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大捷,民心大振。水師凱旋十日後,鹽商的兩船糧草運抵金州港,正好以實際行動慶賀老鐵山水路的再度開通。對於遼東來說,這是條黃金生命線,鹽是海裡撈上來煮的,幾乎不用成本,以鹽為水龍頭,換的糧草接濟遼東軍隊,抽出的稅打造海軍。反過來海軍為貨物的貿易保駕護航。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遼東的事業終於走上了良性循環的軌道。
洪武二十七年的遼東的大豐收讓朱植也嘗到了甜頭,在軍營旁邊耕種的兩畝水田里的稻子取得了很好的收成,平均每畝產下三百斤糧食。水稻出產讓姚善瞠目結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在遼東苦寒之地居然也能生產水稻。但實踐成功,又讓他無話可說。
「殿下,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您的話善拜服了。」姚善看著一筐筐金燦燦的稻子,心悅誠服地一揖到地。
朱植把他扶起來,心中這個滿足感啊,甭提多爽,不過也是,自己在那個世界就親口吃過遼河平原產的大米,心裡對這樣的實驗早就有答案,只是對於這些照本宣科的死硬分子,只有用半年時間去教育他們。朱植道:「呵呵,克一請起。世界上的事情不是每件都能去實踐的,有時候必須吸收前人的經驗。但事情總是會變化的,在某些時候,有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去證實是否正確。離明年開春還有半年時間,克一可以在河邊適合地方。改造水田選取優良的稻種播種下去。一開始先別忙鋪太多,一年幾萬畝地種,慢慢摸索也能把風險減低。」
眾官員和眾商人一同走進遼王府,互相大眼看小眼。官員們念叨著怎麼跟一夥商人一起議事,商人們提心吊膽,怎麼跟一幫官老爺聊天。誰都不知道朱植葫蘆裡賣地是什麼藥。
經濟的強盛讓朱植在選擇計謀方面有了更大的迴旋餘地,他大膽地提出了一個對海西女真人的經濟戰略。過往。女真人與遼東經濟息息相關,遼東地茶、鹽、鐵等都是女真人必須的戰略物資。所以來到遼東之初,朱植只能讓遼東商人繼續與女真人做買賣,一來為了擴大稅源,二來遼東軍沒準備好,一旦切斷女真人的貨源,容易激起女真人興兵南下。
但現在不同了,遼東兵精糧足,府庫裡有充足的資金和糧食,足以讓遼東與女真人展開貿易戰。而且遼東七成地兵力已經整理好,隨時可以出塞作戰。反過來這些戰略物資的缺乏,可以進一步削弱女真人的實力。
「……從今日起。不讓一包鹽,一磚茶、一塊鐵、一匹布流入女真境內。這裡需要各位商戶的,所以請大家來就是為了商量此事,有什麼意見儘管提。現在不說,過後就不許再說。」說完朱植坐回太師椅上,拿起茶碗,觀察著各人的動靜。
李大椿的臉最不好看,因為他的主要買賣就是到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地面收買牛羊回來牟利,而且自從朱植鼓勵他開闢深入胡地的商路之後,李大椿的商隊已經遍及白山黑水,草原沙漠,而且還負責為遼東其他商人運送貨物.如果展開這樣地貿易戰對他來說,簡直要損失一半的生意。
常昆的臉色也不怎麼樣,他地鐵器最大的銷地有兩個,一個是北平一個就是女真人。這一下等於斷了他地臂膀。
鐵鉉是計劃的制定者之一,他站起來附議:「殿下所言極是,禁鹽茶弱其民,禁鐵弱其軍。如事者幾月,女真人不戰自亂。」
郭銘一言不發,這位遼東的財神爺心裡不高興了,這件事事前和自己商量過,郭銘曾經極力反對,但最終想到遼王既是自己上級,又是自己妹夫,就算不同意也只能保留意見。
郭英發話:「如果女真因此而興兵南向呢?」
楊榮道:「稟侯爺,卑職以為,海西女真遲早要平,此計好就好在一石二鳥,既能削弱女真實力,最終還是激其興兵。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在我方設計好地範圍之內跳進圈套,我遼東出兵正好師出有名。」郭英一琢磨只覺得這樣做有點黑,黑了別人,還要挑動別人來打自己,但也不再說話。
隔了一會,見沒人說話,朱植道:「這是遼東的大計,但需要遼東商人的,各位都是遼東商人的頭臉人物,不知幾位有什麼意見。」
趙正雄想都沒想就答道:「朝廷需要打仗,百姓吃點虧,這點道理老趙還是明白。沒說的,我趙正雄聽殿下的,從明天起,我們號不和女真人做一文錢買賣。」
笑呵呵道:「殿下猶如天賜再造父母,您說句話,就算刀山火海小的都敢趟,明日起,我也收了北面的買賣。」而另外兩人卻沒有立刻回應。
這很好理解,趙正雄是軍人出身,既然國家需要商人犧牲點利益,那他也咬咬牙認了,再說他的皮貨生意的貨源雖然會遭受損失,但蒙古那邊照樣有牛羊;至於伍天賜,那時候遼東的森林多得望不到邊,他的傢俱買賣又主要做的是華北市場,貿易戰對他影響最少,他等於白送朱植一個人情,所以趕緊一通拍馬。
隔了半晌,李大椿道:「本來朝廷有需要,我們做臣民的理應配合,只是小人的買賣與女真人有很大關聯,如果那樣,小人,小人實在沒法做了。」
常昆沉吟了一會道:「按照《公平交易令》第五條之規定,因朝廷政策造成商人經營損失的,可以獲得官府賠償。請問殿下這算不算此條規定之範圍?」常昆此言一出。立刻在官員一列中引起了騷動,大家竊竊私語。在明朝,官府執行一項政策,作為商人地從來都只有服從。哪裡有官府賠償的道理。
朱植沒料到常昆居然提出官府賠償的問題,他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如果真賠償對遼東府庫又是一筆開支,喜地是遼東的商人們已經懂得主動爭取自己的權益。
朱植想了想道:「常掌櫃的。你說地情況合情合法,但府庫的確無法全額賠償因此為你的買賣造成的損失。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盤算出受到損失的帳目,上報之後,由遼東都司與你們商量出一個可以解決的辦法。」
幾位商人面面相覷,沒想到朱植答應得那麼爽快,常昆道:「謝殿下恩典,朝廷有需要,我們定當全力,小人承諾。無論損失多少,小人都將承擔一半。」眾人也連聲附和。
朱植道:「今日之事請各位出去不要透露隻字片言,本王不想女真人聽到風聲有了準備。」幾名商人領命告退。
商人們一告退。郭銘就坐不住了,起身稟告:「殿下。卑職有話要說。本來斷了女真的交易,商稅就損失了一大截,現在如果還要給商人們賠償。咱們萬萬承受不了。」郭英見自己兒子跳出來反對,連忙使了個嚴厲的眼色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郭英道:「請殿下原諒銘兒無理,但天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咱們打女真人是為了保護遼東安全,商人們也受利,老夫對這個賠償,還是有些想不通。」
楊榮也道:「殿下,遼東府庫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終於有了點底子,如果這樣一賠償,會讓遼東之事重新陷入困境。請殿下三思。」
朱植聽著下面眾臣一致地反對之聲,心中十分無奈,幾千年了,民就是民,官就是官,官使民由之就行了,什麼時候考慮過要為民做些什麼?民的財產是可以隨便與取與奪。還美其名曰保護他們,一個用虛幻的禮法而非實際地利益維繫的社會,到底能產生多大地效率呢?人的思想境界真的能克服內心地慾望嗎?恐怕從來沒人想過。
朱植道:「各位說得都很有道理,不過本王要問兩點,第一,朝廷是幹什麼的;第二百姓們繳稅是為了什麼?」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是啊,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也從來沒有將這兩個問題聯繫到一起。
半天楊榮道:「皇上是君,百姓是臣,民侍君以忠,君待民以禮。這是自古以來的綱常大道。回殿下的話,百姓繳稅是為了維持朝廷,就如兒子贍養父親一樣,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朱植最反感就是這樣不講實際的綱常大道,正要說話。姚善站起來道:「楊長史說得有道理,只是卑職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朝廷既然是君父,那是不是應該保護他們的臣子;而百姓既然奉養君父,就理應得到朝廷的保護。如果按照殿下曾經講過的契約關係,朝廷和百姓之間就應該是這樣的關係。
卑職這一年多來負責遼東移民和農業,發現官府待百姓以契約,少有不履行契約之百姓,雖然卑職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很多公事做起來都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因此卑職十分贊同殿下的給商人賠償一說。」旁邊郭銘冷哼一聲。
瞿遠也站起來道:「卑職同意克一兄的看法,商人們為國繳納稅款,卑職以為這彷彿是向朝廷購買一種受保護的權力。就如我們為新開墾的土地頒發地契,這是朝廷與百姓之間的契約,而百姓開墾土地交納賦稅,朝廷自然要保護他們對土地的所有權,這包括了土地不被他人侵佔,當然也不應該被韃子侵佔,所以朝廷應該抵抗外辱;當然反過來如果百姓繳稅了,盡到了義務,朝廷也不該佔有百姓的土地。」
楊榮道:「雲飛之言有一定道理,但為什麼朝廷可以給百姓免稅,百姓就不能為朝廷盡一些義務呢。也就是說朝廷待百姓以禮,反過來百姓不能為朝廷盡忠,即使是你這個契約的說法也說不過去吧。」瞿遠一下子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楊榮的反詰也不好回答。
看著手下就這個問題爭論不休,朱植心中轉憂為喜,看來一年來各個官員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的實踐已經有了成效,像姚善和瞿遠這樣一直在第一線負責具體業務,天天跟百姓打交道的官員,已經在朦朧之間產生了一些契約概念。而這些概念在實踐過程中以及新舊思想的碰撞中不斷昇華,最終有一天會鳳凰涅盤。
朱植道:「讓我來回答勉仁吧,父皇曾多次訓示兒臣,朝廷待民如子,避免與民爭利。所以我想著,父皇的教訓,說的就是這權利與義務,朝廷在接受了百姓的納稅之後自然應該保護百姓,這是朝廷的義務;百姓應該配合朝廷的政策,這是百姓的義務。但朝廷應該避免與民爭利,這是兩者之間平衡點的指導原則。也就是說作為大家的朝廷不應該跟小家的百姓爭奪利益。
至於說到百姓盡忠的問題,既然百姓有時候必須配合朝廷政策,一旦朝廷政策危害到百姓利益,那麼官府也有義務去彌補百姓的損失,因為之前朝廷與百姓已經就這個問題訂了契約,作為朝廷必須履行契約,即使有所吃虧,也不能因此而與民失信。」
郭銘還有些不服氣道:「那殿下也沒有回答,為什麼百姓不能因為對朝廷盡忠就受到損失呢?」
郭英怒氣上來了:「畜生,住嘴。」在他心目中,即使女婿有什麼不對的,作為一家人也不能當眾拆台。
朱植道:「泰山大人讓他說吧,這比憋在肚子裡強。百姓是可以對朝廷盡忠,但這是在百姓自覺自願的原則下,官府不能有任何強迫,誘使的舉動。但有一個問題是肯定的,既然事先有契約規定,官府就該執行,這就是權利與義務,官府不能失信於民。」
朱植知道不能通過一次的交談就讓所有人都理解,也不會傻到以為僅僅靠自己就能改變幾千年的頑固思想,他只能慢慢撒下種子。他不著急,中國還有五百年的時間等待他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