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審死官 卷一:新官上任 第九十六章 祭文
    這鬼頭刀原本是身寬,背略彎,刀尖突出,彎曲的刀柄的末端刻著一個猙獰的鬼頭,原本是劊子手用來砍頭用的。此時隨張允出來,范同見別人要麼又腰刀要麼有弓箭,要麼兩樣都有,不免有些眼紅,可又覺得腰刀太輕,拿在手裡實在太小家子氣,於是就跑去找了把鬼頭刀來,用他的話說:「就算不砍人,嚇也能把他們嚇死!」

    這把鬼頭刀也不知道以前是何人所用,殺人無數,刀身之上都已經現出了一抹暗紅來,此時被他抄在手中竟嗡嗡作響,一個箭步衝出去時,恰好剩餘的馬賊也衝到了近前,范同有十三太保橫練的本事護身,直接無視迎面劈來的長劍。

    「媽了個巴子的,敢跟俺大哥鬧事就該死!」嘴裡罵著,范同一別腦袋閃過刺向眼睛的劍尖,任由那領頭之人一劍劈在身上,同時又罵道:「弄破了俺小嫂子給俺的衣服,更是該死!」死字出手,鬼頭刀已經一個斜掛劈了出去。

    略有些發紅的刀鋒斜斜向上,撲哧一聲,已經把那為首之人攔腰砍斷,鮮血噴濺,臟腑散落了一地,有的甚至進了范同的嘴裡,把他噁心的夠嗆,更是凶性大發,大喊大叫著朝其他的倖存者撲去。

    說起來這為首之人死的極冤,倘若單打獨鬥,也許范同壓根就不是他的對手,可此時此刻形同戰場上的廝殺,平素裡學的招數套路都不管用,所憑借的除了勇武和氣力,就只剩下運氣了。

    可惜的是他的運氣不好,原本想把范同刺死,可劍鋒及體卻再也刺不下去了,當他明白過來範同懂得護身之法時已然完了,鬼頭刀的鋒利。加上范同不輸九牛二虎的力氣以及他騎馬而來地衝力,最終結果就是他成了兩截。

    刑森見這人被殺,用手上的枷鎖狂砸牢籠,淚水狂流,口裡更是喊道:「三哥!」

    他的悲呼卻讓范同愈發的有了勁頭,仗著皮糙肉厚不畏刀劍,四處穿插。鬼頭刀每次揮出必定有人被砍成兩截子,渾身上下已經被鮮血浸透,一股子濃重的殺氣倒真有了幾分生人務近的架勢。

    寸毫未傷就把馬賊給殺了個乾淨,估計也只有范同有這本事,那些來不及展現自己的衙役們此時也是怕死之心盡去。拔出腰刀和那些劫囚車地匪盜殺在了一起。

    張允原本想留個活口,便於追問其來歷,可瞅見林執玉轟然倒地之後,悲憤之心一起就什麼都顧不上了,嘶著嗓子咆哮道:「殺。殺,殺,都給我殺了。將頭顱割下來,懸於此處,我倒要看看,誰***還敢在此為非作歹!」

    殺人是件很可怖的事,可真正開了頭卻會上癮,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食髓而知味吧,總之一干衙役殺起人來乾巴利落脆,有倆人還差點為了砍一個人的腦袋而打起來。結果卻被范同飛起兩腳踹到了一邊,怒吼道:「鬧騰什麼,還不把車輪給老子揀回來裝上去,媽地!」

    這幫衙役是真的服了范同,還是五體投地那種。哪敢不從,溜溜得去把倆已經變形的車輪揀了回來。不過卻已經不能用了,乾脆把車板拆開當擔架,眾人抬著林執玉輕手輕腳得朝下一個驛站奔去。

    路上林執玉一直都暈迷不醒,口鼻裡不時會湧出鮮血來,把個張允急得五內如焚,卻又不得不強裝鎮定,從不信鬼神的他也在心裡暗暗祈禱林執玉福大命大,撐過這一關。

    驛站之內,倒有傷藥,卻沒人敢給林執玉拔掉貫穿右胸的這根弩箭,張允知道這枝弩箭多半已經刺穿了林執玉地肺子,若是強拔的話,外面的空氣湧進去只怕死得更快,只好先給敷了些傷藥,止住血,命休息速回衙門叫林笑語來,而自己則衣不解帶地陪伴左右,期望著奇跡的降臨。

    直到半夜,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林笑語哭喊著爹爹衝進了屋子,瞅見張允劈頭蓋臉得就是一頓暴捶,口裡更是哭喊道:「你是怎麼照顧我爹爹的……」說著已經是泣不成聲。

    張允直愣愣得站在那裡,任她捶打,心裡也如打翻了五味瓶,橫豎都不是個滋味,林執玉的諸般好處一起湧上心頭,盡心得辦差,熱心得幫助自己查案子,無怨無悔,末了還替自己擋了這必殺的一箭,想到這他的鼻子一酸,淚水卻無聲得淌了下來。

    彌留之際的林執玉宛如感應到了女兒地到來,竟睜開了眼睛,輕輕得喚了一聲丫頭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嘔出了幾大口污血後呼吸才慢慢平順了些,不過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拉著林笑語的手又拿過張允的手放到一起,捏了一把。

    張允明白他的意思,於是跪倒在他地床頭道:「岳丈大人請安心養傷吧,從今日起笑語就是我張家的媳婦,今生今世我都會對他關愛有加,絕不會讓她受一丁點地傷害和委屈,哪怕就是死,我也會死到她的前面。」

    「你……你又胡說什麼呀!」林笑語瞪了他一眼,淚水卻不自禁得流了出來。

    張允將她拉到自己身邊,一同跪下,磕了幾個頭卻是行了個簡單的拜天地之禮,林執玉微微一笑道:「好好的過日子吧!」說著長出了口氣,眼睛一閉,溘然長逝。

    窗戶焦急等候的眾衙役聽到張允焦灼而悲傷的呼喚聲以及林笑語的哭聲,也知道令他們即敬重又畏懼的林執玉去了,齊刷刷得跪倒在地,一想到林執玉往日裡與他們吃住在一起,細心教導,傾囊相受的情景,全都伏與地上,放聲大哭。

    人死了,固然是要哭泣以送其上路,可生者卻還有更多的事要做,張允想起以前上語文課時學來的一首詩:「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心裡反倒平靜了許多,安慰了林笑語兩句,擦掉眼角的淚水走了出來,踹了一角趴在門口哭嚎的范同呵斥道:「都別哭了,若是岳父大人在天有靈也必然不願意見到你們這樣,血債總還是要用血來償還的!」

    「大哥,你說吧。怎麼辦?我都聽你的!」范同直起脖子,等著張允道出報仇雪恨地主意來。

    「願奉大人號令,只求能為林教頭報仇!」眾人齊聲呼道。

    岳父呀,我若是不將那些賊子揪出來砍頭示眾妄自為人,你的英靈且慢些離去。等著觀看吧。張允在心中祈禱了一番之後,一擺手道:「先把這些人給我押回去,尤其是那個刑森,不得傷他分毫,討這筆血債還指望著他幫咱們指路呢!」

    眾衙役齊聲唱喏。散了開來,收拾行裝的收拾行裝,驅趕人犯的驅趕人犯。張允則進屋裡將自己的主意對林笑語說了。

    但凡是個女人遇到了這種事所能做的也唯有哭泣,一顆心早就亂成了一團麻,林笑語平日裡雖然剛強,但此時也與其他的女子一樣,早就沒有了主張,抽抽泣泣得道:「我都聽你地!」

    張允歎了口氣,叫來幾個身強力壯之人抬起林執玉的遺體連夜趕回河間縣城,把一干人犯先押入縣大牢裡。叮囑牢頭善加看管,倘若出了一丁點的紕漏必定要他好看。

    而後買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將林執玉收斂了,徵得林笑語的同意後將棺槨陳放與新居之內,停喪五日。以供人祭奠。

    林執玉在地方上頗有些好聲名,素日裡對鄉親父老也是施恩良多。聽說他被奸人所害,不老少地百姓自發的前來弔唁,黃紙幾張,果品三兩碟,大哭三聲,多少讓張允感慨良深,披麻帶孝的他陪著一身素衣的林笑語跪與靈堂一側,看著飛揚而起的紙灰,忽然想道:「倘若我有一日死了,是否也能有如此多地人前來送我呢?」

    出殯之日,張允手持哭喪棒,將一塊用毛筆畫滿了訃文的瓦片摔碎與門前的石板上,隨著瓦片四下飛濺,放聲大哭,淚涕橫流。

    自來明朝之後,張允所遇到地人不少,可真正真心待他好的卻沒幾個,他心裡極其清楚,魏良辰算一個,可是卻敬畏頗多,唯有林執玉視其為子弟,悉心教導,竭力協助,所求者不過是讓他做個利國利民的好官而已。

    一路慟哭,一路頻頻回身下跪謝孝,張允的心被一絲又一絲的思念和悲痛纏繞起來,難以自拔,看著身後白花花的一片,盡皆是那些受了林執玉教誨的年輕人們身穿了孝服,輪流抬著林執玉的棺槨,均都是痛哭流涕,一時間更是痛上心疼,只覺得失去了一條臂膀一般,哭地越發狠了,若非身旁有范同和司墨攙扶,只怕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

    行至墓地,將棺槨陳放與墳坑內,張允等人跪在一旁,自有旁人手拿鐵鍬往上蓋土。

    可就在此時,已經是幾日水米不肯進的林笑語不知道哪來了股子力氣,瘋虎一般跳了起來,打翻了填土之人撲在棺槨上哭道:「爹爹,你怎麼忍心拋下笑語這麼走了呢?以後若是笑語再惹了禍端,又由誰管我呀!」

    張允走上前去,將她拉了下來,抱與懷中,輕聲安慰道:「岳父皆因我而死,你若有怨有恨儘管朝我發,但亡者已矣,咱們這些小輩又焉能再耽誤他往後的行程呢?」

    「可……可我真捨不得我爹爹啊!」林笑語扶在張允懷裡宛如找到了莫大的依靠,揪著他地衣襟哀呼道。

    「我也一樣,可你我又怎能眼睜睜得讓他忍受風吹之苦,入土方為安呀!」張允說著擺了擺手,命眾人將土蓋上,自己的眼淚卻也止不住得淌了下來。

    墳頭修起,張允掏出了司墨代寫地祭文,那娟秀的字跡卻如一把把尖刀在心上剜割,只唸了一聲:「維萬曆二十三年冬,……」八字就再也讀不下去了,跪在墓碑前面,環顧左右,朔風野大,荒涼寥落,悲由心起,哽咽地道:「記得我請岳丈大人復出時,他曾說要在有生之年,與我一道為河間百姓做一些實事,而後數月,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為了公務奔波勞碌,卻從不曾抱怨過什麼。」

    「有時候我也勸他,累了就歇一歇,公務是永遠都辦不完的,可他卻總是搖一搖頭說:辦一些是一些,能為百姓謀福祉又有何累可言,現在思及我不禁痛恨自己,為何不強逼著他喝上一碗水,睡個囫圇覺呢?」

    「人呀,有很多東西唯有失去方知其可貴,岳丈大人這一去,我的身邊又少了一個良師益友,又缺了一個可倚賴可請教之人,河間百姓的頭上又少了一片可遮陽的巨傘……」

    「逝者已去,如杳然黃鶴再無回還之日,但生者卻不可消沉,悲慟之後唯有沿著岳丈大人的足跡走下去,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唯有這樣方不辜負當日岳丈大人的諄諄教誨,也不枉了他為我這不成器之人擋了那致命的一箭。」

    說到這,張允直起了腰桿,回首看了看跪與身後的眾人,嘶啞著聲音大聲道:「岳丈大人,你的英靈未去,當可看到你細心調教出的徒弟都將繼承你的遺志,一心為公,造福百姓,你若聽得到,就給個明示,也好讓笑語安心離去呀!」

    說來也怪,張允的話音方落,忽然間刮起了一股大風,將滿地的紙錢吹得直飛上天,碑前的燭火雖然搖曳不定,卻並沒熄滅,林笑語見了哭喊了一句爹爹,就暈死了過去。

    張允隨手把祭文燒了,又磕了三個頭扶起林笑語從墳地裡退了出來,司墨給林笑語摸了摸脈道:「無大礙,只是餓了些時日又心中傷悲,以至於暈厥了過去,調養幾日就會痊癒的。」張允方出了口氣,扶林笑語到馬車上躺好,命司墨在旁守候,隨其一起回衙門去。

    「走吧,咱們去牢裡審一審這個刑森!」張允連孝衣都不脫,飛身上馬,帶著一干悲憤難抑的衙役就朝縣衙大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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