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真乃憨人,如此文章只會壞事!」楊榮急匆匆地跑進朱植的書房,拿著遼東邸報著急地說道。
朱植道:「勉仁不同意米先生的觀點?」朱植知道楊榮是個謹慎的儒生,對於遼東的新思想他的響應從來沒有瞿遠和姚善來的積極,這對於朱植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楊榮道:「殿下,說實話,對於米先生的看法,榮並不能全部同意。士農工商已經成為國家穩定的基礎,皇上雖然一再抬高農民的地位,但歸根結底農是四民中最苦的,四季耕作,受到的苦難最多。即使如今農民地位處在四民之首,也不過是名義而已。加入讓四民平等了,那麼商人會憑借手中的財力更加囂張,反過來本身處在劣勢的農民反而達不到平等。所以米先生之心可嘉,之言卻未必敢苟同。
不過,此時不是討論米先生觀點是否正確的時候,而是應該想想如何善後,莫要給宵小再獲得攻訐殿下的機會。」
楊榮一番話讓朱植陷入思索之中,是啊,中國雖然從古就重農輕商,但問題是這種所謂的重視很多時候都不過掛在口頭上,那些四時耕作的農民從來既要從事繁重的勞作,又要服從繁重的徭役,最後還要交租子。忙得根本沒有空閒享受所謂的地位,而一個國家政策的傾斜最終也沒有多少體現在農民身上。
回想起後世,雖然名義上已經實現了四民平等。但經濟上的不平等造就了實際中社會地位地不平等。但在這個時代中,矯枉必須過正,只有以一些振聾發聵的聲音敲碎專制這塊鐵幕才能真正撥下種子。
朱植歎了口氣道:「勉仁之言未必沒有道理,我準備修書一封給米先生。讓他稍安毋躁,在現今這樣的形勢下,譯好那些書才是最重要的。麻煩勉仁幫我執筆寫這封信吧,大概意思就是我剛才說地。」楊榮點頭承諾。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下人進來稟報:「練子寧練大人派人過府請楊大人到醉仙樓小聚。來人還說了如果殿下有空也請移駕一敘。」
楊榮道:「殿下看是不是您也過去一下,這些人都是朝中重要的助力……」朱植想想也是,這次自己回京,多虧了幾位大人從中周旋,才讓自己有驚無險,無論在公在私都應該應酬一下。朱植也就點了點頭。
朱植並楊榮、瞿遠,在小陳子的護送下來到醉仙樓,這裡是朱植以前在京城經常與部下聚會的地方,多少年沒來了,一切都還沒變.樓旁地首飾鋪。擺攤的賣菜老大爺,彷彿多少年來時間只是靜止不前。
上得樓來,店小二將三人引到一個僻靜的雅間。楊榮在前將門簾撩開,將朱植讓入房中。只見房中坐著兩人,下座的是練子寧,為首的竟然是東宮侍讀黃子澄。
朱植邁著四方步走入房門。兩人見是遼王駕到連忙起身相迎,朱植快步上前將兩人扶起道:「黃大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快快請起……練大人你我一別也五年有餘啦。」
黃子澄練子寧兩人站起來,將朱植讓在上座。大家坐下,朱植不禁打量起這位歷史上有名的蹩腳謀士。只見他身材不高,黑黑瘦瘦,但兩隻眼睛卻炯炯有神,他也有意無意地打量著朱植,只是不敢像朱植的眼光那麼直接。
練子寧見兩人互相打量了一下,連忙開口打圓場,道:「下官與黃大人是同年,平時也是比較好的朋友,今日見天氣不錯,想著殿下在京沒什麼事做,不如出來散散心,於是斗膽請殿下過來,沒想到殿下還真給下官這分面子。子寧萬分感謝。」
朱植這才回過味來,連忙擺手道:「呵呵,子寧盛情,我豈敢不來。說實話,父皇命我在京,實際上就是讓我閉門思過。平日裡和勉仁沒事讀讀書也不錯,只是這日子長了當然也想出來透透風,難得子寧不棄我這個落罪王爺。」
練子寧站起來鄭重地鞠躬道:「殿下此言差矣,子寧也讀過些聖賢書,懂得雪中送炭的道理。殿下大義,子寧沒齒難忘。」
黃子澄見兩人在那互相客氣,連忙起立,朝二人各作一揖,道:「殿下、子寧,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來來來,喝酒喝酒。」說著拿起酒杯朝二人各敬一杯。
大家你來我往,推杯換盞,酒過三巡,黃子澄突然道:「殿下,您覺得皇上將殿下留在京城是作何打算?」
黃子澄突然發問,朱植一下子接不上話,眼睛溜了楊榮一眼,只見楊榮也是面無表情,無動於衷。只得硬著頭皮道:「本王有罪之人,父皇的意思是讓我閉門思過。」
黃子澄又道:「殿下真地認為自己有過嗎?」這句話如重錘一般敲擊在朱植心頭,這是一個明擺著的問題,在不同的價值觀基礎下,他不可能認為自己有錯。而且許多問題根本是自己無法預見到地,在一個專制禮法統治的國度裡,法無定法是最沉重地問題。
比如高麗問題,假如朱元璋自己不喜歡李成桂,那麼就算朱植做得更過分些,朝廷也不會因為這個處罰自己。自打朱植來到這個世界,他就小心翼翼地規避風險,在夾縫中一點點實現自己的抱負。只是無論他如何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前路上總有地雷陣埋伏著。生存的壓力和生命地尊嚴哪一個重要。
朱植眉頭的隱隱一暗,但他隨即展顏一笑:「大丈夫處世錯就是錯了沒有什麼不敢承認的,父皇教訓得是,我是該冷靜地思考一下自己這些年在遼東的所作所為。」
黃子澄微微含笑,拿起酒杯敬了朱植一杯道:「殿下在遼東做的事,太孫殿下卻念念不忘。太孫殿下讓微臣帶話,父親交待過的話太孫殿下不會忘記,請殿下稍安毋躁,自有振翅高飛的一天。」
黃子澄不經意間說出這麼重要的話,朱植頓時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一霎那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小小雅間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中,楊榮悄悄從桌底碰了碰朱植的腳,朱植才回過勁來,歎了口氣道:「請黃大人給殿下帶話,太子哥哥的囑咐為臣的同樣沒有忘記,但凡有一口氣在也不會辜負太子哥哥的信任。」
黃子澄聽了朱植的話,顯得比較滿意,連忙一拱手道:「殿下言重了,微臣不是替太孫殿下來試探殿下的口風。只是最近遼東的新政鬧得也有點過分了,殿下不知道是否看到過四民平等論?」黃子澄見已經達到了目的連忙將話鋒轉到其他方面。
朱植道:「業已有所耳聞。」
黃子澄道:「卻不知道殿下對此有何見教。」朱植心裡咯登一下,看來這又是黃子澄替太孫考校自己,心中組織一下語言,緩緩道:「昔日本王在遼東為政,所有的政策只講一點,就是對民有沒有利,有利者本王不管罵名滔滔,無利者本王自不取也。至於這個商業的興起,本王的確存在振興遼東經濟的想法,想我遼東之地,苦寒貧瘠,興農業卻失之天時地利,土地雖廣,然百姓辛苦一年所獲甚微。
剛到遼東之時,全年歲入不過十餘萬石,連自己都養活不起,更談不上征服四夷為朝廷鞏固邊疆。唯有興商業以富民,趁著朝廷免除遼東糧稅之恩澤,以民自養,其他方面兵器官府用度皆出自工商稅收。如此一來幾年過後,遼東百姓囊中漸豐,也算是有了些家底。此乃民富則國富之道理。
至於四民平等之說,本王覺得無足輕重,首先本朝雖重農卻未輕商,也從來沒說過四民是不平等的。所以米某之言乃一家之言爾,既無法破壞我朝的根本制度,也不會影響四民之間的關係,可付一笑爾。」朱植避重就輕,希望將此事揭過罷了。
誰知道黃子澄卻不依不饒,道:「聽殿下之言,彷彿殿下也不太贊同四民平等論。只是據微臣所知,米某還是殿下發現於禮部會館,並推薦到遼東去的。不知道殿下對此人是怎麼看的?」
朱植道:「米先生乃大儒之後,又漂泊海外多年,對海外許多事情都甚瞭解。這個也正好合本王的興趣,加上他漂泊無家,本王也想讓他有個歸宿,於是便送其往遼東學堂任教。不過此人在海外多年,受到蠻夷的學說熏陶日久,說出這些話也不奇怪。但其非大奸大惡之徒,也不必過於計較。未知太孫殿下怎麼看的?」
黃子澄道:「太孫殿下也知道此事,覺得米某之言實乃亂我綱常人倫之言,但念其在海外多年漂泊,不讀聖賢書日久。還希望殿下能夠施展影響力,讓其多讀經典匡正其異教邪說。」
朱植心中輕歎了一口氣,在這個時代裡任何新鮮的事務都是如此緊張,不過是說了說人與人之間的平等,怎麼又成了異教邪說。不過還好,老朱的統治文字獄還不是那麼嚴峻,明初的文人至少不會因言獲罪。朱植頷首道:「太子殿下提醒得是,本王一定修書一封跟米先生好好談談,命其專心重讀聖賢之書。」
黃子澄展顏一笑,連忙又拿起酒杯向朱植敬酒,朱植連忙對大家說:「來來來,今日難得,本王接花敬佛,也敬各位大人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