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植目光盯在遵化的城樓,離著有兩里路,上面依稀看到一些人頭和旗幟,他知道在那些人頭中有一個就是朱棣,正站在哪裡和自己遙相對峙。決戰就要開始了,在朱棣的軍事生涯中,從來沒有試過被人堵在家門口圍攻,任何時候都是他主動尋釁,主動進攻,在有著胡人血液的朱棣身上,只有不斷的進攻才能使壓上腦袋的賭博有可能成功。
在過去一年裡他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極其出色,三場大戰連戰連捷,南軍精銳一掃而空,雖然在冀東與遼東軍的對抗中吃了些小虧,但那些都不過是小意思,甚至連士氣都沒有影響。但到了今日,朱棣終於洩氣了,被自己堵在遵化這座小城中被迫參與一場十分不情願的決戰。其實朱棣的種種手段說明,他內心深處根本不想與十五弟決戰,妄圖以計謀擊倒他。
所以一旦到了這個境地,勝負早分,遼東軍必勝。朱植挪了挪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對鐵鉉點點頭。
鐵鉉行了個軍禮,命令令旗官發出旗語指令。寧遠衛的大陣之中,炮車已經全部撤了下來,正在將台前的預設陣地上重新佈置,一千名輔兵用打車拉出據馬,在據馬槍手之前匆忙地佈置著一條簡單的防線。
羽林衛三個千戶在各級軍官的指揮下上馬,瞿卿看到旗語,從輔兵手裡的馬料袋子裡抄起一把飼料,塞到坐騎嘴邊:「老夥計。吃飽了再殺敵。」這是瞿卿從京城騎到遼東地坐騎,今年十歲了,多次在戰場救了瞿卿性命,所以換裝瀋陽馬的時候。瞿卿不捨得和他分離。
楚智舉起長長的馬刀,在空中奮力地轉了個圈,廣寧中衛三個千戶的重甲騎兵整齊地翻身上馬。楚智地坐騎焦急地打著響鼻,在前面繞著***。這匹母馬是第一代的瀋陽馬。今年六歲,通體遛黑,沒有一絲雜毛,性格異常暴烈,楚智撫摸著它的脖子:「小花,再忍忍。」
泰寧衛進入了一千步的距離,經過緊張地佈置,只有十門前裝滑膛炮重新佈置好了炮位,隊長已經沒有耐心了,命令滑膛炮裝實心彈。「二刻標矩。跳彈準備!」
輔兵們簡單地佈置好據馬槍陣前面的防線,又把拉打車的馬解下來牽到陣後,剛才裝著據馬的大車橫七豎八地橫垣在據馬前面。臨時形成一條新的防線。
泰寧衛排成錐形突擊陣,第一列到第五列每列十人。第五列到第十列每列二十人,後面二十列每列五十人,再後面每列一百人共十列.泰寧衛在戰場上拐了個小彎正面朝著火銃與據馬槍的結合部。
「校射彈。放!」炮兵隊長扯著嗓子喊道。「通……」一聲悶響,炮彈脫膛而出,在離騎兵陣十步的地方彈著,然後跳得高高的,直接躍過了頭五列的隊伍,因為炮線與騎兵陣有一個角度的切角,所以炮彈躍過隊列之後,直接打到了後面。
炮兵隊長皺著眉頭大喊:「一號二號炮迅速轉移炮位,正對著騎兵。其他滑膛炮換開花彈!」炮兵陣地上忙亂起來。
朱植皺著眉頭看著下面地忙活,遼東軍運用炮兵的能力還是經驗不足,跳彈對付密集步兵陣是最好的武器,可是對付騎兵陣就不那麼好使了。而且炮兵臨時轉換陣地,對訓練要求很高,有一輛炮車出了差錯都會造成問題。看來此戰結束之後,朱植要分出時間和炮兵好好總結一下經驗,之前自己時間太忙,一直沒有對炮兵建設具體關注,看來要靠故人摸索經驗地確很不容易。
張百房撥拉一下遮蔽著雙腿的索子甲,蹲下來,揪起草葉塞到嘴裡啃著。看著逐漸接近地燕軍騎兵,看著不遠處緊張等待著廝殺的據馬槍兵,張百房心裡癢癢的。他已經被調到火銃營,上面不想把惟一一個一等麒麟勳章獲得者放在最危險地兵種裡。張百房非常鬱悶地到火銃營報到,以前在軍校裡他就是火銃射擊第二名,對業務並不陌生,可在他看來,一個真正的戰士不應該只站在據馬或者掩體後面打冷槍。
一桿黃旗升起,張百房騰地站起來,他看見騎兵的衝擊方向彷彿就是據馬槍與火銃的結合部。張百房大聲喊著:「第一排一百步距離,射擊準備。」所有的百戶、總旗、小旗重複著同一個命令。「唰」火銃手立刻全體起立,整理手中武器,敵人還遠。
五百步,蒙古騎兵的馬開始慢跑,前面的防線越來越清晰,領頭千戶漸漸發現他們要衝擊的結合部位置重疊著三層據馬,比兩邊厚實多了。他下意識地回頭望望城樓,沒有他希望的取消進攻的號令。千戶十分不理解,為什麼要正面衝擊這樣有防備的堅固陣地。根本不可能成功,三層據馬會讓跳欄的馬匹失去大部分動能,無法利用馬的衝力以長矛突破對方的戰線。
千戶知道就算刀山火海也要跳下去,他能做的只是派出一名騎兵回去報告對方陣地的情況,告訴長官不能再用騎兵衝擊這樣的陣地。
千戶剛吩咐完畢,一顆黑乎乎的鐵砣以極高的速度,擊中他的護心鏡,胸骨立刻全部粉碎,尖銳的骨頭刺入心臟,血迅速充滿整個胸腔。衝力將他拋上空中,千戶的屍體摔入身後的騎兵戰列之中。刻鐵砣仍以極高的速度跳入騎兵隊列之中,一匹馬頭被打得粉碎,然後再度跳起,如是者五次,擊中三人,再落到隊列後面,才失去了力量。
前排的蒙古騎兵沒有看清怎麼回事,自己的長官已經陣亡了。他們機械地操縱著馬匹向前繼續衝去。又一顆鐵砣彈跳著在隊列中犁出一條血胡同,這次蒙古人終於明白他們受到了什麼武器地攻擊。
大家心驚膽戰等待著三百步衝擊出發線的到來,可接下來等到的是一輪冰雹般的開花彈。跑隊隊長終於放棄了實心彈射擊,專用開花彈轟擊。十幾發炮彈砸入隊列爆炸,或者凌空爆炸。蒙古騎兵承受著一定地傷亡,但他們對開花彈的畏懼似乎還比不上實心彈。大家下意識地貓下腰,躲避著可能帶來死亡的爆炸。三百步終於到了。領頭的副千戶,晃動著長矛,大喊著夾著馬肚,精壯地蒙古馬加速狂奔,整個錐形陣吶喊著衝向遼東軍的陣地。馬蹄翻起滿天煙塵,大地在戰馬蹄下震動。
一名據馬槍兵百戶,計算著敵人奔跑的速度,然後突然喊道:「前排下蹲,槍倚據馬,後排槍尾戳地。斜舉迎敵。」前排據馬槍兵整齊地下蹲,把槍桿插到泥土裡,槍身靠在據馬上。用膝蓋頂住槍桿;後排士兵雙腳前後站立,身體微微前屈。據馬槍尾戳地,向前斜斜四十五度舉起,身體微微前傾。
張百房計算著對方騎兵衝擊的角度。喊道:「所有都有,向左半轉,預備……」
蒙古人那張典型的臉龐逐漸清晰,他們一手持盾,一手平放長矛,催馬衝向結合部。第一道據馬,第一排縱馬躍過,第二道據馬也是如此,只是有些騎手沒有跨越,被拋下馬來,可到了第三道蒙古騎兵只有奮力將長矛刺向據馬後的人群,不少馬匹已經無法再越過據馬了,隨即被迎面的長矛刺穿。那些跳過據馬的蒙古人甚至在空中就遭受到幾根長槍的突刺。第一排騎兵幾乎在一瞬間全部斃命在第三道據馬前,第二排,第三派又在第一道,第二道據馬前慢了下來。
氣勢洶洶的騎兵衝擊終於在據馬面前停了下來,蒙古人亂糟糟地在據馬之間找著出路,張百房下令:「第一排下蹲,一二排槍上肩!預備,放!」
「乒乒乓乓」一陣巨響與煙霧一起在火銃陣中爆發出來,張百房百戶距離據馬不到五十步,這樣地距離,如此多的如盲頭蒼蠅一般的騎兵,是不需要瞄準地目標。或中馬,或中人,整個騎兵衝擊陣的側面遭受著鐵彈地橫掃,第一輪射擊就有二十多騎中彈。
張百房揮動手中黃旗,第一排火銃手起立向右橫跨一步,向後退去,第二排火銃手做著相同的事情,第三排火銃手上前幾步。張百房繼續下令:「所有都有,交替自由射擊。」第三排火銃手又是一輪槍彈,被打得暈頭轉向的蒙古人被迫下馬,依靠著馬匹來抵擋來自側面地子彈。
此時第一排已經退到最後,將空銃遞給後面負責裝藥的輔兵,輔兵又遞給他一把已經裝好的火銃,第一排向前射擊。
輔兵用通條清理槍膛,然後用嘴撕開一個小紙包,灌入槍口,火藥和鐵彈一起倒進去,然後再用通條將火藥篤實。第二排的士兵早已等候多時,兩人手中火銃再度互換。如此循環往復。
在配備了據馬槍與火銃的士兵面前,失去了機動能力的騎兵就和死人沒有區別。蒙古騎兵已經跳下馬,忍受著從側翼射來的子彈,前赴後繼朝據馬衝去,在第一道據馬之前已經層層疊疊地全是屍體,這些騎兵不但要遭受著據馬之後至少三層長槍的刺殺,還要想辦法翻過據馬進攻,還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泰寧衛前鋒千戶的騎兵們,擠在在左右不到五十步,前後一百步的空間裡忍受著巨大的傷亡,死戰不退。一名百戶情急之下率領部下撥馬衝向旁邊不斷噴射著奪命煙霧的陣地,可是斜斜的火銃手戰線每一發子彈都集中在這批騎兵身上,他們還沒靠近據馬便全部被擊斃,只有一名騎兵奮力躍過橫垣在面前的據馬衝入敵陣,揮刀砍翻一名火銃手。
伍萬站在火銃手的後方,這裡佈置了一個百戶的神箭手,他們都是從原來的弓箭隊中選出來百步穿楊的高手。伍萬眼尖看到前方火銃手中的混亂,根本沒有思考舉起握在手中半天的弓箭就射。那名勇悍的蒙古騎兵在砍向第二名火銃手時,羽箭閃電般貫穿眼睛,從後腦穿出。五十步距離內伍萬從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