慘無人道滅絕人性的土匪,所以對待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徹底剷除才可以免除後患。
通過這僅半個多月的行進,這支侍衛隊看起來真的更有些像軍隊的模樣了,這一路看似比較驚險,但是對手不過是一些拿著少量土槍大刀,組織性鬆散的土匪,這些對手顯然不能夠使這支侍衛隊成長成一支真正的鐵血軍隊,不過是用這些土匪來進行熱身罷了。譚延闓自從那晚在車上「宣誓」之後,對自己創立的這支侍衛隊也有了新的看法。
「這些士兵的文化程度還不錯,都會識字讀書,在這個時代看來,這些士兵無論是放到哪裡都可以成長為一個軍官,雖然比列強的軍隊素質還要差了點,但是放眼中國確實足夠了,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還有很大的成長餘地。」譚延闓在馬上開始琢磨這支侍衛隊士兵的未來。
就譚延闓所知道的歷史,那個叱吒中國二十多年的北洋集團現在還沒有蹤影,他記得就算是在北洋集團中,那些軍官的素質也是差得要命,各個方面根本沒法和自己手中的侍衛隊素質相比,當然除了那些少量的真的想成就一番事業的北洋軍官以外。
「這些士兵的教官是德國人,訓練的時候也是盡量使用德語,加上自己的輔助和培養,侍衛隊中有幾個非常聰慧的士兵已經可以使用幾句簡單的德語來和弗裡德裡希進行交流了。當然要談到熟練使用德語他們還遠遠不夠,不過他們接觸德語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呢!加入加強培養他們,把他們送到德國去學習,等過上幾年後回來,這些士兵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軍官了。自己也許不會參與爭霸天下,不過如果培養出一個系統出來的軍官團體,他們在未來將會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現在還沒有爆發甲午戰爭,中國向日本大量派遣軍事留學生還要過很多年才開始,而在這個時代也有向外國派遣留學生的。不過因為去歐洲或是美國去學習,生活和教育費用都很高,在這貪官橫行的年頭要指望官吏們拿出這麼多錢去培養留學生,那還不如直接抄了他們的家來的痛快,當然李鴻章、張之洞等非常有遠見的地方大員們還是從經費中撥出一部分來向國外派遣留學生,數量上很難保證,要具體分配到軍事留學生名額上就更少了。
譚延闓有這個能力,事實上他在弗裡德裡希有意辭去教官職位的時候,他就想過侍衛隊士兵以後的深造問題,也有意加強了侍衛隊的德語培訓,而且他和毛瑟武器製造廠談判的時候,便想到通過這條途徑來向德國軍校輸送軍事留學生。當然讓他們現在去德國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倒不是譚延闓捨不得金錢,而是因為這些士兵的資格還遠不到去德國軍校深造,他們的德語還沒有辦法來應付在德國生活的水平。
譚延闓知道後世歷史中有個「留日士官系」,他們雖然留學日本,但是其中大部分人都走向了對抗日本侵略的一面,儘管留日士官系的軍官都非常有才幹,可以說是當時中國最好的軍隊指揮官團體,而歷史上北洋集團袁世凱對留日士官系的人員很少任用,他們大都去了南方參與了辛亥革命。留日士官繫在中國晚清民初的近代史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記,譚延闓也僅僅知道一個大概。尤其是小鳳仙和蔡鍔的故事,流傳甚廣,而蔡鍔便是留日士官系中的佼佼者。
「如果能夠把侍衛隊中優秀的人才送到德國去學習,那麼出來的軍官絕對不會比留日士官系差,畢竟日本陸軍的那一套也是從德國學來的,縱觀今後幾十年的歷史,德國陸軍在各個方面都遠超同時代的其他軍事強國的陸軍,要不是樹敵太多,兩次世界大戰也不會連底褲都給輸掉。如果我打造出一支『留德士官系』出來,不知道他們會在將來的歷史上有什麼作為?!」譚延闓心中想到。
這幾天進入江西的地界,始終沒有碰到土匪的騷擾,也可能是他們在福建的「凶名」太盛,兩地土匪之間肯定有聯繫,江西的土匪可能是因為他們手段太絕,所以才不敢來招惹他們。而譚延闓這支「商隊」也沒有放鬆警惕,尤其是在野外宿營的時候,放哨、搭建營地、構築簡易工事進行的井井有條,甚至還會在營地周邊佈置一些報警用的陷阱,免得在深夜被突然襲擊的時候被打個措手不及。
而這段時間,譚延闓考慮的更多的是侍衛隊以後的發展,重要的還是他自己今後的前途。儘管他快要面對鄉試了,鄉試的結果對他來說也非常重要,不過譚延闓對科舉考試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只是憑藉著自己出色的記憶力,將能夠到手的書全部都給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到時候寫文章就結合自己後世的一些見識,寫出來的文章也倒是四平八穩,重要的是他知道該對哪些內容避諱,不該說的話他是絕對不會瞎寫的。
「三公子,聽說你這次去湖南是參加鄉試麼?」一名年輕的士兵來到他的身邊輕聲問道。
這名年輕的士兵譚延闓認識,他手下侍衛隊一百二十人總共分成了兩個大隊六個小隊,每個小隊二十人,從中選出一個軍事素質最好的士兵來擔任小隊長,而這名名叫楊超的士兵就是六個小隊隊長之一,前些天非常隱晦的勸他不要再殺人的劉禹也是其中的一個小隊隊長。
楊超能夠給譚延闓留下印象不僅在於他是一個小隊長,而是因為楊超非常年輕,比他大兩歲是六個小隊長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也讀過私塾,比較有意思的是這小子的字是「子瞻」,那可是蘇軾的表字。最出彩的是楊超的語言能力非常好,到現在為止侍衛隊中每次進行德語考試的時候,楊超的筆試和口試成績都是最好的。
「如果以後真的要選送軍事留學生去德國深造的話,這小子可是一個好苗子!」譚延闓看著楊超暗自想到。儘管楊超現在比他大兩歲,不過附身譚延闓的馮文郁前世可是有三十四歲了,他眼中的楊超不過還是個孩子。
譚延闓微微笑了笑,拍拍對面的一塊青石說道:「子瞻坐下說話!這次回湖南最主要的還是我去考今年的鄉試,去碰碰運氣。子瞻,你也讀過私塾,也是會識文斷字的人,你怎麼沒有繼續上學考科舉呢?」
楊超靦腆的笑了笑說道:「家裡條件不好,低下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沒法繼續供我讀書了。再說我自知自己的能力也就到這了,考科舉可不敢想,父親當年送我去讀私塾的時候也就希望我能夠多識些字,將來可以到店舖中當個夥計……」
譚延闓聽後點點頭說道:「沒有關係,若是你想繼續讀書,侍衛隊中也是有先生的,隨時請教他們是一樣的。你的德語是侍衛隊中最好的,這麼聰明,要是不不放下書本的話,也許一兩年也能夠考上秀才,到時候你也可以參加鄉試的……至於讀書的費用你也不用太緊張,只要你能夠考上秀才,我可以資助你一筆錢來繼續讀書……」
楊超聽後連忙擺擺手說道:「謝謝三公子了!不瞞三公子我當初來侍衛隊,就是看中這裡的月俸要比其他地方高很多,來到這裡後才知道這裡也可以讀書,您還請了先生來教我們,甚至連洋文都教,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我們侍衛隊中的人都說您是奇才,學問是很有名的,您考科舉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像我這樣的資質就算了吧……」
譚延闓聽後笑了笑,這個楊超給他的感覺停樸實的,支持楊超考科舉他錢是花的起,不過就是可惜了楊超這個好苗子。看到他手中還有一本書,譚延闓便問道:「子瞻,行軍路上你還要看書,挺勤奮的麼,看得是什麼書?」
楊超聽後立刻把書拿了出來,說道:「三公子,這是我正在讀的《百戰奇略》,是沈先生建議我讀的。我雖然也上過私塾,不過這本書上有些內容還是弄不明白,剛才看到三公子在這裡休息,才冒昧帶來求教的。」
譚延闓接過書後翻了翻對楊超說道:「這《百戰奇略》原本不知作者,後人卻以赫赫有名的明代大軍事家劉基為作者,來顯示其重要性。這本書最大的特色便是以孫子兵法為經,以古代的戰爭史料為例,每一篇以一個兵法思想為中心,搜集了自春秋至五代的一千六百年間散見在史籍中的各種類型的戰爭實例……」
楊超聽後高興的說道:「三公子真的讀過這本書?怪不得沈先生叫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來請教三公子,沈先生雖然推薦我看這本書,不過有很多地方他也講不清楚,但是他說三公子一定可以解答我的問題……」
譚延闓聽後才知道為什麼沈靜會讓楊超來找自己——在總督府幕友堂處理公務的時候,沈靜翻譯的外國軍事文章需要用文言文來引經據典做註釋,他便信手拈來的用《武經七書》和其他中國古代軍事著作上的話來做出修改,添加合適的註解。當時沈靜就在自己的身旁,看見自己能夠這麼熟練的引用古代兵書上的原文,估計沈靜猜到自己在這方面下過功夫。
「可惜沈靜不知道我只是個背書蟲,引用原文不過是看誰背得熟練,但是要解釋清楚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譚延闓弄明白到底怎麼一回事之後,心中暗自想到。
好在譚延闓本身文言文功底非常扎實,又通讀過《百戰奇略》這才把楊超糊弄過關。看得出楊超絕對是個心中有計較的人物,不然也不會過什麼樣的山唱什麼樣的歌,既然從軍扛槍,楊超便拋開四書五經讀兵書,這個想法是絕對沒有錯的,而且也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個極為有上進心的人。可惜類似《百戰奇略》等這類古代兵書非常難以讀通,就他這樣的水平也差的很遠,重要的是時代變得太多了,這些兵書都是古代冷兵器時代的經典之作,當然在以火槍火炮為主要作戰武器的熱兵器戰爭時代,這些兵書依然有著很強的生命力,但是譚延闓需要他們掌握更新的作戰思想,至於讀兵書這條路沒有錯,不過也不要太過鑽營這方面了。
「子瞻,你讀《百戰奇略》或是其他兵書,這對於你來說是非常有好處的,不過古代打仗充其量是以刀劍為主的冷兵器,而現在你們手中所使用的九三式步槍,光是它的射程就可以達到八百米之遠,已經遠超古代的大部分遠程兵器的射程;車隊中那挺德國產的馬克沁機槍威力更是驚人,若是在險關隘口架上這麼兩三挺,有著充足的彈藥支持,那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還有你所未曾見過的西洋火炮,甚至是行駛在大海中的大型戰艦上的大型艦炮,它們的威力都是難以想像的……有了這些武器的誕生,現代戰爭和古代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譚延闓說道。
「三公子的意思是這些祖宗留下的兵書已經不適合現在的戰爭了麼?」楊超問道。
「不是!從古至今,戰爭的本質從來都沒有多大變化,無非是交戰雙方為了取得某種利益,古今中外都是一樣的,就是近幾十年所發生的中外戰爭和洪楊之亂莫過於此……古代兵書在戰略上依然有著非常重要的戰略指導作用,但是在戰術上,由於現代武器的出現已經變得太多了……我見你這麼用心讀兵書,恐怕將來也有一定的想法,我建議你多讀讀外國人所寫的兵書,或許會有一定的啟發。」譚延闓回答道。
「洋人所寫的兵書?超也曾向沈先生提過,可惜洋人的兵書所翻譯到中國的甚少,沈先生他們好像現在正在物色合適的洋文兵書,這可能要等上一段時間了!」楊超說道。
「子瞻,說句實話吧,我之所以建立這支侍衛隊不光光是負責總督府和保護我個人的安危,眼下正逢亂世,以後的局勢誰也說不清楚。侍衛隊雖然小,但是你們所受到的訓練都是國內最頂尖的,我讓你們在從軍後還要讀書,還要學習洋文,這不是無的放矢的,如果你們的水平夠高,我將來可以資助你們當中的頂尖者去海外學習軍事,等到以後再報效百姓,報效國家。我聽聞你的德文水平不錯,但是這還遠遠不夠,還需要你繼續去努力,只有這樣,我將來從你們當中選派人選的時候你們才能夠合格的到國外去學習軍事,這語言一關還是需要過的!」譚延闓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