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駕的排場遠遠超出了張允的想像,那可真是文武百官出京百里相迎,京畿守衛鳴鑼清道。什麼黃土墊道,淨水潑解的橋段張允倒是沒有瞧見。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幫穿著各色朝服的一到三品官員,跪在萬曆的車輦前面嚎啕大哭,甚至於以頭搶地,責怪萬曆不顧天下安危系與一身而出宮私訪。萬曆的臉色雖然不大好看,不過還是又拉又撫,好說歹說總算是把這幫忠臣安撫了下來。
並且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張允給叫了出來,好一通誇獎,什麼忠肝赤膽,可為年輕一代臣子楷模等等不要錢的話全都扔了出來。
張允一邊厚著臉皮聽萬曆褒獎自己,一邊就感覺到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目光朝自己射過來,心裡暗罵萬曆忒不是東西,還沒等他準備好就提前將其暴露在了眾人的面前,這不是拿自己當靶子嗎?不過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沒有消減,依然是真誠可親,就算是齊楚浙黨的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萬曆一通海吹之後,末了才道:「張允與河間縣任職以來,破案如神,甚得朕心,正巧前些日子有臣公奏報六部空缺實多,刑部亦然,故朕深思熟慮後決議擢升其為刑部左侍郎,暫理刑部事務,梃擊案交由張允主審,刑部郎中胡士相,提牢主事王之(ci)協同審理。」
萬曆四十二年,首輔葉向高奏稱:六部尚書中,現在只剩下一部有尚書了,全國的巡撫、巡按御史、各府州縣的知事已缺了一半以上。由此可見在萬曆的統治下,整個大明朝已經懶散成了什麼樣子。
他現在提了出來,不是在自我批評,而是想順勢把張允給提拔起來,雖然說讓一個亟亟無名的小知縣一下子就當上了刑部的二把手。那些大臣很是不理解,再加上萬曆又命他主審梃擊案一個個更是意見大了。
興許是萬曆也意識到自己這一手玩得過火了點,這才又加上了胡王二人,前者是齊楚浙黨的人,而後者則是東林黨人,如此一來不偏不倚,也算是合乎中庸之道了吧。不過還是有人想要聒噪,可是萬曆卻懶得再聽,連看都不看那人一眼,擺了擺手道:「朕乏了,回宮吧!」
「恭送萬歲!」嘩啦啦。一幫大臣全都跪了下來。
張允也隨他們跪在地上,心裡卻一點也不因為當了刑部侍郎而高興,儘管這就相當於後世的公安部副部長,可謂位高權重,可他卻知道這明顯就是個燙手地芋頭。著火的坑,跳進去倒霉的是自己,這麼一來。他的韜光養晦策略是沒機會使了。
等萬曆的車輦離開,周圍的大臣都站了起來,有些人就朝張允走來…….
可他本來就是人生地不熟,誰都不知道,倉促的應對怕是踏上了別人挖下來地陷阱,因此乾脆一耷拉腦袋,一副喪了考妣的模樣,目不斜視得爬上老婆們待著的馬車。吩咐車伕快走。
有司墨在,倒也不怕走不著家門口。不過問明白了,張允才知道原來自己家位於東直門方向,小門小戶的,橫豎都不像個官宦人家模樣。想必也是因為便宜老媽的出身不好,不是張居正明媒正娶地妻子。甚至連妾都算不上一個。儘管幫張家留下來了點血脈,可也得藏著掖著,生怕有人知道,找個小四合院過日子也就不怎麼奇怪了。
一路走來,顧媛還有,正襟危坐的,一副大家閨秀姿態,不過臉上卻有些忐忑。而林笑語和司墨卻將車門簾撩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側著臉朝外面張望,不時指指點點一番。
「你倆東張西望得看什麼呢?」張允一奇,要說林笑語沒怎麼來過京城,有些好奇也就罷了,司墨也算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不至於這麼大反應吧,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更切。
司墨嬉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道:「看一看哪家地宅子好呀,你現在可是堂堂的刑部侍郎了,要是連個好點的府邸都沒有,讓人說出去豈不是太丟臉了,再說了,咱們這老大一家子人擠在一個四合院裡,就算是咱們不說什麼,婆婆怕是覺得也不大舒服!」
看來司墨置辦家業有了些癮頭,一到京城嘛都沒想,先就打算著買處好房子。
張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愣了片刻後才道:「難為你有這份小心,老太太要是知道了肯定歡喜,只是咱們初來乍到,最好還是收斂些好,相公我雖說是被皇上提拔成了刑部侍郎,天知道這算不算是拔苗助長,六部地大臣可都盯得我死死的,說不定你老爹那幫故友連折子都準備好了,就等我出點什麼小紕漏就玩命彈劾我,這時候買宅子,是不是太匆忙了些?」
「怕什麼?!」司墨回頭看了張允一眼,不以為然地道:「聽我爹爹說,京城的官場素來都是欺軟怕硬,你若是太謹小慎微反倒讓那些心懷歹意的人們覺得咱們膽小怕事,到時候可就不是一人找你麻煩了,說不定會一哄而上。」
說到這歎了一口氣道:「皇上不理朝政太久了,雖說各部全都有不少的空缺,可是在位的人呢,也都把該有的好處都占光了,誰也不想讓個外人跑過來分上一杯羹,你這麼貿然插進去,不用想都知道他們必定是要排斥你的,相公又不打算拉幫結伙,或者投靠那些朋黨,能做地就是囂張一些,哪怕是藉著皇上的勢狐假虎威也好,總之不能讓他們看輕了,要不然就是個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場!」
「沒那麼凶險吧?」張允半信半疑地道……
「你問媛媛姐?!」司墨也不正面回答,反倒看向了顧媛。
「嗯!」顧媛點了點頭,隨後道:「剛才我們姐妹三個想過了,相公在這京城裡沒有什麼親朋故舊可以倚仗,相比我爹爹那一派的人你可不屑結交,如此一來,偌大的朝堂上就是孤零零得一人,雖說相公有皇上保著。大事上載不了,可偏偏是細枝末節上往往是最要命地,而且雙拳難敵四手,想要獨善其身,只要先把勢做出來,把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唬住,讓他們不敢輕取妄動。等他們回過神時,想必以相公地才智早就已經站穩了腳跟,到那時候也就不用再顧忌這些了!」
「你們猜到我和宋漠然擬定的計策了?!」張允一驚
「呵呵!」林笑語一笑道:「你以為我們都很笨嗎?就算是沒有親耳聽到,光看你升了刑部侍郎卻連半個同僚都不搭理就能猜到了,你這是想要投靠天底下最大地黨——萬歲黨了。呵呵,有前途!」
靠,失敗,做的太明顯了些,張允一陣鬱悶。不過顧媛隨後的一句話卻讓他感覺到什麼叫錯有錯著。
她道:「不過這樣也好。雖然難免要得罪一些想要拉攏相公的人,至少讓萬歲稍微安心了一些,要不然的話怕是他不會安心的。」
「到了。到了,終於到家了,范同,快,快停車!」司墨喜悅得嚷嚷了起來,就聽臨時充當車伕的范同吁了一聲將馬拉住,司墨已經搶先跳了下去。自從桃紅這個內奸被陶公理勒死之後,顧媛也不敢用什麼丫鬟了。可她又有了身孕,不得已司墨臨時充當起了使喚丫頭。現在抄起了一個板凳放在車下面,而後與張允一起把顧媛從車上接了下來。
張允看了一眼自己地家,當真是算不上豪華,門雖不大不過漆得極亮。叼著門環的銅獸頭也被擦的黃燦燦的,一眼看過去。倒也有些庭院深深的感覺,看了一眼旁邊地范同一眼道:「愣著做什麼,叫門呀!」
范同忙走過光當光當得一通猛敲,粗著嗓子喊道:「快來個人開門,少爺回家了!」
過了片刻,就聽裡面傳來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一個老邁的聲音道:「來了!」跟著大門嘎吱一聲被拉開一條縫,瞅見門口凶神惡煞一樣的范同顯然是嚇了一跳,啊了一聲,就想關門,不想范同卻一把攔住,嘿嘿笑道:「老頭,怕什麼,俺又不會吃了你!」
「范同,不准放肆!」張允連忙喝止了他,司墨也低聲告訴他這是張家的老奴——張福,從張居正活著地時候就在了,之後張家破落,家丁四散,唯有這老頭留了下來,多少年兢兢業業得為張家的生計奔忙,是個極厚道的人,在張允便宜老媽那裡也是頗有份量地一人。
張允忙走了過去,笑吟吟地道:「福伯,我回來看你來了!」
張福一瞅見張允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看了半晌又用袖子揉了揉眼睛,定睛細看方才知道不是做夢,哽著嗓子叫了一聲少爺,淚珠子就淌了下來,嘴裡卻道:「給少爺請安!」說著就要磕頭。
張允連忙攙住了他,溫聲道:「福伯,萬不可這樣的,莫得折殺了我。」對於忠義之人,張允是相當敬佩的,眼前的張福他可真當成了伯伯來看。
話是這麼說,張福還是道:「要得,要得,這是禮數,不能少!」執拗的給張允行了個半禮,隨後把門推了開來,往張允後面一看,瞅見了顧媛,叫了聲少夫人又要給她磕頭。
顧媛何等聰明,眼見張允對張福的態度就知道這個禮是萬不能受的,忙也把他攙住了連聲說不敢。
張允呵呵一笑道:「福伯,看見沒,這可都是我的老婆,想當初離家時我可是一人,回來時,不但媳婦有了,連兒子都有了!」說著瞥了顧媛地肚子一眼很是得意。這番話一出口,那就是真不把張福當成下人而是長輩了。張福咧著嘴呵呵笑道:「好,好,少爺長出息了,我老頭高興!快進來吧,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給老爺去上香的!」
張允對隨後過來的宋漠然道:「老宋,讓他們把東西都搬到家裡來。」
「是!」宋漠然恭敬得應了一聲,招呼范同,賀虎等隨行的人把大車上的東西往院子裡搬。
而張允則跟著張福往裡面走,路上司墨不時得和張允嘀咕兩聲。怕他待會兒又犯起了糊塗。
張家地房子是很普通的四合院,不過後面卻多了一進,增加了個迴廊,聽司墨說,前面是家丁和丫鬟們居住,而後面則是老夫人所住,繞過了雕花地廊子,一處別緻的小院落出現在眼前,而他也看到一個婦人正站在台階上朝這邊張望。
不得不說古代的人早結婚早生子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別的不說,至少張允的便宜老媽年紀看起來不大,沒有他想像的那種老態龍鍾的模樣,此時此刻不用司墨再指點張允也不會再認錯了,忙走過來磕頭行禮。自少不了一番母子見面,涕淚橫流的感人場面。
好不容易被人勸開了,張允告訴老媽自己有了三個妻子和一個還在肚子裡的孩子。張氏倒是沒有太驚奇,不過還是道:「吾兒,隨我去給你爹爹上柱香吧!」
張允點頭答應了一聲,跟著張氏到了左近一個小屋子裡,發現裡面空蕩蕩的,桌子上只有一個靈位只是卻連個名字都沒有,想必也是忌憚萬曆皇帝會斬草除根,是以連個張居正的名諱也沒敢寫。
焚了香,張允跪在蒲團上在心裡祈禱道:「張居正呀,你放心吧,哥們我來了,肯定會幫著你照顧好你老婆的,還有這個大明朝,你要是在天有靈也別閒著,常保佑保佑我,千萬別被萬曆殺了,要不然漢人就要倒霉了!」隨後裝模作樣的來個大禮。扶起滿臉清淚的張氏走了出來。
「少爺,有人遞名貼來想要求見!」剛一出門,張福就樂呵呵得走了過來,將一張名貼雙手捧了過來,心裡想:「自從老爺過世後多少年沒有官員登門了,少爺剛一回來就來個三品官造訪,這是多大的臉面,呵呵,我們張家又要起來了!」
不想張允卻連看都不看一眼,擺了擺手道:「福伯,你幫我回了他,就說我累了,不想見客,還有日後再有人遞名貼求見的,通統回絕,只說我路上感染了風寒,臥病在床。」
「是!」張福雖然不知道少爺的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不過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的管家,該問的不該問的倒是清楚明白,拿著名貼就又匆匆走開了「吾二為何如此呀?!」張氏問道。
「媽,不瞞你說,我原本得罪了皇上是被發落到遼東去從軍守土的,可是後來出了梃擊案,不得已才隨駕進京,想必你也該有耳聞,這官場之上齷齪極多,稍有不慎就是個萬劫不復,孩兒哪個黨都不想靠,只盼著平平安安得把案子瞭解了。」
「嗯!」張氏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問。
一家人終於坐到了一起,少不得好好聊上一番,三個小女人陪著張氏把張允在河間的一些事娓娓講來,倒也聽得張氏眉開眼笑,不時得贊上張允兩句,對於他敲竹槓等事倒也沒有太多的責備,只是提醒他萬不可太過分。
張允淡淡一笑道:「放心吧,我理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